她自己遭了不幸,便想尽力避免这种不幸落到他人头上。 “能帮一个是一个。”赵大娘这般对钰卿道:“今日我救了你,明日你那重要之人,那位阿澜姑娘,便不会像我这样遗憾终生了。”她笑了笑:“这样多好。” 赵大娘这一句话点醒钰卿。这些天她只想着要阿澜安好,而自己怎样她却不甚在意。可若是阿澜安然无恙,而她却出了事,那阿澜该有多痛心。 想通这点,钰卿郑重道:“多谢。”既为赵大娘救了她性命让阿澜免于伤心,也为她的这番提醒。 赵大娘摇了摇头,想起往事她方才的笑带上苦涩意味,又慢慢淡化下去,静静望着远方。 良久,察觉自己又陷入悲伤与悔恨的情绪中,赵大娘及时抽身,转换话题:“话说回来,沙漠中那些树枝,是你做的?” 最近她按惯例来沙漠中搜救时,在某些地方发现一些用树枝做的标记,排成一线,两两之间相隔约三步距离。会长期徘徊在这大漠中的除了她,便只有钰卿,赵大娘便猜测那是钰卿所为。 钰卿点头:“是我。” “寻路用的吗?”赵大娘猜道:“这法子也挺好,但若遇上沙暴,得当心被吹走,或是被沙子给埋了。” 钰卿再次点头,表示自己已知晓,想了想,又开口道:“并不全是为了寻路。” 她已知道了赵大娘的往事,也明白她是个十足的好人,将自己的事告知于她也无妨。 钰卿道:“我只可在树枝标记之内的区域活动,无法出那范围一步。” 这当真是一件奇事,赵大娘下意识想问为什么,但又转念一想,终是没这么问。 这些年无论她再怎么思念丈夫与女儿,也再不能见他们一面,因此赵大娘从不信鬼神之说。可钰卿身上桩桩件件又着实不同寻常,她这些天来绿洲的时候,也从未见她进食。赵大娘便也逐渐偏向了李大的想法,认定钰卿来历非凡。 可钰卿从未做伤害他们之事,神色中也总带着伤怀,赵大娘便也没再问她相关的问题,只作不知。 “这样啊,那是得好好做上标记。”赵大娘状似随意道:“明日我再来,给你带些工具,你将那些树枝种得深些,免得被风给吹跑了。” 她说着站起身,同钰卿笑着打过招呼,又招手吆喝不远处的李大,收拾了包袱归家去了。 钰卿望着二人身影,心中轻松许多。 “多谢。”她轻声道。 - 从夏至秋,钰卿一直在做标记结界这一件事。 有了赵大娘的指导和帮助,那些树枝的根基变得更为稳固,可依旧无法令钰卿一劳永逸。枝杈离了树干,过不了几日便会干枯变脆,有时风一大便会被摧折。钰卿因此也多了一项任务,那便是定期去检查以往已做过的标记,以便及时查缺补漏。 这样的日子虽单调,但在钰卿看来,却远远比栖灵境中的千百年光阴要有意义。 自秋入冬,天气渐渐转凉。白日的沙漠依旧保持着炎热,可到了夜里,温度却会骤降。赵大娘近来时常担忧钰卿,但毕竟不知她底细,不知着温差会不会对她有影响,又见钰卿状似无碍,便没提醒,只是给她带了厚实衣物,来看她的频率也更勤了些。 钰卿本也以为自己无碍,只是觉得自己近来愈加容易疲乏,需要更多休息。 她在人间的第一个冬季是在阆城度过,阆城地处偏南,冬季虽也寒冷,却不至于难熬。再加上当时她有法力护体,钰卿对凡界冬季的认知便有了偏差。自夜间明显变冷以来,钰卿便将休息的时间放在白日,而选择在夜间出去标记结界。 这一夜比以往都要冷,绿洲中矮一些的草木表面下了一层霜,在月光下白得有些晃眼。钰卿抱了没用完的树枝回来,随意放在地上,活动了下已经冷得快没知觉的双手。 今夜她的体力比以往要弱许多,身体虚乏,头也晕得厉害。 她靠着树坐下,将赵大娘给她的毯子披在身上,过一会儿又披了一层,却还是觉得冷。 喉咙发干,头晕又加上了头痛,就连意识也开始变得不清楚起来。混乱的头脑意识到事态的严重,钰卿动了动,想站起来,去村中寻赵大娘帮忙。可她却四肢乏力,身体不听使唤。 自那次流沙之后,钰卿再一次清楚地感知到了死亡的威胁。 “阿澜……”她口中喃喃,唤着她的名字。 她不能死在这里,不能叫阿澜伤心。 钰卿强撑着,扶着背后的树站起来,又用一根长一点的树枝做支撑,向村落的方向走去。 可她的力气甚至不足以支撑她爬上出绿洲的那个沙坡。 手中树枝被压断,钰卿摔倒在沙坡底下。 阿澜…… 她连开口的力气也没有,只能在心中一遍一遍地呼唤着她。 意识逐渐下沉,正如那时被反噬快要晕倒时的感受一样。钰卿紧紧蹙起眉,试图与这睡意对抗。 脸上忽感到一抹冰凉,钰卿勉力睁开眼。 “钰卿。”阿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抬起头,似乎看见阿澜正蹲在她面前,一手抚着她脸颊,唇边带着柔和笑意。 “我来了,钰卿。”阿澜对她说道:“别担心,我会永远陪着你。” 她偏了偏头,想要更靠近那只手,最终却彻底晕倒在沙漠之中。
