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凝掩面道:“旁人会先递信笺来的。” 黎遥君哑然失笑,要是早些能想到这法子,也不用睡这么久的书房了。 坐了一阵,她随意转动着酒杯,缓缓开口。 “此次过后,我大约是不会再来了。” “但,如若我再来,便一定是有买卖给你做。” 将来或许不会再用到小刀门,但留一后手总归没错。 千凝阅人无数,对方此话一出,她当下便明白了黎遥君的用意。 “如此,大将军也不必再被人追问,为何偏说那姑娘的曲子唱错了的。” 黎遥君点点头,站起来道:“那便不打扰千凝姑娘了,告辞。” 说罢,转身离去。 翌日,她一脸轻快之色,早早地回到了将军府,命全小六叫人烧水,准备沐浴。 云柳从内院出来,在后院撞见了正招呼家丁将热水倒进桶里的全小六,便问:“大清早的烧这么多水做什么?” “爷适才回来了,说要沐浴。” 云柳疑惑,按照爷的性子,往常一回府都是先去找夫人,要不是碰见全小六,她还不知道爷已经回来了。 于是又返回内院,将这事告诉了赵清颜。 “嗯。”赵清颜神色淡淡。 “全六说,爷看起来心情颇为舒畅,好像遇上了什么高兴事儿。” 赵清颜停下笔,抚向手上的玉指环,甘州遇刺一事看来有眉目了。 缓步走过一道回廊,行至卧房前不远处,她便听到房中传出了那人好不惬意的吟唱声。 “朝飞~哎~哎暮卷~安~安~” “云霞~啊~啊~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赵清颜正欲进门,却被封策横臂拦下。 “夫人,将军在沐浴。” 云柳见状立即上前:“连夫人都要拦?” 封策低眉道:“还请夫人等将军沐浴结束后再进去。” 云柳还要继续理论,却被赵清颜制止。 “我为何不能现在进去?” “请夫人不要为难属下。” “是将军下的令?” 封策沉默片刻,说:“不是。” “那便是你自作主张,越俎代庖!”夫人竟然被一个护卫轻视,云柳顿觉气愤。 口中的戏词戛然而止,黎遥君听见门外的争执声,迅速扯过衣裳盖住上身。 “谁在外面?” “回将军,是夫人和云柳。” 黎遥君放松下来,道:“让夫人进来。” “是。” 听着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悠闲地用手指敲打着桶壁,说:“寻到接头人了,不是小刀门。” 赵清颜绕过屏风,在她对面的椅子坐下,“天气渐寒,为何不让人先烧好火道?” “何必麻烦,况且以前在军营里也没这玩意儿,赶上雪天还不是一样擦洗。” 水声轻响,黎遥君向前靠近赵清颜一侧。 “我托小刀门去查当年那件事,他们也接下了。不过花销上却是不便宜,居然要五千两。” 赵清颜并不意外,这已比两人之前商量时预想的要少了许多。 “方才封策为何拦你?” “你觉得呢。” 两人对视良久,神色心照不宣。 可此前夜晚沐浴时两人也是共处一室,封策并非没有见过,偏偏今日却要阻拦? 黎遥君于一刻后起身穿衣,说道:“我去探探虚实。” 防备此人这么久,也是时候问清楚了。 出了卧房,她对门口的封策沉声道:“随我来。” 封策紧跟在她身后,从内院一路走到西后院东北角的偏僻小院里。 “进去。”黎遥君冷冷道。 左脚才迈过门槛,封策后腰登时剧痛,踉跄跪倒在屋内,背后突然响起马刀的出鞘声。 “为何拦夫人?” 封策保持着跪倒的姿势不敢起身,回道:“夫人身边还跟着云柳。” 黎遥君将马刀抵近她的咽喉,“你都知道什么?” 封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你女扮男装混入浸竹司,又来到我将军府,是否另有所图?” “属下对将军忠心不二。” 黎遥君冷笑一声,“对我忠心?还是对圣上忠心?” 刀刃上的力道渐渐加重,一抹血痕浮现出来。 “圣上派你来监视我?” 封策否认。 “那为什么派你一个女子来?” 封策喉间动了动,“圣上说,将军您身为女子,男子来做贴身护卫多有不便。” 见杜松生的猜测成真,黎遥君的胸口顿时咚咚作响。 静默许久后,她再次问道:“圣上已知晓我的身份?” “是。圣上叮嘱属下,务必护大将军周全。” “仅是如此?” 黎遥君没有收回马刀,事情绝不会这样简单。 她静立在原地,自己本就出身行伍,既然无心监视,却也没有必要赐个护卫。 “圣上是否还有别的交代?” 封策的内心似乎在纠结挣扎,面色变幻不定,良久,她咬了咬牙,答道:“有。” “说!” “圣上密令,倘发现您起了反心,即刻诛杀!”
