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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予不知所措地处在她们的目光间，可怜巴巴地小声说：“我想回家。” 程远昭恍然大悟一般连忙握住她的手：“走吧，今天辛苦你了。” 祝予跟在她身后踉踉跄跄地走出去，可程远昭只是把她送到车上。 她泄气地问：“姐，你不回去吗？” 程远昭苦涩地笑了一下，瞳孔里流淌着温柔的犹豫：“我总不能让方耳一个人处理这些。” 天色已暗，路灯像是被点亮的火把，一排排燃烧着。车辆在马路上穿行，好似深海游动的鱼群。祝予透过车窗看着程远昭的背影，感觉心中的失望随着她越来越远的影子逐渐被放大了无数倍。盛开在心里的玫瑰花慢慢向上伸展开花瓣，饱满而粗暴地堵住喉咙，她说不出话。 那些短暂的快乐像吹出的泡泡一样，看似美丽却轻易地破裂。她的思绪被今天发生的事搅得一团乱麻，但此时脑海里无法挥动的想法却是，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走？方耳已经是成年人了，还有什么是她不能处理的呢。 窗外是清浅的银河，月光柔和，星辰闪烁。安北歧慢悠悠地醒了。她想起了自己昏倒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不是人，是笼子里叫福仔的那只小狗，洁白的毛团，那么可爱，黑色的眼睛湿润而宁静。 程远昭你原来养宠物都只养漂亮的，你就喜欢漂亮的东西，所以你那么自恋。 熟悉的感觉在身体里无限地膨胀。还记得从前在学校的时候，校园里经常有流浪猫，程远昭每次都离得远远的，当然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谴责她，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是安北歧记得有一次，她和程远昭从食堂出来，有一只小猫轻巧地跳到了她们正要走的台阶上，是橘色的小猫，只是毛脏得发灰。程远昭条件反射般后退两步，安北歧和猫像两个碍手碍脚的错误一起尴尬地站在原地。程远昭白皙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胸口，她根本没有解释，像她这样的美女很少解释什么。她只是微笑着：“天哪我真是怕死这些流浪猫了，不过那种白色的矮脚猫我倒是可以接受，干干净净的，我姑姑家里就有一只我还总抱着……”程远昭边说边亲切地挽住她的胳膊，安北歧却有些发冷。 安北歧不是天生漂亮的女生，她费了很多努力，比如一整个初中她都在跟“暴食”两个字对抗。而程远昭对流浪猫的态度让她想起初中那个笨拙到愚蠢的自己，可她没那么讨厌过去和过去的自己。她想说，程远昭你真不至于这样，就算你那么漂亮。 夜里的餐厅，两个人从医院出来后都饿得前胸贴后背，选择了附近的韩式料理店。墨鱼饭团包裹着浓郁拉丝的芝士，搭配泡菜解腻，烤年糕条软糯香甜，厚切猪五花和肥牛烤得外焦里嫩，沾上秘制咸香可口，参鸡汤肉质鲜美火候正好。她们还要了一瓶果酒，程远昭轻巧流畅地把透明的液体倒进醒酒器里。酒足饭饱后，方耳枕在程远昭肩膀上，面色酡红，醉醺醺地说：“我最讨厌的就是她，安北歧。” 程远昭正拿出包里装的平板忙碌地处理工作，随口说：“所以你就抢人家老公来报复？” 方耳原本迷蒙的双眼瞬间睁大，好像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程远昭自知失言，可她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的自己无法拉下脸说句抱歉。