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平日里有什么喜好?”她开口问道。 黎遥君有些许不自在,倒了一杯酒,说:“你这么一问,我一时却也想不起,好像,也就是舞个长枪。” “大将军常年在军营中,想必有一身好武艺。” “会唱曲儿么?”黎遥君问。 “会。您可有想听的?” “随便挑个拿手的就成。” “好。” 琴弦声起,黎遥君却没有在听,她在思量着该如何对那暗号。 一曲唱罢,黎遥君随意问道:“这首曲子叫什么?” “珞湘愿。” 黎遥君点点头,又倒下一杯酒,同时对封策使了个眼色。 封策上前,示意婳嫣起身。 婳嫣立即想到了接下来可能要发生的事,忙行礼道:“大将军,奴家只卖艺。” 封策回头看了看黎遥君,见她并未回应,便抱起婳嫣往屏风后走去。 “大将军!大将军!”婳嫣的声音愈发慌张。 这时房门忽然被推开,先前上菜的小厮走进来,满脸堆笑地说:“大将军,婳嫣姑娘不卖身的,咱们满翠苑就指望着她那点新鲜玩意儿呢,您行行好,给咱们这儿留条财路。” 定睛看了一阵,黎遥君挥挥手,“下去吧。” 待那小厮出去,封策从屏风后走出来,问:“将军,还要继续么?” “不用。” 婳嫣整理了一下衣衫,回到屏风前,面色略显忐忑。 “你坐着。”黎遥君对她说道。 “是。” 又命婳嫣唱过一曲后,黎遥君的耐心逐渐减少,这样磨要磨到何时去。 “诗词歌赋,会么?” “奴家稍有涉猎。” “方才我在厅中听见几个文人比拼诗词,其中有一句的下文,他们都没能接得上来,不如你听听,看是否能接得出。”黎遥君道。 “大将军请说。” “红日淡,绿烟晴,下一句是什么?” “回大将军,是流莺三两声。” 黎遥君皱了皱眉,这答案不对。 但她仍不甘心,再次试探。 “可我依稀记得,似乎是七个字的。” “这首词奴家幼时倒背如流,不会记错的。” “你确定?” “奴家确定。” 黎遥君低眉看着眼前的酒杯,之前见她会点功夫,还以为寻对了人,哪成想只不过是碰巧。 “那便到这儿吧。”黎遥君起身。 “恭送大将军。”婳嫣福身道。 离开满翠苑,已近午夜,封策向黎遥君道:“将军,是回客栈么?” “嗯。” 黎遥君一边走着,一边若有所思。 早知玉璃坊有客栈,那晚又何必惹清颜不痛快。 不过,之后再寻那接头人,得想个更便捷的法子。其他三间青楼之内,应是都与满翠苑大同小异,头牌花魁不是想选便选得的,是她们来选男子,而不是男子选她们。 今夜是碰巧遇到个会武的,若别的头牌要比文采,自己就落了下乘了。 她看看封策,此人从小就在浸竹司习武,估计在学识造诣上也没得指望。 进入客栈前庭,店小二忙迎上来,“客房给您留着呢,您随小的来。” 满京城所有的高官,唯独大将军最最好认,其他的官员尚要记下面容,但大将军只需记得她左脸上的那道疤便可。 依常理来讲,坊内是没有客栈的,可玉璃坊与其他地方不同,若想在四大青楼里过夜,没有个几百两是睡不下去的,一般的文人断然掏不出这么些银子。此外,有时赶上哪家戏班子唱的全本,要直至凌晨才散场,人更是精神困乏急需歇息。 因京城夜间宵禁,过了时辰便无法离开,又无处可去,所以就有商户瞧准了商机在玉璃坊内开设客栈,专供这些人留宿。而这家客栈所处的地段与满翠苑和藏春馆最近,夜晚投宿的尤其以青楼常客居多。 只是店小二却没想明白,大将军声名显赫,官居二品,理应家财万贯,怎会住不起青楼呢。 黎遥君和衣躺下,见封策背靠床尾抱臂坐在地上,便说:“你去榻上睡。” “属下习惯了。” “让你去便去。” “是。” 她闭起眼,想着该用什么法子能尽快寻到那接头人,也好早早把这事了了,省得日日都要睡书房。否则不见得每回都能像此次碰上运气,耗时几个月也未必有进展,尚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第57章 咚隆咚隆的拨浪鼓声停了下来,几匹快马疾驰而过,街道上霎时间尘土飞扬,汗流浃背的货郎急忙躲到路边的阴凉树荫下,望向前方路口。 一只破陶碗被马蹄踢开,撞在猪肉摊下的青灰石头上,啪地碎裂开来,碗中的水浑浊不清,飞溅流淌,将地面洇湿出星星点点的褐色水渍。 卖肉汉子忽然觉得疼痛,他低头瞧了瞧,是一块陶碗的碎片弹到了腿上,紧接着,一个人影冲到摊前。 那人披头散发衣不蔽体,四肢干瘦,脸上灰一块黄一块,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指甲缝里净是黑泥,口唇脱皮干裂,似是许久都未进食了。 “滚滚滚!别耽误老子的买卖!”卖肉汉子满脸厌恶。 乞丐小心翼翼地捧起地上的碎碗,仰着头将碗底残存的一点水倒进嘴里,而后把碗捂在胸口,坐地哇哇大哭起来。 眼见着摊前刚过来一个人便被这乞丐吓走,卖肉汉子走近往他身上连连踹了几脚,怒道:“再不走老子砍了你!