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是一个奇迹。” “没有人相信须臾国能做出改变,因此虽然我也曾在外奔走呼号,却还是得不到外部的帮助,而仅凭我自己的力量又实在是太薄弱了,我夺走了大家的月亮,接下来又怎么样呢,况且我伤害不了国王,也伤害不了大巫。我需要您带来的奇迹,这是属于天意的恩赐。” 湛蓝的眼睛,两颗装在果冻杯里的迷你海洋,他释放出温暖的善意,似乎属于童话书中爱着一切的母亲,我无法相信,也不想距离他的计划太近,我不想成为某个人的塑造物,而家长感是成为塑造物的路途上最大的凶手。 他憧憬地注视着我:“万民都会信服您的,而在这样的基础上,我将带领拥有希望的人们重生。” 我只觉得他话语中的潜台词很危险,而我不打算做任何人的圣诞老人:“不论您想做什么,救出窦鲨后我会和她一起离开。” “这样就好。”他说,“完成您的心愿就好。” 我望着他,他融化的闪烁着爱意的蓝色眼睛,他金子般的长发,和浑身无法忽略的归巢般的光芒,召唤着鸟和鱼回到他的身边,在他的膝下沉睡。 “......我觉得您还有别的目的。”我说。 作为举行了多次军事行动的领袖,我不想忽略他这重身份,他没道理对我这么好。他和我说话的语气,就像在哄骗一个孩子。 那个问题至今还存留在我脑子里,我需要解释:“我还有一个疑惑想要问您。为什么存档骑士在想杀我的时候说,摘下我的头装点王子的窗子?” 隐藏王子沉默了片刻,他的笑容从脸上消失了。 我提出了最重要的一个人,这也是我这一路上的心病:“我战胜不了存档骑士的,您会为我阻挡他吗?他会成为您的伙伴吗?” 隐藏王子不说话。 “如果您不能应对他的话,奇迹恐怕不会发生。” “存档骑士......也包含在我想要拯救的万民之中。”他声音低沉。 “......而那个奇迹不仅是为了万民,也给我的孩子。”他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腹部,那里隐藏在层层叠叠的衣裙之下,我看不出是否已经凸出,预示着新生命的孕育,当然他言语近乎明示了。 “我和骑士相爱的事情将会在这次的狂欢节后,新月亮升起时暴露,我无法再诞下只读公主了,我想带走他,可他从来都不会听从我。” 他和存档骑士吗?那个冷冰冰的家伙,满脑子都只有杀人的战斗机器?他们相爱了?相爱了之后,他也无法扭转那个人的思想吗? “我和您的目的是一样的,我想要带我的爱人离开这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蕾丝和珠玉组成的王子露出铁石铸就的悲哀,这时我才真正从房间里氤氲着迷醉人心的气味里解脱,观察他脸上的痛苦。 “这个国家存在一天,他就无法停止作为国家的刽子手生存的宿命。” 96. 我消化了片刻隐藏王子的故事。 看来他的确遗传给了只读公主一些相同的个性。 作为生育只读公主的机器,爱上了别人,也就失去了纯洁性,他和存档骑士的事情一旦败露,迎接他的就是最残酷的命运。在新的月亮升起之时,下一任只读公主就要从他的肚腹中钻出,作为未来的希望养在宫中,那么留给隐藏王子的时间也的确不多了。从紧迫性来看,我们确实是利益一致的,他似乎没有害我的理由。 我望着隐藏王子,我并不知道此刻我的眼神是怎样的。 爱没有什么错,那是本能和活动,是吸引和陷落,爱是没错的,但造就了他和只读公主命运的颠覆。只读公主在颠沛流离里消磨了自己的爱,而隐藏王子还在小心翼翼地维护,爱变成了他们的诅咒。 王国的杀人机器,思维极度单一,对这个国家有害的任何事,他都会进行阻拦,隐藏王子想要带他离开这里,再重新建造他脑海中的秩序。 “您已经知道了我最深的秘密,这件事我原本不愿告诉任何人,可是如果不得到您的信任,我想我们的行动无法配合。”他说。 我说:“谢谢您的坦诚。” “一切都为了结束,不能逃避,只能摧毁。” “......您是了不起的人。”我说。 “骑士确实是我的计划中无法回避但也不好处理的环节。”他说,“我怕您杀了他,又怕您不能战胜他。” “我相信陆地的勇士战无不胜的神话,我也担心您真的战无不胜。” 爱好矛盾。 97. 我问小向导鱼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找窦鲨,它懒懒散散地沉在隐藏王子的鱼缸里装听不见,我想到它实际是聪慧的小鱼,一旦我和窦鲨身处险境,它就立刻不见踪影,但在我们十分需要它的时候,它又立刻神兵天降,因此我没有再说什么。 我本欲请隐藏王子告诉我窦鲨的监牢,他却拦住了我。 隐藏王子在自己的小屋子里随手一翻,就翻到一张存档骑士的画像,那些纸卷都堆在他的小书桌下,他摊开画卷,我便立刻看到肌肉纠结的马身,还有粗壮的马蹄,就仿佛又回到我完全无法反抗的那天,他浑身带着刀割般的杀气。可是隐藏王子笔下的存档骑士马蹄之下盛开着鲜花和青草,他的脸上挂着明显的平和的微笑。因为画卷上的人形诞生于爱意的笔法之中,因此显得威风凛凛而英明神武,他的眼睛透过画卷看向画外的人,隐藏王子脸上的表情同画卷中的骑士一样温柔。 我:“......” 他到底见过存档骑士杀人没有? “其实在骑士的脖子上也有魔种。”