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前,经由刑部侍郎易仁、大理寺少卿苏时、都察院右都御史冉禄的审问后,赵成坚一案仍未能定断。易仁、冉禄均认为,应当将赵成坚与黄展和斩首,范运德及范侯流放边关。 苏时认为尚有疑点,与他二人无法统一结论,此案交由三法司复核,今日,便是秋闱舞弊案的三司会审。 三人落座后,其余官员分坐于大堂两侧,衙差将赵成坚、黄展和、范运德、范侯以及一名年轻男子带到,五人跪于堂下,倪峭与廖谦立于下首等候问询。 卢衍看向赵成坚,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声,说:“开始吧。” “范运德,你是通过何人搭上顺元三十年的汋州乡试考官黄展和的?” 傅经牧问道。 范老爷连忙伏下了身子答道:“回大人,是一个叫贺甲的书生,他说有路子能帮我儿买官,草民一时愚昧,便听信了他。” “你与黄展和可是通过这位倪大人见的面?” “草民不曾见过黄展和,更不曾见过倪大人。” “那银票是如何送到黄展和府中的?” “草民不知,贺甲说,他自会帮我安排。” “他向你要了什么好处?” “白银三百两。” “廖谦。” “下官在。” “这个贺甲,可抓到了?” “大人,并未抓到。下官几经查访,此人非汋州人士,且容貌与姓名应是做了更改,难以抓捕。” 傅经牧转向倪峭,“倪大人,去年八月的汋州乡试阅卷时,黄展和可有徇私的端倪?” 倪峭回道:“彼时考卷均已封弥,且我与副考官一同在场,期间黄展和神色如常,并未发现不妥。” 傅经牧朝堂下问道:“黄展和,你是如何识得范侯的考卷的?” “贺甲告知下官,范侯会在第五句的句首左下角以墨点作为记号。” 闫申戊抽出范侯的考卷,的确有一个墨点。 “范运德。” 范老爷又将身子伏得更低了些。 “另外的那一万两,你给了谁?”傅经牧继续问。 “回大人,给了……户部尚书。” “谁去送的银票?” “还是那贺甲安排的。” “一万两,你就放心交予外人?” “草民是让外甥一路跟着他办的事。” “带上来。” 范老爷的外甥许玮被架了进来,他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看着左右的衙差,慌慌张张地向堂上磕头。 “贺甲向朝中大臣行贿时,可是你跟着?” “是……” “他都去了谁的府上?” “去了……黄府……赵府。” 傅经牧问毕,拿起案上的卷宗翻看着。 闫申戊开口问道:“顾冶,搜身之前是何人托你无视范侯的包袱?” 那名年轻男子立即答话:“回大人,是黄展和。他给了小人五十两银子,还许诺之后向倪大人举荐小人升迁,小人猪油蒙了心,就应下了。” “许玮,你与贺甲赴京途中,可有什么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卢衍问道。 许玮想了一阵,答:“回……回大人,确有一处不对劲的。” “说。” “去黄府前,他乔装扮作下人模样,草民问他,他也不肯讲缘由,只说,这样可把事情办成。草民不懂,只知舅舅叮嘱我一定要将事情办好,便没再细问。” “去黄府和赵府时,你可跟着进去了?” “回大人,并没有。他不让我进去。” 闫申戊问向范侯:“范侯,夹带小抄进入贡院,是谁的主意?” 未等范侯回答,范老爷急忙开口道:“是草民,贺甲说乡试考官已买通,让草民叫儿子带上小抄,好叫他中举也说得过去。” 此时,傅经牧突然说:“户部尚书这条线,单凭一介书生无法办到,黄展和,此事是否为你与赵成坚合谋?” 黄展和紧紧扣着锁链的指节泛白,他弯下腰,说:“是。” 赵成坚平视前方的眼中燃起一团怒火。 “此为诬陷!” 黄展和闭了闭眼,又道:“去年赵成坚找到下官,称其需要银子,问下官有没有门路。下官曾担任过考官,知道有不少人家都想买官,便将这路子告知了赵大人。他听后甚是欣喜,遂与下官做了约定,由下官提点举人,他来打通会试及吏部的关节,事后所得银两三七分成。” “栽赃陷害!”赵成坚举起手,指着黄展和说:“到底是谁!是谁指使你行诬陷之事!” 傅经牧向卢衍和闫申戊说道:“赵府书房的花瓶内,确是搜到了一万两银票。” 闫申戊看着气愤难平的赵成坚,缓缓问:“赵成坚,你可认罪?” “没做过的事,叫我如何认!” 卢衍只觉胸口憋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其余物证呈上来。” 合泰升的大掌柜被传唤入内,他行礼后依令上前分别查看了两叠银票,片刻后,向上首说道:“三位大人,这些的确是印发给汋州的银票。” 闫申戊将黄赵二人的往来信件拆开逐一查看,“文敬,你再行确认。” 衙差接过信件,交给大理寺主簿。 文敬将书信及黄赵二人的过往文书展平,与都察院和刑部的两位官员共同比对验看。 半个时辰后,他起身道:“大人,这几封谋划秋闱舞弊与索贿的书信,确实是赵成坚与黄展和的笔迹。” “赵成坚,你若还不认罪,便要上刑了。”