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记一个早晨。 浅眠的海伦娜是被窗外的鸟儿吵醒的。清晨归巢的鸟儿带着满载而归的喜悦的叫声让女孩儿从梦中惊醒，她猛然睁开双眼，呼吸有些急促，她平躺在床上，从被窝里伸出瘦骨嶙峋的小手用力揉了揉眼睛，可惜视野里还是一片模糊不清的灰色。 她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无神的蓝眸直直地看向天花板，好像在回忆着什么。 对了。她想起来。已经没必要因为一点小声响而精神紧绷了，她在魔女之家，已经可以安心下来了。 海伦娜深吸一口气，冰凉的冬日的空气涌入肺部，带来一丝清醒。她摸索着带上眼镜。经过一个月的熟悉，她已经对房间的布局了若指掌。循着记忆找出准备好的外套穿上，她拄起木制的盲杖，音波在木制的地板上回荡，她畅通无阻地打开房间门。 然后有些意外地在厨房的位置听到了灶台开火的声音，还有让她食指大动的香味钻入鼻翼。 “咦，美智子吗？” “是妾身。” 女孩有些讶异地用盲杖重击地面，音波忠实地反馈给她彩色的真实的画面。魔女身着樱花粉的和服，柔顺的黑发已经挽好了，她此时正眉目含笑地端着早餐从厨房出来。 “不知道你以前有没有吃过，这个叫做豚骨拉面。”美智子以为她的惊讶是因为碗里的食品，解释道。 “嗯。”女孩转身进入盥洗室。 洗手台对于十岁的孩子来说有点儿高，但是海伦娜知道美智子为了照顾她的身高，在台前准备了一张垫脚的胶板凳。洗手台上已经摆放好了一杯温水和挤好牙膏的牙刷，还有洗干净卷在一旁的温热湿毛巾。漱口杯的杯沿甚至都是被烫热过的温度，杯内的温水是不多不少的四分之三。 海伦娜安静惬意地洗漱完毕，嗅着诱人的香味小跑着到餐桌前，手脚并用地爬上椅子，小手按在碗边的筷子上，眼巴巴地看向美智子坐着的方向。 “我开动了？” “妾身也开动啦。” 她听到魔女说着，还有筷子搅拌汤汁和挑起面条的声音，于是终于不再压抑食欲，大快朵颐起来。 “慢一点，小心烫。”魔女还能笑吟吟地叮嘱她，而海伦娜的嘴巴已经被拉面塞得满满的，唔唔半天说不出话。 “很好吃吗？”魔女的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背部，确认她咽下食物之后才缓缓地问。 “非常，非常鲜美。”女孩在脑海中搜索着词汇来描述这从未体验过的绝世美味。 “是用海带瑶柱和大骨熬的汤汁哦，拉面上面放了虾仁还有鱼片，妾身记得你不喜欢蒜蓉和海鲜酱所以没有放，但是葱花和香芹是一定要有的调味料。” 海伦娜很喜欢这种感觉。原来的家人在她夸赞食物好吃之后，总是说“说了你也不会做，你吃就好了”之类的话。而美智子则会和和气气地跟她介绍每一道菜的做法。 女孩眯着眼睛，端起比她的脸还要大的拉面碗，把美智子精心熬制的汤一滴不漏地喝光，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我还可以吃一碗吗？” “一次性吃太多，一会儿中午可能会肚子疼哦。” 对于海伦娜来说，没有直接同意已经意味着拒绝了。可真的很好吃。海伦娜想着，抿着唇，任由美智子帮她擦干净嘴巴。 “那，下次还可以吃到吗？”她小小声地问。 “可以，比如说，明天？” “好！”到底是小孩子，绷着脸装大人的功力根本不够深厚。海伦娜一脸惊喜地笑得特别开心，她从椅子上跳下来原地兴奋地转了个圈，声音都飞扬起来了。 “谢谢你！” 美智子好像在笑，她总是在笑。海伦娜想，平时每次敲盲杖的时候，彩色世界里总能看到魔女小姐翘起的唇和弯弯的眉眼。和自己说话的时候，无论自己是安安静静地听从吩咐还是克制不住好奇心问出傻乎乎的问题，她都是温言软语地轻笑着跟她说话。还有此时，美智子凑近她，给她扣好羊羔绒的米色外套的扣子，然后细心地把围巾掖好。她能感觉到她靠近她时候带来的温度，还有她习惯性轻笑时候呼出的带有体香的热气。 “美智子，好痒啊。”海伦娜也跟着笑起来，总是低于体温的冰凉的手顺着温度想要摸上魔女的脸，伸到一半又自觉失礼地缩了回来。 “怎么嘛？” “我的手很冷的，会冰到你的。” 然后女孩又听到魔女的笑，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捧在温热的掌心上。魔女轻轻呵了热气，然后双手紧紧抱着海伦娜冰冷苍白的手。 “这样就不冷了哦。” “一个人的话会很冷的，但是两个人的话可以一起变暖呀。”她听见魔女带着笑对她说，“以后妾身会注意把房间里的壁炉烧旺一点的。” “美智子，我们是要去哪里吗？”小家伙摸了摸脖子上的毛绒围巾。 “是哦，要带你去看医生，身体这么虚弱的话不检查一下不行呢。” 医生……？ 海伦娜回忆起某些不好的东西。好像很久以前也有家人带她去看过医生，那些带着鸟嘴面具的可怕的人，无一例外的就是看过她之后可惜地摇头叹气，连带着她的家人也越来越低落。 她下意识捏紧了拳头。 “别害怕。”魔女笑着摸了摸她的脸，把她绷得一脸紧张和恐慌的小脸揉开，又用食指挑着她的两边唇角向上一扬，勾出一张笑脸。 “我们只是去请黛儿小姐帮你调理一下身体。” “如果她也对我束手无策呢？” “那就当是去找艾玛玩，好不好？”魔女好像一点也不担心，“中午可以在那边吃午饭，我们可以吃生鱼片和章鱼小丸子。你喜欢秋刀鱼还是三文鱼？”