滚!” 天气渐渐炎热,这些肉若再不尽快卖完,就全都要烂在家里了。 货郎坐在树荫下回头看了看筐里的物事,好在皂团刷牙子之类的东西倒是不必担心这天气。 “疯了也好,起码不知人间苦痛。”旁边一人说道。 货郎循声看去,另一个乞丐正悠闲地靠在树边。 “你是说,他是个疯子?”货郎问。 乞丐点头,“刚来的时候就不正常,月初开始整个人便疯疯癫癫的,口中总是念叨着,凭什么女子能做大将军,他却不能。” 货郎心下吃惊,满大襄就那一个大将军,他时常于各地走街串巷,自然知晓当今的大将军是何许人也,那乞丐竟说大将军是女子,若真如此,可真是旷古未闻呐! “你认识他?”货郎又问。 “不算认识,不过他总在那路口,天天见着。” “那他说的,镇上就没有人去查查么?” “有什么好查的,军营里全是男人,怎么可能藏得住。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傻子才信。再说了,就他那模样,人人见了都绕着走,谁有那闲心。” 货郎回头再次望向不远处仍在大哭的那个乞丐,心里盘算起来。 蓝衣男子疾步走入世子府,于书房前轻叩三下,直至室内应声,他推门走到案边,躬身道:“世子,人已扣下了。” 宁逸抬眼,随即合上折扇。 趴在窗边的货郎顺着缝隙偷偷往窗外看去,半晌后不安地坐回椅子上,门外的守卫还在,他不明白,自己还未将消息说出便被扣留在此处,这一趟,难道来错了么? “世子。”门外守卫行礼。 货郎听见声音,慌忙站了起来。 “草民拜见世子爷!”货郎跪地,向面前衣着华贵的男子叩首。 宁逸缓缓坐下。 “说吧。” 货郎不敢直视对方,低头道:“草民路过杨皮镇时遇见一个疯乞丐,听人说,那疯乞丐嘴里常念叨着当今大将军是女子。草民担忧国祚,所以便匆匆赶来,望世子爷能将此事上奏朝廷。” 宁逸眉头一紧,这消息若属实,对整个大襄堪称平地惊雷。 “杨皮镇十几里外便是曲县,你为何不去官府?” “回世子爷,草民确实想过去官府,但官府未必敢管这事,只好来找您了。” “我看,是官府没有赏钱给你。”蓝衣男子说道。 见算盘被戳穿,货郎面色大惊,连忙磕头,“草民不敢!草民不敢!” 宁逸站起来,片刻后开口,“此事查明后,若你所言为真,定少不了你的赏钱。” “臧穹,稍后让他随你去杨皮镇,把那乞丐带回来。” “是。”蓝衣男子应道。 傍晚的天色依旧不见昏暗,疯乞丐呆坐在猪肉摊前,眼神空洞,脸上两条明晃晃的泪痕,看起来有些滑稽。 卖肉汉子抬手驱赶着飞舞的苍蝇,这疯子坐了整整一天,说是要砍了他,瞧着却也是可怜。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蓝衣男子侧身下马,将惊魂未定的货郎从另一匹马上拽了下来。 “哪个是他?” 货郎在路上边走边寻,到了猪肉摊前,忙回身喊道:“在这儿!” 臧穹挥挥手,身后两人便立刻上前将那疯乞丐架起。 “你们是谁!胆敢冒犯我上军大将军!”疯乞丐不停挣扎着。 “副将何在!来人呐!造反啦!” 虽是面黄肌瘦,可力气却还不小,两个人也一时无法将他制住。 臧穹一个手刀劈向他后颈,疯乞丐眼白一翻便昏了过去。 货郎转身跑向大树下,一把拉住先前闲聊的那个乞丐,“还有他!他能为我作证!” 那人被臧穹吓得不敢动弹,被拖着走向马车。 院中安静,宁逸望着天边晚霞,按时辰,他们应该快回来了。 思虑良久,那个货郎究竟是否要留,却尚未拿定主意。 倘若他的消息为真,一旦上奏朝廷,太子手上的筹码将瞬间化作乌有。户部尚书、禾州巡抚、甘州守将、吏部员外郎,一应人等全部难逃干系。 户部尚书是其岳父,自不必多说;禾州巡抚经管一州军政,历年征兵事宜不可谓不知;甘州守将与其共事二十余载,而吏部员外郎为其少时结拜兄弟,更是有帮其隐瞒欺君之嫌。 除开这些人,禾州、克州的将领怕也难从中脱身,当年战事几个月至一两年不等,任她再如何谨慎,也骗不过这么多人。 所以,到底是该用把柄要挟她归顺信王,遵循父王的指示,还是将秘密相关之人除掉,以此事作为投名状,为父王再添一条后路? 心念一转,假如黎遥君真为女子,倒的确是成大事之人,她立下的赫赫军功,即便是男子也没有几个能做得到的。 宁逸长叹一声,他至今都未曾想明白,父王为何偏偏认准了信王。 “世子,人已带回。共有两人,一个疯的,另一个,那货郎说可以为他作证。” 臧穹站在书房门口,待宁逸出来,便跟在他身后走向关押疯乞丐的那处屋子。 “我乃上军大将军!尔等宵小速速报上名来!” 宁逸一迈进院子,远远便听见那疯乞丐的叫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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