闫申戊提醒。 赵成坚举起双手,几处骨节遍布淤青血渍,愤然道:“我从未私下见过黄展和,更不曾与他提起索贿一事!那一万两和这书信,我并不知是谁放在了书房里。如今他、他们串通起来让我百口莫辩,可这青天白日,公道自在人心,我不会认!你们若要上刑,那便上!” 一名衙差抬进一条长凳,两人将赵成坚架起推倒在长凳上,而后站在两侧举起水火棍,接二连三地打了下去。 二十大板打完,闫申戊看向地上已经昏过去的赵成坚,傅经牧叫衙差往赵成坚的脸上浇了一盆冷水,见赵成坚慢慢醒转,傅经牧问:“你可认罪?” “不……认!” 闫申戊见已经没有了再审下去的必要,转头说道:“二位大人可有决断了?” 卢衍起身,“去后厅吧。” 后厅之内,傅经牧道:“此次与先前的会小法并无出入,按律当斩。” 闫申戊瞧瞧卢衍,“贺甲不落网,此案便不算清楚。” “可抓到他不知要何年何月。”傅经牧踱步道。 “万一赵成坚真是被冤枉的呢?傅大人难道不觉得,此人改换容貌姓名,甚是蹊跷?”闫申戊说。 “他牵线为他人买官,如此举动也说得通。”傅经牧喝下一口茶,又道:“眼下人证物证俱在,贺甲这一环,有与没有,却也不是那么重要的。” 闫申戊不赞同,道:“既缺了贺甲这一环,便是疑点未明,他到底是不是受人指使尚难以下定论,不能按斩首定罪。” 卢衍注视着厅前廊檐,道:“既有分歧,当禀呈圣上,由圣上定夺。” 傅经牧还欲继续劝说,却听闫申戊道:“我也正有此意。” 东宫 宁宣在书房中来回走着,几个月来,他一直在思索该如何保下赵成坚,郝绪托人带话回来的意思是希望渺茫,可他不愿就这样放弃,若赵成坚出了事,下一个户部尚书便会是信王的人。 周平康近日来也因为此事一筹莫展,他看着太子,说:“殿下,咱们没有好的法子应对,不如换个路数。” 宁宣停下脚步,心中顿时明朗,“沈知,告诉沈大人,将汋州岯城守将撤换,现在就去!” 沈知应下,立刻离开东宫往家中赶去。 宁宣望着窗外,心道,你既破吾布局,吾便断你臂膀。
第24章 承延门前的石台周围,每间隔一丈便有一名禁军士兵把守,一概手执长矛,神情肃穆;两名刽子手怀抱鬼头刀立于中央,静静地看着前方。 被押上石台跪倒在地的黄展和全身抖如筛糠,他望向面前的监斩官,干瘪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突然笑了一下,幸好,信王他这次说话算话。 黄家老夫人及其儿媳、长孙匆匆上前,将竹篮内的酒拿出来,她边用手帕擦泪边说:“儿啊,喝一些,喝一些就不痛了。” “爹,这是您最喜欢的天霞醇。” 黄韬颤颤巍巍地将酒盏递出。 黄夫人仔细为他整理好凌乱的发丝,她怕自己的悲痛会令夫君走得不安稳,便紧紧捂着嘴巴不肯让哽咽声流露。 “韬儿,往后家里就全靠你了。” “爹,您放心,孩儿定会照顾好祖母与母亲。” 过了半刻,只听左侧的刽子手高喊道:“午时到——” 黄展和忽然平静下来,他淡淡笑着,接过酒盏仰头饮尽。 监斩官抽出签令挥手扔下。 “行刑!” 几名士兵上前将黄家人带下,黄老夫人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向黄展和伸出手,“我的儿啊——!” 家丁奔向被敲得咚咚作响的大门,才刚开了一条缝,几队官差便破门而入,“刑部办案!赵府上下即刻查没!” 名为吕舒的官差转身对赵府管家道:“叫你家主事的过来。” 管家慌忙跑向赵清颜院中连连捶门道:“大小姐!不好了!” 赵清颜立刻从房中走出来,“怎么回事?” “大小姐,您快去前院!” 云柳急忙跟在小姐后头往前院赶去,路上不时看到有官差进入几处偏院,她心中不安,脚步也跟得更快了些。 “长姐!我院中来了好些官差!”迎面赶来的赵清容急道。 “别急,咱们去看看。” 到了前院,赵清颜被眼前景象惊得一怔,她向领头的官差行礼道:“官爷。” “你便是赵府现下主事的?” “是。” “跪下接旨。” 他将手中圣旨展开,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户部尚书赵成坚,原清洁澄明,睿正富才,为官二十载,纤悉司职,敬上礼下。顺元三十年,其以秋闱舞弊与翰林院侍讲学士黄展和互通设谋攘夺民膏,罔顾律法,秽乱朝纲,贵而疲德,亏节违忠。遂抄没家产,流放甘州,一应女眷皆随往之。钦此。” 赵清颜呆呆地看着地面,爹的罪竟这样大么? 听到流放二字,跪在一旁的赵清容不由得瘫坐在地哭出声来。 “赵姑娘,接旨吧。” 赵清颜茫然接过圣旨,云柳哽咽:“小姐……” 吕舒向左上方抱拳道:“此次圣上开恩,也多亏祝丞相和沈大人为赵家求情,否则你姐妹二人都要没为官伎。流放虽然苦些,但女眷只不过是在军中做些为将士们浣洗衣物的活计,倒是不必怕身不由己被当作货物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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