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将我的眼睛带到那里,撒放的那一刻箭头就无声而迅疾地钉死在柱子上,破入几厘米之深。我尚未感受到撒放时指肚的变化,就已然看到空中巡逻的头颅们如同秃鹫般俯冲而下,绕着柱子打转。最后发生的才是石柱裂开的笨重声响。 它们无论如何找寻,都没能发现我的位置。 这显然不是我身上有只读公主的什么魔法作用,而是白浪弓对合作者的庇佑。 我是水中之水,我的箭是水中之水,我此时此刻弥散在水中,像个狙击手。 确认了它们的反应和迅捷程度,我对自己的计划有了些信心。 最坏的情况下,每只头颅要用掉我至少两支箭,第一箭,我要把它们吸引到石柱上,或者断墙,或者任何能够为它们提供背景的东西前。第二箭,这是我的计划里最像笑话的部分,我要用到在希夷国打造的那种怪异的箭,从它们的颈椎和颅骨之间穿进去,并且卡在那里面。那么箭头穿过缝隙的角度是横着,又必须使竖着的锯齿能够牢牢固定住那道缝隙而不被头颅们挣脱,这不是比骑射还要难吗,但我想我应该能做得到。准确而言,是白浪弓可以让我做到。 因为只读公主在谈起历代公主的头颅时脸上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我的计划也随之改变了,原本我想要把它们通通射落,虽然现在的计划也会伤害它们,但至少还能留下一些生机。 等我到了目的地......等着一切的事情都结束,希望它们能安眠。 我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那些头颅搜寻无果后重返天空,我把箭矢排开一遍便于快速取用,选取了一个最好的角度,前面那堵残破的墙很适合当成我的靶子,上面还有佩戴头盔的武士的刻像。 我深深吐了口气,拉开长弓,搭上钢箭。 很多人都听不到弓弦拉开那一刻宛如丝绸勾出一缕线的顺滑声音,我觉得美妙得刚刚好。 瞄准武士的头盔,我一撒放,天空中的头颅便蜂拥而下。 俟其进入预定范围,我便再放箭。 我的设想已经来到最危险的部分,我从一个定点如此大量而密集地射箭,必然会暴露自己的位置,就只能期望在它们抓到我之前我先完成计划。 它们飞行时脊椎尾巴一般甩来甩去,想要瞄准颈椎和头骨之间的那一点点缝隙简直难如登天,我只好不断地转变角度,以求最佳位置。 距离我最近的那颗头颅不知察觉到了什么,竟微微侧头,并有转过来面对我的趋势,而就在这转向的一瞬间,头颅和颈椎的分离之处已经为我所把控—— ——箭在意先,那股不能抗拒的巨力霎时间穿过那道缝隙将它向后带去,并惊扰开周围的头颅,一举将之钉死在墙壁上,箭头深深没入古旧的石雕,锯齿的最后一道竖起,卡住那道窄缝,和我预想完全一致。 我又抽出一支箭来。 瞄准。 没有任何多余的事情,两只手,两只眼睛,无数的箭而已。 有些时候我真的尝到了射箭的甜头,在某个压力很大的时刻,在某个月凉如水的夜晚,我进入一种澄净玄妙的感觉,我是一些神经和视力,精钢铸成的手指,箭把我带到我想去的地方。 后来我知道这种体验窦鲨也拥有过,她极其想要赢我的时候,会以为自己置身海洋。 我又一次走进了这种状态。 那道颈椎和头骨之间的窄缝,实在是太好找了,全都如同游乐园里打枪游戏的那些彩色气球一般脆弱却庞大。 它们不知逃离,又是一种可悲而可供我狩猎的品质。 尽管有些头颅的角度不是很好,我仍然能先用一箭吸引它的注意,调整位置,完全类似猎人引诱。 十一颗头颅尽数为我所获。 那些头颅像蝌蚪一样在石柱上疯狂游动,状况极其恶心,我拿出一卷线,一步步走近了,开始实施我计划的最后一个部分。 把这些头颅绑成一串。 我走之前,只读公主让我在她的库房里寻找我中意的东西,看来她和探险家的确库存颇丰,我找了一卷带着金丝的线,她们说那是类似龙的海鳞虫死后留下的东西,绝对不会让绑缚的东西脱困,绝对不会被任何力量切断。 离得越近越是能清晰看到它们头上皱缩的皮肤,距离我最近的一颗仿佛烤焦了,眼睛也塌陷下去,和博物馆里的干尸类似,但没有头发。 “公主们,一旦我到了目的地,就立刻放你们离开。”我嘴巴上说着多有得罪,下手一点都不手软,哨兵没有攻击力,也不能释放让我痛不欲生的魔法,我把线在箭矢上缠绕了,又绑过它们的嘴巴和头骨,最后在颈椎处打结,颇有种圣诞节绑礼物的奇怪感觉,只是绑得技艺不佳。 “希望你们能带我去须臾国。”我说。 头颅们挣动,但是挣不脱。 显然不想合作。 “原本你们的目的就是看到我的位置,然后汇报给须臾国的人,现在我请你们带我去,这不是比你们的任务更好的事情吗?”我试图说服,我也不知道它们的大脑有没有萎缩,还是能够听懂最简单的指令。 可是过了一会头颅的挣扎的力度减弱,大概为我有理有据的说辞信服。 毕竟敌人送上门去也不会有人不开心的吧。 91. 我之前想过,头颅们就好像是存档骑士放牧的羊群。 时过境迁,我竟然成了放牧的人。 如果有人看到我,一定惊骇极了。 我曾在不同的杂志里看到许多人的人生梦想,总会有那么一条是做热气球,我发现此时我也在以另一种方式乘坐热气球,太过怪诞,但又十分贴切。 