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深入朝堂,越是仿如无根浮萍,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而来。 赵清颜沉思良久,“说不怨,过于虚假,可若真有那一日,怨你又有何用。” 而此时的皇城后宫,怡贵妃居所永春宫内,由信王从洧州特地送至母妃宫中的檀黄香静静地燃烧着。 借由此香,怡贵妃得以独享专宠,然而宫中所有人都不曾想到,这安神静心的檀黄香里,竟然混有乌香! 几日后,将军府接到赵府信件,信上对黎遥君连续数月流连青楼之举大加斥责,随后黎遥君急忙赶赴赵府,赵成坚对她的解释说辞拒不接受,称其德行有亏,就此划清界限。这件事不知怎的就传了出去。 早在盛夏时,京城中便已流传开大将军频繁出入青楼一事,自然,其中少不了魏恒的添油加醋。而身在都察院的冉禄趁此机会火上浇油,又参了黎遥君一本。 此番赵府与将军府断绝往来,于民间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可在朝堂之上却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尤其在这怡贵妃复宠的当口,有意倒向太子的朝臣又持起了观望态度。 总军署内,黎遥君静坐在案后,这些流言她当然清楚,与岳父的这出戏,不只是做给外人看,也是为自己保住后路,即便发生了最坏的情况,总归也能保下赵家。 开州 半日阴雨连绵,空气中的潮湿令人心生烦闷,宁逸掸净袖口的水珠,有些怀念京城的腊月。 回到府里更衣过后,便听臧穹在门外说道:“世子,穆饶来了,人在前厅。” “嗯。” 穆饶经营产业的本事倒退得厉害,若明年还是这般,便该换个人了。宁逸停下思绪,迈出房门。 “世子。” “何事。”宁逸落座。 “禀世子,千凝传信,大将军花费重金五千两,请咱们调查户部尚书十年前遇刺之事。” “哦?”宁逸觉得有趣,当年刺杀赵成坚,信王最先想到的便是小刀门,被宁逸以借口搪塞了事。而接头暗语虽散播出去,但也仅仅局限在江湖上,没想到黎遥君居然能找到小刀门的接头地点。 穆饶低首立于厅中,静待世子下令。 “既已接下这笔生意,便没有退回的道理。”宁逸开口。 对方选择一次交付五千两,就说明她心中早有定论,送她个人情又何妨。 京城 过了正月,黎遥君就让金绍把杜修茂和刘玉城从杜府接了回来,将军府每日的晨练还是一如往常。 这日又赶上初一,焦柏领着整个沁梅园清早就来了,冬日里室外寒冷,他们便按照将军府管家的安排在前厅候着。 从书房过去的途中,赵清颜对黎遥君说道:“每月两场堂会有些奢侈,往后改为月底一场即可。” “好,听你的。” 戏唱了半个时辰,外院家丁在影壁边上看见出门取手炉的全小六,立刻上前说:“六爷,门外有人求见老爷。” “问了是什么人没有?” “问了,说是云仙阁来的。” 全小六点点头,“知道了。” 前厅右侧靠边的一扇门被推开,一阵冷风灌了进来,全小六连忙将门关严,走近黎遥君身侧小声道:“爷,云仙阁的人求见。” 黎遥君与赵清颜对视一眼,“带过来。” 她起身走出前厅,在寒风中稍待片刻,全小六将人带到。 来人从怀中取出书信交到黎遥君手上便行礼离开。 黎遥君利落拆开信封,信上只有一句话。 三水有江,人言成海。 落款是一个千字。 她一时没想出个所以然,又重新折好,返回前厅递给赵清颜。 赵清颜将之拢进袖口,直至午后两人回到书房才打开查看。 “你瞧瞧,这是什么意思?”黎遥君说。 赵清颜短暂思索后,道:“是字谜。” 随即在纸上落笔,“三水有江,是为洧字。” 黎遥君立时明白过来,“人言成海,便乃信字!” 果然是信王所为! 赵清颜看向黎遥君,“短短三个月便能查清,云仙阁的背后之人,不可小觑。” “我记得,之前你就这样说过。” 江湖中人绝无这等手眼通天的能耐,清颜的推测,极有可能是对的。 黎遥君有些头痛,脚下这路,怎么走到哪里都不踏实。 “会是什么人呢……”她坐在椅子中沉思。 小刀门的生意见不得光,并且要豢养一定数量的杀手,此次追查岳父遇刺,其背后之人还得需不惧皇族。 “什么人,会不怕得罪信王?”赵清颜突然说道。 “咱们想到一处去了。” 赵清颜似意识到了什么,眸底一震,“皇室中人!” 黎遥君忽地抬眼,目光锐利。 皇族内敢与之抗衡的,除了太子,还有…… “恭贤王。” “恭贤王?” 见赵清颜不解,黎遥君说:“恭贤王是由圣上授意去支持信王的。” “一切都说得通了。”赵清颜将心中所想道出,“设立小刀门,恐怕,也是为信王所用。” 黎遥君周身泛起寒意,不多时,又平复下来。 圣上遣封策入将军府贴身保护,便是有重视太子之心,令太子与信王两方彼此制约。 只是小刀门的事,她尚未想好是否该上书太子。 因为,当得知毕熇也知晓自己身份的那一刻起,黎遥君便动了杀心。 将来太子继位,这件事万一被他发现,连皇帝身边的人都要杀,届时,他还能容得下自己么?