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默默地喝着杯里的酒。程远昭突然不合时宜地回想起从前的故事，那时她、方耳、安北歧，她们三个从高中到大学都是好朋友。高三有一个晚上，她们从寝室偷跑去了KTV，没有人唱歌，只是音乐在肆意地放着。她们在可乐碰杯时开怀大笑，震耳欲聋的激烈旋律像海啸一样把她们卷得东倒西歪。 程远昭叹了口气，那时太过快乐，快乐得忘记了去感受，才会现在想起只剩下怅然若失。而且她不得不承认，知道安北歧躺在医院里她有难以启齿的歉意。因为她知道自己是她们三个绝交的罪魁祸首，为什么偏偏夏遥是安北歧的姐姐呢。 方耳不明白。为什么程远昭冷漠得像上帝视角的局外人，因为她是“第三者”？可她想如果换程远昭这样自己绝对不会背叛她。 而关于林朔——这滋味真是不好受，但竟然细若游丝地存在了这么久。她的心里一直想着林朔。这种牵挂不影响她做其他事，不影响她每天按部就班地开车、上班、吃饭、睡觉，但她始终感觉自己是悬在半空没有着落，身体留在荒凉的原野，能穿过她的只有寂寥的风。 方耳想，安北歧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恨你的。不然为什么每次你感到快乐我都想让你去死呢？但我真的没有想和你争抢，除了他。那就算你倒霉好了，反正我早就认了。我说，我也够倒霉的，我早就认了。
第3章 程远昭带着福仔回家。这一路上她的微信收到好多条未读的红点，但没有一条消息是来自方耳。她的手指不自觉地反复打开和方耳的微信聊天窗口，却想不出要说什么。 她们高中就认识，那时女生聚在一起聊八卦，说隔壁借读的帅气男生。被路过的方耳听到，她惊讶地说了一句：“戒毒？他要戒毒为什么不去戒毒中心要来我们学校戒？”程远昭笑得前仰后合。她在今后的生活里每想到一次这段对话就忍不住笑出来，从那以后她就有意无意地接近方耳。 方耳从高中就特别招男生喜欢。太过美丽的人很少有人敢主动表白，都自知配不上，比如程远昭，男生们不约而同地认为追求她是空花阳焰。但像方耳这样俏皮可爱，性格活泼的人总有人想要试一试。程远昭经常开玩笑说方耳在选妃，方耳就会大声地说宝贝我只会选你，程远昭通常听到这句话就不动声色地笑了。直到她们成为真正的好朋友程远昭才对方耳说了那个秘密，今天让方耳用那种眼神看她的秘密。 现在程远昭拿不准方耳和林朔之间的关系，她不相信这个猪头会这么抢手，可方耳今天的态度恰好让事情向着她不敢想象的方向发展。方耳的身影在她眼前幻化成盲目扑火的飞蛾，在程远昭的道德观里，方耳这样做是不对的，就算她们是最好的朋友。 福仔在房间的地毯上乱跑着，不小心撞飞了台灯，程远昭挪开书桌捡台灯时发现缝隙里有一张照片。她在捡起来看清照片上的画面时，无力地向后一瘫倒在沙发上。 是她和方耳旅游时为数不多的合照之一。前半段旅程在北方的沙漠，风沙很大，她们的皮肤和嘴唇都干得起皮，但好在沙漠和草原竟然离得那么近，接下来的时间她们都在草原度过，宁静柔软的绿色层层叠叠铺到天边，听说远处还有白雪皑皑的山，只是她们太过疲惫并没有去。这张照片中入镜的除了她们青涩的面孔，还有一只骆驼。关于这趟远离城市生活、艰苦旅途中的绝望和妥协方耳可能都忘记了，每次提起时她都只记得蘸着辣椒，烤得滋滋冒油的大串羊肉——想到这里程远昭情不自禁地笑了。 好吧方耳。程远昭叹了口气。 我原本在祈祷或是假装你是没有过错的受害者，这样我能心安理得地为你说话，但看到这张照片我身体里那些沉寂很久的东西被唤醒了，方耳你真幸运。随便什么吧，你是十恶不赦的坏蛋也好要被所有人指责也好，我要站在你这边。