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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国王始终做着那个惊恐的，在大火之中人人好似舞蹈又好似自杀的王朝覆灭的梦，巨人听到空中浮游生物一般的他细弱的游思，为了保全王国他还在重复杀死的命令，巨人再晃晃耳朵就听不到了。 石化的命运一经传达就掀起众人心里的波澜，所有的须臾国人民都在喃喃吟诵着祈祷诗，尽管他们是基于背叛月亮的命途而建国的，此时又虔诚地希望前来惩罚他们的月亮网开一面。从王室到平民每一个人都在石化中祈求神灵注视这片土地。须知这惩罚本就是注视的一环，实在太过愚不可及。 念诵声太响了，吵得人脑袋发晕。 巨人远眺，他的目光跨不过那些奇怪的屋顶，它们像虚假的青铜铸造的船舶，近乎愧疚又无耻地挺立着。于是他猛然又长高了一截，太阳和月亮在他体内完成了数十年的升降循环，他又变得稳重成熟，视力也因此到达了更远的地方。 海底忠诚的规律执行者和记录者毫不意外地找到了一点盈盈亮光的存在之处，在只读公主花园的某个角落，那个角落曾被公主用来饲养海底的小动物，因此搭建了半个可供安睡的窝棚。那不算是最佳的藏匿地点，是心理上的安全需求主导了她们的选择。 那一点惹人发疯的亮光呈现出海蛞蝓的形状，布满血管般搏动的网络，拥抱着那枚发光海蛞蝓的，是团成一玦冰玉的弱小人类，犹如半阙安静的云，她在沉睡，抱着一颗心脏沉睡。 巨人可以回忆起在诞生之地他和这位老师度过的时光，他向对方学习射箭的技法，这位奇怪的老师和周围的海底世界的流民完全不同，她时常深思，偶尔说出足以震惊海底世界的话。老师并不属于海底世界，因此她的观念都如此新鲜，她教导时又那么尽责，给了巨人一段平静的成长时光。 继而在神殿里，巨人看到了他的未来，他在岛屿之间穿行，行走在水面上如同行走于陆地，浪花因为他的到来而平静，因为那是水面下的法则通过他得以施展。他在山川之间学习剑术，将剑术传承给具有能力收割海底罪恶的人，在某个时间他又将背弃一切，等待重逢。 懦弱的人们在祈祷，而更懦弱的人们靠伤害为生。 刺进鲨鱼身体里的什么工具都有，最常见的是用鲨鱼软骨制造的兵器，沐浴过鲨鱼的血，用巫术镀上一层坚硬无比的外壳，就可以割开任何血肉之躯。稍微不常见一点的，还有人们砍伐海底植物用的砍刀，以及同样由鲨鱼骨制作的箭。巨大的身躯无法从众人的收割中逃离，它只是在原地浅浅游动，被围追堵截，拼命地摇头摆尾。 鲨鱼害怕的唯有他们穿刺了那枚小小的包藏着氧气和睡眠的器官，因此剖掉骨头也可以忍受，那些人骑在它的身上砍割它的鱼鳍，它的血逸散成光，足以托起上万只小船。 她还在安睡，当海水涌入，鲨鱼破裂的那一刻，她也会随之消亡在海底深渊般的压力中。 巨人记录一切，却忽然感觉如此可惜。 117. 只读公主总是在寄托。 在很小的时候，她对自己的命运知之甚少，但那月亮毕竟是亮的，看起来好像可以坚持到永恒，怎么会轮到自己去死呢。她寄希望于月亮一直亮下去，寄希望于万一她就是那个不一样的公主。了解自己的结局时，她最大的错事是将未来寄托在探险家的身上，并在匆匆逃离时希望人们转去发现鲨鱼可以成为自己的替代。 小马离开之后她站在庭院里，没有到海尔达尔长廊去售卖苹果。她本来能够习惯于每天装作那些苹果是仿造的陆地的苹果，为了给顾客们一点模拟出的新鲜感，但是只读公主分明记得这颗苹果苗是探险家送给她的礼物，那是她对探险家憧憬的开始。一株纯正的陆地的苹果苗，违背了陆地和海洋的誓约来到她的手心，那是真实的。 没有人告诉她要躲到什么时候，所以她自动把躲藏的时间和须臾国的覆灭联系在一起，只能无为地祈愿须臾国早点毁灭。 纵横从房间里跑出来，惊慌地问她，公主，小马呢？ 只读公主说，她自己先走了。 纵横大惊失色，问，为什么。 只读公主想，这难道是不可理解的吗？因为我们可以淡化在须臾国的视野里，你是逃兵我也是逃兵，逃兵不该再回去了。可是她张张嘴巴，实在说不出来这句话。 院中的苹果树无风自动，那是探险家改良过的品种，可以为自己舞蹈。所有的碧绿清新的叶都在响，一时如雨，如星辰相撞。 寄托过国王怜悯我，寄托过探险家，寄托过窦鲨，现在又寄托了小马，想到小马的降临是神话里说的陆地勇士，于是便以为愿望被实现，有人听到我的心声，遂欢天喜地等待拯救。如果结局是勇士被打败，不过略带遗憾说几句缅怀之语，或认为对方不是真的英雄，便继续等待真的，更勇猛的。 ......被辜负后依然寄托，最懦弱的人也做不来这样的事，可是这是最轻松的。现在固然可以继续去海尔达尔长廊卖苹果，却不会觉得羞愧吗？ 只读公主看着纵横，纵横脸上满是焦急。他只是一介逃兵，身上并非有什么难堪的命运，也不为人们长久蛊惑身体是要献给国家照明的，他死了也不用被摘下头颅当那个假月亮。 跟他有什么好解释的？ 最终只读公主说：“倘若我们死在须臾国内，也算得到自由了吧。” 118. 巨人看到鲨鱼骨做成的箭呈锯齿状，开了血槽，奇怪的一柄箭，却实在符合须臾国嗜血的风范。