只要我稍稍仰头,就能看到那脊椎最顶端和头颅连接的部分,还有我冷光森森的箭头卡在缝隙之间的样子,有些头颅依旧非常饱满,有些则干瘪以致不剩皮肉,大约是早早为须臾国献出了生命。被行刑巨人的大手拧开头颅的时候,公主们的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呢?只读公主的脸庞如明月般美丽端庄,我无法想象她狰狞的样貌,但无论多么高洁疏远的皇家气派,死后几年也会变成这样干枯黯淡的丑物了。 而恰是只读公主说起自己的命运和愧疚时脸上那让我无法拒绝的纯净的悲痛,使得我决意更改计划。更改后的计划或许会更好,我这不正在高速飞行接近我的目的地吗? 头颅们的速度实在是快得不可思议,有好几次我们碰上旋转的海流,我甚至不能睁开眼睛,只任凭自己在空中晃来晃去。 那捆绳子是我在空中唯有的安慰之物,我在腰上缠了许多圈,保证不会被甩掉。尽管如此,凌空和双脚无处落地的恐慌还是让我适应了不少时间,这毕竟不是一次浪漫的热气球旅行。 此处古代战场规模及其宏大,我们飞了许久都没有飞完,区别在于越是接近须臾国那一面,战场上建筑的残片,枯骨和焦黑的印记越多,食腐的小鱼在黑暗到来时擎着绿幽幽的一盏灯前来瓜分残尸,我眼下的这片焦土便充斥着细小眼睛般绿色的荧光,令人望之惶然,竟以为白天才发生过一场战争。 在最初还能看到雕刻相对完整的壁画和石柱,章鱼的吸盘与触手,许多我不认识的戴着头盔手拿钢叉的英武鱼人形象,象牙白阶梯延伸到一截残缺的平台,上面挤满了海藻,依稀有神庙之态。越到后来我的心越沉重,再也没有相对完好的石壁和石柱了,海底的土地被寸寸翻起,散发着血的热。 乘坐公主们的头颅搭建的热气球能目睹这样的景色的,我恐怕是第一人,因此对战争惨烈更有体会。我的吃和睡都在“热气球”上解决,实在想要到地面上休息一会,找个大一些的目标,一块山崖或者一处断壁,绑上绳子一箭射过去,头颅们被我带得歪斜,我再抓住绳子与它们角力,最终往往是我获胜,一点一点地把自己拉扯过去。 我便真的成了牧民,在陆地上短暂沉睡,我的羊群就被我拴在一旁。 这么紧张的行程,我是一点梦都没做过的。就连我最早梦过的在辉煌大殿里残杀窦鲨的梦都没有。因头颅们的飞行速度是如此之快,我几乎全部心神都只能放在一掠而过的惨状和抵御海流帮我撞得打转这两件事上,多的几乎什么也没想。 但平静下来,卧在陆地之上,竟又想到,不知道我的伙伴现在怎么样。
第31章 三十一 ======= 93. 我又要干多有得罪的事情。 如需要休息一般,我故技重施,降下我不能自己攀爬的山崖后,伺机而动,找到一处隐蔽树丛,放箭迫使头颅们带我到那里。 卖气球的商人收摊如何,我就如何,我把公主们绑在一颗我双手不能合抱的树上,使它们不得自由,当然也不能去须臾国报信。我这种做法自然让它们很不满意,奈何不能发声,上下沉浮地飞,来集体抗议。 “这件事情完全解决之后我一定会来放走你们的。”我向它们承诺,然后溜走。 须臾国远观并不是气派的大国,建造在悬崖峭壁之间,有些隐者做派,它的外城墙以浸满毒汁的尖锐石柱和高耸的山崖为天然防御,好在头颅们已经亲切地将我送到核心之外。在我面前的城墙虽不算高,但也不是我能翻越的,我在树林里行走,试图寻找能够突破的地方。须臾国的城墙与古代陆地上的城池相仿,也是那种砖块相垒的形状,想来这地方倒也确实不发达。 我正疑惑于为什么没有护卫,便忽然停下了脚步,甚至屏住了呼吸。 砖块之上睁开一只眼睛,翠绿的眼珠东南西北地乱看,从我藏身的树丛扫了过去。 绿眼睛周围出现许多对耳朵,三角状尖尖的耳朵,不属于人类。耳朵们轻柔地晃动着,像墙壁上漂浮的海草。耳朵的丛林里又浮现绿色眼睛,那绿色完全不放光一般的刻意和深邃,整个墙壁就都被耳朵和眼睛覆盖了。 密密麻麻的器官状的肉团左右勘测,的确是超乎寻常的恶心景象。那些眼珠并不覆盖着眼皮,转动时却有珊瑚枝般的血丝纠结,光秃秃之中带着一份十分矛盾的软绵绵的冷硬。 我连胡思乱想都要控制住,生怕被它们察觉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须臾国的城墙既有看,又有听的本事,倒确实是不需要有什么护卫的了。 待眼睛和耳朵们消失后,我才又在树林里移动,只是我发现我永远无法真正地躲避开城墙的耳目,在理想状态下它们会在某个面全部出现,持续几分钟的时间,而剩下的时间里它们会以数量不一地出现在其他面上,完全是无序的。 我不敢贸然搭弓射箭去试探耳目的灵敏程度,如果引出一大堆那样的狗来,就不是我能对付得了的了。但我这一路都顺利到了这里,又有什么理由不让我进入城内呢,我并不感到十分忧心,倘若找不到办法,我就直接闯进去,倒也符合我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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