第72章 末路 赵大娘看着榻上高烧不退的钰卿,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时过来将她额上巾帕换下,一时又来到门口看李大回来了没有。 今夜她原本已经睡下,可心中却总觉不踏实,半夜起来时发现外面降了温,心中顿时担忧起钰卿来,便匆匆进了沙漠,果然在绿洲外发现了发着高烧,陷入昏迷的钰卿。 她将钰卿带回来照顾,又敲开李家的门,托李大去找郎中抓药。李大迷迷糊糊,听赵大娘说了事情经过,也立刻紧张起来,急急忙忙去找村医。 降温巾帕又换了两轮,李大带着郎中来到赵大娘家。银针刺入穴位,片刻后又拔出,拭去血点,如此反复施针几次后,郎中这才开始为钰卿把脉。他看了看钰卿面色,心中有了数,喊李大跟他一同去抓药。 几人忙活了大半夜,钰卿的烧总算是退了下去。赵大娘送走郎中和李大,守在榻前独自照顾钰卿。 待到次日晌午,钰卿才慢慢醒过来。 “上苍保佑!”赵大娘惊喜道,两步来到床头:“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钰卿想坐起身,却没能如愿做到。她浑身乏力,只觉头重脚轻,喉咙也干得厉害。 “哪儿都不舒服是不是?”赵大娘方才的激动和庆幸过去,现下有些埋怨地看着钰卿。 不论真实身份,钰卿面上瞧着不过双十,正是赵大娘女儿本该有的年纪,也因此,赵大娘在她面前便总会拿出长辈架势。此刻她心中又是生气,又是觉觉得钰卿这副病容着实可怜,不由得屈起手指,在她额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钰卿本就头脑昏沉,挨了这一记,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只有些茫然地望着赵大娘,瞧见她眼中浮上一层薄泪。 “成天跟个锯嘴葫芦一样,身体不舒服也不提前同我说,你知不知道,这次我要是不去找你,你就死在那儿了!” 赵大娘言语责备,实际上却饱含关心与后怕。后怕自己昨夜险些没意识到温度的变化,后怕自己再去晚一步,十年前丧女的悲剧便又要重新上演。 在绿洲外发现整个人烫得跟炭火一般的钰卿时,赵大娘仿佛一下子便回到了那年在流沙中挖出女儿的那一刻,她眼前一黑,也快跟着钰卿一起昏倒过去。 而也就是在那一刻,赵大娘忽然意识到,自己早已将钰卿视作女儿。 赵大娘没念够,又屈起手作势要弹她,见钰卿不躲闪看着自己,还是一副昏沉模样,才慢慢放下手,忍了忍鼻酸,道:“好了之后别再往沙漠里跑了。” 她转身去给钰卿拿巾帕擦汗:“就在这儿住着吧。” - 赵大娘将自己女儿的房间腾给了钰卿,让她长期住在了自己家里。标记结界一事暂且搁置下来,待钰卿的病彻底好了之后才又重新开始。 阿澜没有音讯,不知为何,夏末便出发的商队直至年底都没有回来。而赵大娘每次去隔壁镇上的驿站,也从未得到那边传来的任何书信或口信。 钰卿愈加沉默,赵大娘只得尽力宽慰她:“有时候没有消息也是一种好消息呢。”她拍拍钰卿肩膀:“遇事要往好了想,别总一天到晚皱眉头。” 未免钰卿整日被忧思所困,不在赵大娘所定好的搜救日时,她也会陪钰卿一同进沙漠标记结界。 亲眼瞧见钰卿被什么东西传送回几丈远,赵大娘目瞪口呆,但又很快回过神来,眼神往天上瞟,拙劣地装作没注意。 钰卿:…… 冬日的白天短,尤其是在这大陆西境,钰卿和赵大娘不会在沙漠中久待。可饶是如此,二人回到村中也已是天黑。村里亮起灯火,家家户户门口的红灯笼在寒风中飘扬,显得尤为醒目。一些有孩童的人家在自家院里点了粗制的爆竹,噼噼啪啪的,好不热闹。 赵大娘家门前便没有红灯笼,自丈夫和女儿相继离世后,她家中无人,只有自己一个,渐渐地便不再像其他人那样关心这些阖家团圆的节日了。但李家人却不会忘了她,怕她一人孤单,总会来看她。 李大站在门口等候,手中提了东西,远远瞧见赵大娘和钰卿,冲她俩挥了挥手打招呼。 除夕已至,凡间的又一个年头,过去了。 赵大娘接过李大手中东西,同他寒暄着一起进门去,钰卿落后他们一些,缓步走在院中。 她看着周围与阆城截然不同的陈设,又抬头望着天上那一弯孤月。 她想看一看梅花飘落,也想看一看星子划过夜空,可惜却不能够。 十五日,上元节。 赵大娘一早起来,便听钰卿说,要借她厨房一用。 赵大娘停下伸着的懒腰,点了头,愣了好久都没想明白钰卿这是吹了哪门子风,便来到自家厨房外,透过窗瞧她动作。 钰卿无需进食,在她家住下后,除却帮赵大娘做些家务,从不会在餐桌旁与厨房中出现。家里有两个大活人,吃饭时却总是只有赵大娘一个,她起先极其别扭,后来也就慢慢习惯。 可这样的钰卿,今日居然主动管她借厨房下厨。 赵大娘心中啧啧称奇。 她看了一会钰卿略显生涩的工序,发现她做的是一碗面,还是一碗长寿面。 锅中煎蛋再煎下去必定要焦,赵大娘看不下去,两三步走进厨房,抄起锅铲将那煎蛋拯救出来,漂亮地放在那碗面上。 赵大娘心中这才舒坦,转头问钰卿:“怎么,你今日过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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