方耳，你别小瞧这份勇敢，不会因为晚了十年就比十六岁软弱，它依然可以成为支撑你的力量。从现在起我不会再想置身事外，我一定要帮你离开这段关系，虽然过程有些痛苦，但你要相信我完全能感同身受因为我经历过。方耳，离开那里，不要再在泥沟里找清水了，不会找到的。 福仔的眼睛亮亮的，它不知道刚刚做了什么，只知道现在饿了，站在食盆前急促地摇着尾巴，欢快地朝程远昭汪汪叫。程远昭忽然轻松许多，就像凉晒被子时用尽全力抖了那一下，灰尘全部被抖落，眼前突然明亮而开阔。 一场秋雨一场寒。安北歧躺在病床上，出神看着窗外灰蓝色的天空，连林朔进来了都没有发觉。直到林朔的手摸上她的脸，把她额前的碎头发拢到耳后，她才回过神来。 眼前的男子清秀俊朗，身姿挺拔，浓密的眉毛下一双眼睛盈着亮晶晶的水光：“一个星期瘦这么多。”安北歧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她丝毫不见狼狈，反而因为凌乱的头发多了些风情万种，这让林朔有些意外。他低头咳嗽两声，掩饰神情中的波动。“今天的事我都听说了，是方耳太过分。” “你有什么脸说她？都不是好东西。”安北歧冷哼一声。 林朔注意到安北歧美丽精致的指甲，他想起她的指甲从来没有过斑驳的时候，干净的颜色上面镶嵌着细碎的钻石。他怎么也想象不到安北歧在公众场合不顾形象地和人吵闹是怎样的场景。甚至在知道消息时他以为这是方耳为愚人节准备的恶作剧，但仔细想想他发现并不是没有可能——他是没有童年的人，而她是把童年延续到现在的人。 安北歧经常有让他在公共场合羞耻尴尬甚至是无地自容的经历，但今天林朔听到她倒在医院还是心脏像是被狠揪了一把。安北歧此刻落魄的样子和平时的优雅判若两人，方耳说了她们吵起来的原因，但林朔并没有全部相信。她可能只是为了自己想要发泄——安北歧其实没有那么爱他。 “这不是给你出气嘛，”林朔讨了个没趣，不动声色地坐在床边。他想还好安北歧遇上的是自己，不是那种性情暴戾的男人，不然她会吃亏的。他怜爱地看着安北歧妩媚的脸。 他终于开口：“想让我怎么做？” “你总是这样。你在等我出一个主意。如果我不主动说自己的需求，你就不会来找我，但我说了你确实会做，所以我想怪你也找不到理由。你从来都有所回应，但也仅仅只是回应而已，你没有冷暴力我，你只是在漠视我。” 林朔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安静随着金黄的光线一起降临在房间里，让人恍惚觉得白色的病床也镶嵌着金边，不代表质问和猜测，而是平和与温馨。过了片刻，两个人都像是忘记刚才发生了什么，不约而同地没有再提起。 安北歧目光像深海的鱼在林朔脸上凉凉地游了一圈：“你去告诉她，让她别再缠着你。” 林朔看着安北歧的脸，在阳光下她的面容憔悴又坚韧，真是奇妙的结合。林朔低头叹了一口气，他除了答应还能怎么办呢？ 灰色的雾霾笼罩在30楼的窗外，棉絮一样漫天遍地。看不清熟悉建筑物的轮廓，让人觉得没有安全感，心里空空的。程远昭伸出手在眼前比划一个取景框，她想起祝予说她在写生时总这样构思画面。 她穿着纯白衬衫和浅蓝色牛仔裤，端着刚买的咖啡回到工位上，打开电脑就看到了部门员工发来的邮件。 新一期的社会热点新闻板块是最近的民生案件，他写的标题是《女子因拒绝表白被当街暴砍》，程远昭现在看到这种事只觉得无力，不像过去还会生气把人叫来教训一顿，说“报道中只记录一方的动机是偏颇的，我知道写受害者有罪会吸引眼球，但是能不能麻烦你把事实放在首位”这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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