第8章 妾身只要独一无二的海伦娜酱。 巫医小姐的坩埚里到底熬制着什么魔药呢？也许整个欧利蒂斯都没有人知道。海伦娜紧张不安地攥紧盲杖，不时轻触地面，用音波感知锅内翻滚沸腾的奇妙液体。 艾米丽还在把一些不知名的神奇草药加进坩埚里，船匠艾玛在一旁托腮看着塞壬巫医工作，她肩膀上的小章鱼对着海伦娜挥舞一只触手，可惜盲女孩看不见。美智子习惯性用撑开的纸扇微微掩面，她能感知到那个小家伙的不安。 “海伦娜酱看得到光吗？” 海伦娜好像吓了一跳，但还是很快回答：“嗯，我能。准确地说，我能看见生命的光。” “什么叫生命的光？”艾玛问。 “比如说你，黛儿小姐，美智子，还有其他人。盲杖会在黑暗中为我勾勒出你们的样子。” “真有意思！”艾玛由衷地赞叹。 美智子眯起眼睛，笑得像一只狐狸：“海伦娜酱！以后晚上睡觉的时候，就劳烦你来拍蚊子啦。” “诶诶？” “你可以在黑暗中拍死它们的对吧！” “那很难啦，美智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艾玛抱着肚子笑成一团。被这么插科打诨一下，海伦娜感觉对于看医生这件事也没那么可怕了。 艾米丽搅拌坩埚的动作慢了些：“小海伦娜没事，大家来检查的时候都很害怕的。” “唔？”海伦娜有些不信。“玛尔塔也会害怕吗？奈布也会害怕吗？” 艾米丽和美智子但笑不语，只不过巫医的笑让人胆战心惊，而魔女的笑却让海伦娜想要亲亲她的脸。 艾玛凑到她身边，小小声跟她说：“玛尔塔和奈布是全庄园最勇敢的人，但即使是这样，艾米丽也能让他们十秒现出原形。” “呼啊？”女孩大吃一惊。 船匠神秘一笑：“庄园人称行走屠夫，艾大力！”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嘟囔什么。”艾米丽淡漠的声音传来，小船匠一个激灵，缩到海伦娜背后。 “如果，如果黛儿小姐检测出，我身体有什么隐疾的话，会怎么样呢？”海伦娜攥着盲杖，双手捏成拳头放在并拢的双膝上，低着头嗫嚅了老半天才问。 艾米丽扶着坩埚沿的手顿了顿，好像没有遇到过这种问题。她在措辞，海伦娜想。可是越来越久的沉默让她心慌意乱。 “会大家都知道。”接上她的话的是艾玛。“然后，大家，我们，都可以更努力来配合你呀。” “配合？”这是她从没有听说过的说法。 “嗯你看，比如大家都知道薇拉总忘记，所以见到她的时候要记得自我介绍。”艾玛扳着手指开始算。 “奈布不喜欢听到机械的声音。所以小特玩手机的时候会避开奈布。” “我，我喜欢斯凯尔克劳先生，大家都知道。所以花园里永远留有斯凯尔克劳先生的一席之地，有的人，比如克利切，虽然不理解，但也不会打扰。” 因为生而为人身有缺陷而受到特别等我照料，很新奇的说法。在海伦娜的记忆里，家人们的说法大都是：啊，真可惜呢，看不见啊，不过把继承人换成家族里另一个身体健康的男孩就好了。 按照她的想法，说不定发现捡回来的小家伙不够健康之后，美智子会回人世重新换一个捡来养呢。 “不会的。”好像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魔女小姐笑着抱住了她。 “妾身只要独一无二的海伦娜酱。”
第9章 关于初见的一个梦 雪花伴随着呼啸的寒风，飘落在寂静的街道上。路边的煤油灯的灯罩上顶着白皑皑的雪，看上去像某种巨型的甜筒。 街道被雪淹没，看不出哪儿是人行道，哪儿是马路，也见不到扫雪的人，大概，在这种鬼天气，是不会有人出现在户外的了。 若不是街道两旁的房屋临街的玻璃窗里隐隐约约透露出暖橘色的灯光，美智子都要怀疑这里是一座死城了。 身着玄色和服的魔女在街道上慢慢悠悠地飘过，她可不愿意让那融化的混着泥土的雪水弄脏她长长的和服下摆。一时兴起来到人世的她下意识地选择了伦敦作为落脚点，可失算的魔女没有想到伦敦的凛冬这么荒无人烟。 真不好玩。 她兴致缺缺地顺着街道飘过，就算是魔女，也不喜欢独自一人啊。 太寂寞了吧。 她闷闷不乐地第三十二次飘过街道。忽然，精致的脸庞转向某个看似无人的角落，漆黑的瞳孔里隐隐有骇人的红光。 “我我我这就出来，美智子小姐！” 这条街道上唯一知道这个女人的可怕之处的是一只姜黄色的大饼脸的猫，此时它正抖动着尖尖的耳朵，从它藏身的角落咕噜噜地滚了出来。 “藏起来了就不要看我嘛，你明知道这样一眼就会暴露的。” “太久没见，我一时忘了移开目光。”猫咪解释道，旋即问道，“这么说，您真的成为魔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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