隐藏王子的手指点在存档骑士的脖颈中央,“和追击逃犯的魔种不同,主要是用来控制思想的,因为目的极度单一和坚定,存档骑士才会有那么庞大的魔力,这里是他的弱点。” 如果他能乖乖站在那里让我射箭的话,我想是没有问题的。 “我知道您拿着白浪弓,可行性就又增加了许多,知道骑士身上也有魔种的人不多,因此他不会想到您能发现这一处弱点。” “您一箭射过去,他的魔力就会溃散,压抑的思想会流动,他就无法再组织自己的忠诚了。” “一箭射穿他的脖子我做得到。”我说,“可是这样他会死吗?” 隐藏王子的手顿了顿:“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像片雪花落在存档骑士的脸上,瞬间消融了:“......我不知道。” 我追问:“他有肢体再生的能力,可是射穿脖子,或者脑袋或者心脏的话,难道也能再生吗?” 隐藏王子摇头:“在这么多年里,还从未有人把他逼到这个地步。” 我便不说话了。 隐藏王子一定是不想杀存档骑士的,而我对存档骑士的性命完全不在意,他是放牧公主头颅的怪兽,是抓走我好友的屠夫,我怎么会怜惜他的生命呢,既然选择告诉我他的弱点,隐藏王子也应该了解我迎敌时不会手下留情。 对付存档骑士那样的敌人,难道还有我手下留情的机会吗。 “只要您......”我看得出他在努力组织语言,他固然想挽救他的爱人,他的孩子的另一位家长的命,即使他知道对方也是他要推倒的丑陋制度的组成部分。 “只要您尽力就好。”他最终说,“我告诉您他的弱点,您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处理就好。” 我说:“我会那么做的。” 隐藏王子露出饱经政治和军事行动后应该有的,铁血的神色来,他在斩断心里的杂念:“我早就该做好准备的,存档骑士是这个王国最坚实的防线,必然要打败他才能带走他。” 我点头,表示认同。 “请您把白浪弓暂且交给我。”他说。 飞快地下了决心后,他的行动就更为迅捷了。 “在漫长的时间里,我走访各国学习魔法,我将为您的武器附上我全部的魔力,这是我为您做的第一件事。” 我把白浪弓放在桌上,它绽放出无边的光华,似乎在和我的不断相处里越来越勇武,此刻仔细地端详,竟真有几分传说中神器的色彩。 “第二件事,我请您在这里待到盛典的最后一天再行动,那一天国王、大巫、行刑巨人、存档骑士全部都会出现,敌人就很明了了,我的布置也能更方便,您找到窦鲨也轻而易举。” 我颔首,这种事可以听他的。 “那么还有几天呢?”我问。 隐藏王子说:“还有三天的时间。” 对于告诉我“别让我等太久”的人和我而言,三天也太长了吧。 我答应下来:“好。” 再等等我吧。
第33章 三十三 ======= 98. 于是我在隐藏王子的秘密基地住下来,这里是他早年挖的一处秘密通道,半个核桃大的地方是他的藏身之所,他有时会在这里处理一些不能被他人知道的秘密事情。 在隐藏王子为白浪弓举行附魔仪式的时候,我在他的房间里看他的书,有许多是陆地的书,都很老旧,记录欧洲大陆的历史,隐藏王子会在其中标注,并且写下自己的感想。然而最多的还是一卷一卷的关于存档骑士的画。他忙碌于点燃魔法蜡烛,烘烤白浪弓,自然无法关注到我对着那小山般的画卷发呆。 在他的笔下存档骑士不仅会笑,还有弹奏竖琴。他的马身上垂挂着洁白的珍珠构成的饰品,他的头上戴着橙花和月桂树的叶片编织的头冠,他在树下弹琴,旁边那个幸福的金发王子满目爱意地望着他。 我不欲再看,不过我很敬佩。 隐藏王子问我是否无聊,我刚做完几组俯卧撑,我说还好吧,他的手在天花板上寻觅来寻觅去,到处敲敲叩叩,哒一声打开一个黑色口子,他拽出一条管子来,像潜水艇的潜望镜,他让我玩,然后又去围绕着白浪弓念长长的咒语。 通过潜望镜,须臾国大街上的情景都清晰地进入我的视线,现在还处于狂欢节时间,那些月亮脸脖子上开着黑色鳃裂的驼背人在街上一群群聚集,向空中抛洒无数的银色月牙,他们走过的路便惊悚地留下满地的白花花,像纸钱。我几乎不能看到须臾国居民的脸,是我不能,因为他们的五官都在云霭中淡化了,只留下不详的灰色印记。 他们前行的身形伛偻着,都像体贴的刽子手。而小孩子还有着新鲜的活力,在街上举着纸月亮风车追逐打闹,那种风格无法形容的建筑物的顶端的假月亮也在转动,整条街所有的月亮都在念动咒语一般活起来。 孩子身上仅存的活力,也会在须臾国风干。 人们在建筑物间穿行,而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建筑物,在历史书和地理书上看过的世界各国的建筑风格都不能涵盖须臾国人居所的诡异。不仅是瓦片十分像某种生物的坚硬皮肤,监牢也似的窗户上也装饰着奇怪的雕刻,和希夷国神殿里的雕刻不同,这里的雕刻对象没有清晰的轮廓,像许多海洋动物的组合,鱼和蛙的半身相连,带着混沌的邪恶。雕刻的材质仿佛沥青和白银的混合,展露着恶心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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