第60章 顺元四十三年的秋日天朗气清,草原诸部首领率使节来朝,一辆辆载有贡品的马车行驶在京城的大街上,两边胡人整齐列队跟随在马车旁向皇城走去,氛围隆重。 胡人朝拜过后,皇帝扫视殿内,各部之中,唯独少了肃真首领突卜丹津。 安行立于上方高声道:“博特睦汗已设下宫宴,是以海内一心,君臣同乐。” 宫宴之上,一众官员与各部首领分坐两侧,歌舞过程中,渠陀首领冒逖向皇帝举杯,一番对饮后,又斟满酒杯走向襄朝武将之首。 “阿扎哲吉,我们又见面了。”冒逖站在黎遥君所坐桌前,似笑非笑。 这人她当然认得,多年前渠陀攻打克州,上官骞向圬城求援,她赶到克州后领轻骑杀进渠陀腹地时就见过冒逖,那时他还不是首领。 黎遥君看到冒逖那表情就顿感窝火,但这大好的日子也只能强行压下,她端起酒杯,笑着说:“几年不见,你的汉话倒是说得不错。” “黎将军的脸却不复当年了,我曾听父汗说过,你们中原面容有损者是不许入朝为官的,今日在此见到黎将军,实感意外。” 听出这话里隐约暗含的嘲讽,黎遥君面上依旧笑道:“那都是前朝的规矩了。况且,能灭掉半个肃真,区区一条疤又算得了什么。” 冒逖神情一凝,对方口中的威胁之意再明显不过。 “诸部归顺,以后黎将军恐怕是无用武之地了。” “若渠陀不再与他人狼狈为奸,我自是乐得清闲。” 黎遥君这句所指的,便是顺元三十五年的大靺入侵,而渠陀也在其中。 冒逖又怎会不知她此言何意,见对方举杯,只得将酒饮尽,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黎遥君望向对面,此次肃真只派了使者来朝,突卜丹津本人并未前来,看来肃真还在打着吞掉大襄的算盘。 “还不如当年顺势灭了。”她自言自语道。 “大将军,什么灭了?” 黎遥君闻声转头,说话的是燕铮。 “你瞧对面,少了谁?” 燕铮了然,方才各部朝拜时他就留意到肃真只来了一个使者。 “您说,要是兀格察还活着,肃真现在是不是也得归顺?” 黎遥君却问:“你是觉得,我杀他杀错了?” 燕铮连忙摆手,“嗐,我不是这意思。”接着悄声道:“我是想说,从前圣上就有意攻打大靺,但其实要打的还是肃真,若他还活着,如今就归顺了,反倒没法儿再打。突卜丹津这番做派,早晚按捺不住,到时咱们可就有理由了。” 二十年间,大襄便经历了袭羌戎、击渠陀、退大靺、灭乌然四次战事,黎遥君料到肃真还会再次出兵,只是,她希望能来得晚一些,让大襄的平民百姓可以多过几年安稳日子。 过了几天,将军府上下正在为即将到来的中秋准备着,黎遥君陪赵清颜坐在湖心凉亭里,偶尔抓起一点鱼食洒向湖面,转眼就有十几条红鲤游来争抢。 “休沐还剩两日,咱们去邘州转转?”黎遥君说。 赵清颜淡淡笑了笑,“不在家中好好过节么?” “节要过,但你也闷得慌呀。”黎遥君放下鱼食,靠近道:“这儿又不像在甘州,还有汪夫人陪你说话,总不能去找公主殿下吧。” 话音才落,便见全小六从不远处走过来。 “爷,有人求见。” “是谁?” 全小六递上帖子,“他说您看了便知。” 黎遥君打开,才瞄了一眼,面色瞬间变得奇怪起来。 赵清颜见状问道:“怎么了?” 黎遥君把帖子放进她手里,起身道:“带他去前厅。” 赵清颜低头看向手中,神情忽地凝重。 听到推门声,站立在前厅正中的男子转过身来。 “大将军。”男子行礼道。 黎遥君打量着面前之人,也抬手回礼。 “毕指挥使。” 这人身着藏蓝常服,其貌不扬,粗粗一看竟无法记下相貌。 “毕指挥使不在家中过节,来将军府有何事?”黎遥君坐下问道。 “封策在您府上已有一年之久,可还顺大将军的意?” “她身手不错,听说是你们浸竹司最好的?” “圣上亲自挑选,必然要挑个能面面俱到的。” 黎遥君冷笑着,“毕指挥使的意思是,除了贴身保护之外,我还有别的地方能用到她?” 这番话语的言外之意明显,正中毕熇下怀,他当下便道:“大将军是聪明人,下官自不必多言。” “说吧,你要什么。” 既然当年敢去找太子要赏赐,今日前来,大约也是为了钱财。 毕熇躬身,行礼道:“前两年的乌然战事使百姓赋税徭役加重,民间各地兴起礼佛之风,地方官员便以修葺寺庙来稳定民心。但这笔银子不走国库,地方难免吃紧,现下距修葺完成,还差一万两白银。” 黎遥君冷冷看着他,此人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一万两,修葺寺庙,亏他编得出来。 自己与太子身份不同,若今日给了,往后便是个怎么填都填不满的无底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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