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佳子开车回家,沈澜沧就和高颖一同坐电车。高颖住的地方比较远,可以一直陪沈澜沧坐到家门口。 她们聊了一些学习生活上的事,之后高颖问她有没有找好演员。沈澜沧说还没有,高颖想推荐几个去年合作过的人,但沈澜沧委婉地拒绝了。 “是有心仪的人选了吗?”高颖问。 “算……是吧。”沈澜沧还不太确定,即便她心里觉得罗谣合适,罗谣也未必会答应。 “是专业演员吗?” “不,是我朋友。”她们应该算朋友吧? “下次见面时候把她也叫上吧。” 沈澜沧点点头。她站在车门旁边,外面是灯火通明的城市,纵横到视线尽头。她们到了一站,广播开始报站,一些坐着的人起身,挤在沈澜沧旁边。 “你想进入这个行业工作吗?”车门关闭之后高颖又问。 “想。” “把导演当做目标?” “对。” “那你为什么不考电影学院?非科班出身入行会更困难的。” “以前没有想好,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初中高中就找到人生方向。况且我觉得现在也不算晚。” 高颖笑了一下,点点头,然后半开玩笑地说:“这么说你是自学成才喽。” “也不算,”沈澜沧回答,“我有些朋友是学编导的,大一大二的时候带我跟组实习,在学校我也会帮一些社团院系拍宣传片。应该不算完全自学。” “那很累吧。” “是啊,毕竟既要兼顾学业又要追求理想,不过能做喜欢的事还是很开心的。你不想做职业编剧吗?”沈澜沧问。 “这只是我的兴趣爱好,如果当成职业,我不知道还会不会喜欢。而且我也没有那么高的造诣,这种创造性的工作未必适合我。” “那你未来要做什么?” “律师吧,或者法务。” “你喜欢法律吗?” “无所谓喜不喜欢,只是个不错的谋生手段,你就没想过如果不拍电影要做什么?” “想过,但是想不出来,我只想拍电影。” “这么执着?”高颖笑道。 “这是我唯一想做的事。”沈澜沧回答得很坚决。 “爱好和职业是不一样的。” “我明白,但我还是想试一下。” “我觉得你当漫画家也不错,你的分镜画得很好。” “谢谢,但我还是更喜欢电影。”沈澜沧也不是没想过画漫画,她高中备选的理想之一,但相比之下她还是更喜欢电影。 高颖笑了,“那你加油,道阻且长,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 “谢谢,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学。”沈澜沧很谦虚。 还有一站她就要下车,高颖和她说完话不知道在想什么,表情有些无奈,直到沈澜沧下车和她告别她才回过神。 “再见!”高颖挥挥手。电车带走了她。 吃晚饭的时候,高颖说自己学习很忙,每天有读不完的文献,写不完的论文,每时每刻都在为毕业发愁。 佳子的工作也很忙,有时要工作到深夜两三点,第二天还要早早爬起来见客户,她今天就带着黑眼圈,只不过用厚厚的粉底遮住了。 相比之下,沈澜沧觉得自己过得也太他/妈爽了,爽到有点良心难安。果然还是年纪太小烦恼太少,说不定拍电影这件事以后也会给她带来无穷无尽的烦恼和痛苦,当然还包括更多的困惑和无解的问题。 沈澜沧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了,但她毫无睡意,她的生物钟不会让她在一点钟之前犯困。她沿着马路散步,只有少数居酒屋还开着,她随便走进一家喝了一杯,弥补这几天没喝酒的遗憾。 又逢周五夜晚,店里还有几对男女穿着上班的装束在谈天。他们还有两天能休息,此时的表情都悠然自得,和早上学校门口咖啡馆见到的截然相反。 沈澜沧想象不了这样的生活,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周末出门找人聊天喝酒,周而复始,就像她的父母一样。他们一直期望她也过这样的生活,毕竟这就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姚岑也是这么选的,她说毕业之后就随便找一家朝九晚五的公司,做个闲职,有五险一金就可以了。至于她的摄影爱好嘛,可以空闲时间再玩。 沈澜沧觉得这些话从姚岑嘴里说出来有点可怕,她寒假去实习了几天就轻易改变了想法,上学期她还说自己要当摄影师,去世界各地拍照呢。但更可怕的是,她没准真的会那样生活。 不过人各有志,越长大志同道合的朋友就越少。以后她自己的想法或许也会改变,人嘛,总是不断否定昨天的自己,再从否定中重生。 夜里,她梦到草地上的秋千不停摆荡,但它不再发出老鼠般的摩擦声,而是手表秒针的声音,嘀嗒、嘀嗒,像倒计时一样,让她醒来好几次。 虽然没怎么睡好,但该玩的时候她还是要玩。第二天姚岑叫她出门逛街,同行的还有之前认识的电影俱乐部成员,她们经常约着喝酒看电影蹦迪。 周末的新宿一定是世界上最拥挤最吵闹的地方,无论哪家店都人头攒动,要从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才能进去。 “还是吃饭吧,还是吃饭吧。”姚岑泄了气,不过就连餐馆都要排半小时以上的队。 她们挑了一家快餐店,草草吃了午饭,在附近散步聊天。她们从人群中挤出去,来到不那么拥挤的街道,走上一条四通八达的人行天桥。 天气暖和伴有微风,太阳很大但恰好被楼挡住了,她们站在阴影里乘凉。沈澜沧脱下风衣背靠天桥,旁边的楼把这里围了起来,让她觉得自己身处一片盆地。 她非常想抽根烟。 过了一会,太阳从楼后出来了,正对着她。她闭上眼睛,眼前映出块块红斑,只能转过身去捂住眼睛。 姚岑的声音在她耳边如同鸟叫。一分钟后红斑消退,她睁开眼。一个人刚巧从天桥旁边的一栋楼里走出来。 新宿人这么多,没有什么稀奇的,除非那个人恰好是罗谣。是罗谣也没什么稀奇的,除非她看起来和平时太不一样。 罗谣穿着一身紧身的黑色运动装,头发扎成马尾,脖子上缠了一条毛巾。她走出来之后,又有几个人跟着出来,他们碰了碰拳头,在门口分别。罗谣又站了几分钟,有片刻的左顾右盼,随即朝着和沈澜沧相反的方向走去。 一开始沈澜沧根本没有认出那是罗谣,罗谣平时常穿衬衫和牛仔裤,从没穿过运动装。沈澜沧以为她根本不运动,因为她很瘦,看上去弱不禁风。她又看向那栋楼,看上面是否有健身房的招牌,但没有,只是个普通的写字楼。 姚岑拍了拍沈澜沧肩膀,问她在想什么。 “没什么。” 如果今天只有沈澜沧一个人来,也许她会上楼一探究竟。不过即便罗谣在健身也没什么奇怪的,现在很多人都健身,但这与她对罗谣的印象太不相符了。 几人又在新宿挤了挤,一下变得兴致平平,早早散伙。 沈澜沧跟着姚岑去了她的宿舍,她的室友不在,她们就在房间看电影。电影剩最后五分钟的时候,姚岑叫了外卖,她们坐在厨房温馨的灯光下一边聊天一边等待。 透过阳台的门,沈澜沧看到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有风从门缝透进来,吹动桌布的一角。严子敏的室友走上来了,她坐在沙发上打电话,于是她们压低了聊天的声音。 吃过饭,她们又在餐厅坐了一会,沈澜沧起身去楼下上厕所。路过厕所边的房间时,她听到里面响起了罗谣熟悉的声音。她猛然想起这是罗谣同学的房间,她们正在里面说话。声音很近。 走廊昏暗,门缝下透出两道光,只在门的边缘,窄窄的两条。她们大概靠在门上,罗谣用她一贯夸张的语气讲述早上遇到的一场火灾。 “……我家对面的房子,我一早就听到火警的警报,出门的时候看到那栋房子已经在火海里了。我真的第一次见到什么叫熊熊大火,就算隔了那么远还是能感到热量。从门口路过的时候,我感觉半个身子都要被烫伤了……” “哇!太危险了!”另一个声音说。 “那家好像是一对老夫妻,估计是不太注意用电安全,太吓人了,我头一回遇到这种事……” 她们的声音隔着门板,像一阵阵低语。沈澜沧回到餐厅,她说罗谣来了,也没听到楼下有任何声音。严子敏的室友还在打电话,又哭又笑,声音把整层楼都占满了。 一小时后,楼下传来开锁的声音,一道房门打开了,有两个或更多的人走出来,带出错落的脚步声。 说话声仍然很低,听不真切。沈澜沧悄悄走到楼梯口,看到罗谣从走廊里一闪而过,进入黑暗的门厅。她依然穿着中午的运动装,像一只黑色小狗跳出门去。 “你坐电车回去吗?” “走回去。” “那要很久吧。” “也就四十分钟。” “怎么不坐电车?” “我要去看狗。” “什么狗。” “一只柴犬,就在回家路上。明天中午见。”她背上包,消失在门口。 罗谣的同学从门厅进来,抬头看到沈澜沧,礼貌地笑了一下。沈澜沧点头示意,待她回到房间才悄声下楼,来到门厅。 透过门厅的毛玻璃,罗谣变成了磨砂的色块,它们起先占据了窗户的绝大部分面积,然后逐渐消退,最后只留下几片树影的色块,在风中不停变换。
第8章 制片人邀请沈澜沧去酒吧,剧组的人几乎都去了,有几个穿着奇装异服,进门后引起阵阵笑声。他们边抽烟边喝酒边聊天。 法国人话很密,语速飞快,沈澜沧刚来法国时还不能适应,脑子就像12缸发动机一样飞速运转,力求跟上他们的思路。现在她早已习惯他们的思维,他们说得虽多,但大部分都是废话。 “欢迎。”制片人和她碰杯。 酒吧很吵,光线迷乱,烟雾蒙人眼。她听不清任何人说话。后来有几个人搬开了中间的桌子,音乐大噪,人们开始跳舞。 沈澜沧好久没蹦迪了,一半由于年纪渐长,蹦不动了,一半由于工作太忙,把娱乐时间都拿来剪片子。 制片人邀请沈澜沧和他们一起跳,除了制片人外她早已分不清谁是谁,大家同在烟雾中群魔乱舞。 她跳了一会,累得满头大汗,旁边一个金发女郎疯了一样拉着她的手,两人不停转圈,沈澜沧甚至不知道她是谁。不过这在巴黎是很正常的事。 一曲终了,沈澜沧挣脱了金发女郎的手,扒开人群,走出门透气。夏夜炎热依旧,街上散落着许多废纸,是白天发的传单,在马路边随风一路滚到她的脚下。隔壁酒吧的打折广告,她把纸折起来,当扇子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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