第59章 黎遥君的手腕随着封策口中的一字一句沉了下去,寒意阵阵袭来,身为太子的人又如何,终究逃不过皇家猜忌。 她撤下刀,走向一旁坐下。 “我的身份,圣上从何得知?” 封策转身跪地,回道:“浸竹司。” 黎遥君眼中冰冷,“浸竹司查过我?” “赵大人流放甘州后,圣上曾令浸竹司前往暗中保护。您遇刺当日,便被浸竹司的人碰巧看见了。” 如此说来,就是那时身份暴露的,黎遥君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十年前封策不过也才十一岁。 “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她问。 “圣上选定属下担任将军护卫的当夜,查同知将此事告知了属下。” 这个姓氏令黎遥君耳熟,她沉思许久,蓦地想起谭典丰提过的一个人。 “指挥同知,查谡?” “是。当年是他去暗中保护的赵家。” 黎遥君察觉出一丝异样,查谡与太子身边的太监安正实为发小,既是太子的人,本该将此事隐瞒下来,为何却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了皇上? “他有没有与你说过,将我身份上奏的原因?” “有。当年圣上派了两人去甘州,那日撞破您的身份时,另一人也在场。刺杀发生后不久,那人便立即将消息奏报京城,待他发现为时已晚,好在试探对方口风时确定密信中并未提及三名刺客已死,于是他将对方暗杀,向京城谎称是死于折返的刺客之手。” “除去你和他,浸竹司还有谁知道?” 封策抿了下嘴,说:“毕指挥使。” “毕熇?” “是。” 黎遥君无奈闭起双眼,只觉胸中一股郁气难抒,这女子之身,到底还是瞒不过当权者。 眼下,只要自己不反,便能背靠皇命,可人总有寿数将尽之时,待新君即位,多方势力角逐,又该如何在汹涌波涛中安身。 “赵家遇刺,他们为何没有出手?” “他们得到的密令仅为保护赵大人,而赵大人当日并不在家中。” 黎遥君冷冷看着封策,马刀上的那丝血迹已经逐渐干涸。 “那太子殿下,也知道了?” “尚未。查同知怕殿下得知后对将军心生隔阂,便相当于变相帮助信王。” 查谡这个人,暂且可以放一放,黎遥君抹净刀尖的血迹,却不小心把手割破了一道口子。 她将中指指节放在嘴边吸/吮几下,啐出一口,道:“是什么使你决定背叛圣上?” “查同知对属下有恩。” “什么恩?” “十岁那年,属下姐妹二人遭山贼掳走,即将被卖进窑子时,他途径偶遇那山贼与龟公讨价还价,便将我二人解救出来,此后,又带我们回到京城。过了几年,我妹妹实在受不住习武的艰苦,查同知便放她出去,还给她说了一户好人家。” 听完这番话,黎遥君觉得,封策所谓的忠心不二,仅仅是基于受了查谡的恩情,而查谡选择将这些事告知封策,兴许早就料到自己日后或会生疑。 “从前,我沐浴时夫人也是在的,而云柳也从不在这种时候跟过来。今日你不让夫人进去,不是因为云柳。” 封策心知自己的托词的确勉强,便说出了真话。 “是。查同知让我择时机将上述事情令您知晓,所以属下才借阻拦夫人引起您的注意。” 这便等同于查谡本人借封策之口言明了态度,无论将来朝局如何变动,双方都必须互为依托,彼此照应。 表面上是查谡的诚意相助,可实则,却是被他以此为把柄牢牢钳制在了手心里。 黎遥君再次冷笑,这大将军做得,真是窝囊。 当天夜里,她将在云仙阁的细节以及审问封策的经过向赵清颜讲述详尽,不知不觉便到了后半夜。 赵清颜自床头端过甜汤递给黎遥君,后者饮了两口,面色仍是凝重。 原以为已经藏得足够深,未曾想又多出两个人来,偏偏这两个,一时间都动不得。 “莫给自己过多压力。”赵清颜握住她的手,以安慰的语气说道:“你如今身居高位,保守这个秘密对他们反而有利。如果要将此事公诸于众,他们又何必等十年。” “可是毕熇……”查谡尚且还受太子牵制,与自己乃是同在一条船上,但毕熇此人却是未知不可控的。黎遥君皱紧眉头,心中忧虑更甚。 “如他们安生本分,你便留着。”赵清颜顿了顿,声音转瞬变得果断而有力,“反之,还有小刀门可供驱使。” 闻言,黎遥君眼中现出一点精光。 她饮完甜汤,轻声笑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你已是朝中重臣,黎家这棵树若是倒了,那便不只是一个将军府,与你关系亲近之人一概难辞其咎。”赵清颜静静注视着她,“必要之时,不可犹豫。” 赵家、杜家,以及林轲、吴沛,黎遥君的身份不仅关乎她自己的安危,还涉及到这些与她往来甚密之人。 黎遥君点头赞同。 “对了,有件事,先前忘了同你说。”她放下碗,“我已把身份告诉阿生了。” 赵清颜诧异,“他如何反应?” “说是还把我当男子,左右是不必担心他这一块了。” “为何突然要告诉他?”赵清颜问道。 “还记不记得当年你陪我回黑龙镇?那时你问我,怎么连结拜兄弟都要骗。” 黎遥君靠在墙边,叹了一声,“小临死后,这件事就成了我的一个心结。” 她看向赵清颜,“如果真的招来杀身之祸,黄泉路上,你会不会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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