那柄箭可以自动在血肉里游走，而半透明的胶质皮肉可以清晰透露出箭的游动，庞然大物因为疼痛摇摆身体，箭头就在肉里深钻，很快就要碰到那口安全的小房间。 巨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射出这世界上再没人能射出的绝妙一箭，不仅劈浪分海，还能救下任何他想要救下的人。 在希夷国的日子是很快乐的。 那条跟在老师身边的快乐的小鲨鱼，他曾经在海滨城市的超市里见过类似的橡皮软糖，如果可以，他并不希望她们一同死去。 就在小小宫殿要被箭头扎中的前一秒，它被狠狠抽拔了出去，从伤口处顿时射出一道鲜血。 骑在蝾螈身上拔箭者是须臾国消失已久的月亮。 在这个时刻，人们的选择突然变得丰富起来，既可以杀死只读公主——遵循他们的优良传统，又可以杀死鲨鱼——作为一种创新之举，亦或者共同埋葬，将两枚月亮共同升起，以此迎来须臾国不会再有的月光普照的丰收之年。 只读公主一手夺取那只箭，另一手擎起双头的巨斧，两面都同样锋利，她骑着蝾螈从鲨鱼身上跃下，顺势舞动巨斧砍倒了五六个手持长剑的士兵，众人为她气势所摄，一时胆怯。 公主深知此刻无论怎么劝降的感人话语都不值得选用，对于须臾国的人们而言，想要生活下去仅仅需要在二者中择一杀死，而不愿意动手的人们又实在没有理由为她们劝阻自己的同胞。 个人去做个人的选择罢，个人来寄托个人的期望。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地厮杀，仿若一场在黑暗上演的默剧。 以往在民众面前出现的都是乖顺的光头公主，像一把无论何时都盛开的鲜艳小雨伞，他们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能见识到公主使出这样的技法。她的斧子舞起来并不好看，那不是花俏的表演武艺，而是招招致命的手段。 见只读公主来了，鲨鱼有了喘气之机，似有一线生机，它便要拼全力抓住，因为它腹中还有需要保护的人。 一线生机对交战双方都是公平的。 彼时跟随着隐藏王子的谋反者，躲在家中的暗暗窥望者，坐享其成者，无计可施者，都不得不亲自上场验证杀人祭月的真理，且又加之身体石化愈重，手下不可谓不凶狠，断了牙齿也要用牙床去啃食鲨鱼的皮肉。那是人的生和它的死绑定结合，答案昭然若揭。 是以尽管出现了骁勇无比的只读公主，也不过是延缓鲨鱼和她的死亡速度。巨人的眼睛拍下了足够生动也足够丑陋的画面，老师和鲨鱼与存档骑士的决战尚可说是一场正对不正的风度之战，这场面又怎么去说，每个人都像厉鬼，倘若片刻后石化，每个人的脸上的表情都会被定格，这里将成为海里的不祥之地。 那鲨鱼终究也力竭了，一道长长的刀痕剖开它的腹部，那些浮游般的东西流了一地，它还在挣动，身材矮小的鱼人钻进它的伤口中，手里的短刃刺进了柔软的安睡舱。 于是这默剧终于有了第一声凄厉的嚎叫。
第42章 四十二 ======= 119. 只读公主正在另一侧鏖战，名为纵横的蝾螈和自己的尾巴分开一段距离，它的尾巴在不远的地方徒劳地弹动。只读公主听到这声厉喊，却不能及时救援，只能隔着鲨鱼半透明的身体看到那柄刀在体内戳来戳去，好像在寻找一个绝佳的角度，保证一击就能把心脏剜出来。 那柄刀很快就意识到要选择距离心脏最近的地方，且看它在骨头里翻搅，试图一路向上，可沉眠的人拥抱着那颗心脏，她好像有意识，又好像只是根据本能，牢牢地保护着烁烁生光的心脏。 人类的护佑，给刺杀心脏行动带来了一些不便 好吧，干脆先杀了她吧，其实这也很不麻烦，再多一刀而已，他瞄准了拥着心脏的手臂，那看起来只是软绵的一管肉，海里精心制作的刀具完全可以折断。持刀者并不清楚这家伙是谁，其实也不很清楚鲨鱼的由来，但是他已经听人们说了剖出心脏就可以重见光明，况且他的石化程度已经很深，稍一用力，身体发出被掰断的声音。 这意味着他没时间了。 这位须臾国的居民没杀过人，用过鲨鱼制品，并不认为这就成了帮凶了，他们为国家出力，而国家维护他们的生存，这是生活的规律，就叫交换，未曾想到如今他竟然能成亲自执行屠戮，却会因屠戮成为英雄的人了。疯狂和奇怪的自豪涌上心头，他瞄准了，又快又狠地向着鲨鱼同伙的手腕扎去。 巨人都没意识到自己竟向前探出了手。 好像他伸出手去，就能直接拔出刺进去的短刀。 他终究是来不及，那枚短刃已经深深扎向了搭弓上箭者的手腕，但比他手指动作更快的，甚至和刀刃扎进的瞬间重合的，是一群蜜蜂般的白马骤然从沉睡者的身躯周围飞出，如同蜜浆包裹掉入陷阱的小虫，它们没有从任何入口进来，凭空出现，又无处不在，转瞬将陆地人淹没。 巨人眼前顿时挤满精灵般的生物，仿佛那个小小的鲨鱼体内的生物宫殿实际上也是白马们的蜂房。 灵巧的白马自然隔开了短刀和人类，并向外进军，冲得行刺者摔了个人仰马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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