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背对着路灯,沈澜沧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映着对岸亮光的眼睛。罗谣直勾勾地盯着河水,不知道在想什么。河水这会有了一些毛衣般的波纹,载着几片树叶。 沈澜沧此时此刻突然决定把剧本里的台词删减一些,不说话也很好,就像这样。她看着罗谣的侧脸沉入幻想,一些电影画面在她的脑海中闪现。 就在这时,罗谣转过头来了,她刚刚从自己的思维中跳出来,所以没有防备。一瞬间,沈澜沧看到自己寻找的感觉在她眼中呼之欲出,但立刻溜走了,因为罗谣捂住了她的眼睛。 沈澜沧眼前一片漆黑,她颤抖了一下,但恐惧只停留了几秒钟就散去了。罗谣的手很暖,从无名指和小指的缝隙中,沈澜沧看到她挂在书包肩带上的玩具不停晃动,听到她的手表在嘀嗒、嘀嗒地跳。 跑步道上橐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声音最大时一阵风从身边刮过。随后,她从风中分辨出樱花的香味,和一周前的香气不同,已经带上了一点即将腐败的酸味。 “害怕吗?”罗谣问。 沈澜沧摇摇头。 罗谣笑着把手拿开,沈澜沧缓了一会才终于看到周围朦胧的景物。罗谣凑近了看她的表情,她们的视线相撞,但沈澜沧依然没能读取对方的情绪。 她们沿着河一直走下去,来到一片开阔的草地,附近有一家幼儿园,傍晚经常有家长带着小孩子来这里玩。草地中央有两架秋千,风偶尔会荡两下,让它们在无人的时候也微微摆荡。 “晚上下班之后我经常来这里荡秋千。”罗谣坐上去。 “我上次荡秋千还是在初中。”沈澜沧坐上另一个,“学校里有一架秋千,是麻绳做的,我荡的时候它碰巧就断了。我摔折了右胳膊,打了一个月绷带,只好用左手写字,写得奇丑无比,老师就叫我不要再写,下课去办公室口述作业。” “你的倒霉事迹也不少。”罗谣把秋千荡得很高,铁链紧绷着,顶端摩擦出老鼠似的声响。她像个钟摆,只是比寻常时钟走得要快。就这样,夜晚的时间流逝得比白昼快许多,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经过一条小巷,她们回到了马路上,在一家电器店门口分开。 回到家,沈澜沧又开始修改剧本,很多在她看来必不可少的台词此刻都变成了废话,她删掉了它们,文档出现大段大段的空白,她用想象中的画面来填补,写上了一些关键词,然而这几幅画面还不足以填满她的想法。 沈澜沧无奈地躺在床上,翻了翻书,她喜欢的小说、漫画、哲学著作,却没能从中找出头绪。 感觉就是这么奇怪,语言和文字都无法准确描述,而且转瞬即逝,难以捕捉。看别人的作品时,她感到创作是件简单的事,但轮到自己创作,却什么也把握不住。 她放下书本,放下电脑,仔细地回忆今晚的一切。她确信在一些时刻,罗谣流露出了某种茫然无措的神情。 只不过对方是个隐藏情绪的高手,不动声色地建起了防火墙。墙上或许有缺口,但沈澜沧无法确定它是否会对自己开放。
第6章 早晨的咖啡馆又人满为患,沈澜沧今天起得早,终于回归了她的老座位。坐下没一会,所有的位置都满了。 她仍在修改剧本,纸上草草画出几个分镜,不甚满意。虽说现在电子产品和各类软件很发达,但她还是喜欢先在纸上画,她喜欢握笔的感觉,和笔尖在纸上游走的触感。 从小学到初中,她一直在学画画,后来学习紧张了,父母想让她放弃。家里没少为了这件事吵架,最后妥协的是她。 但她依然用课余时间画画,课本上的空白处画满了漫画人物。上大学后总算自由了一些,她重拾爱好,不过画分镜的时候居多,漫画反而画得少了。 今天的天气很好,蓝天通透,阳光照临河面。距离上课只剩十分钟的时候肖慧中进来了,她一个人进来的,买完咖啡,沈澜沧同她一起走进学校。 肖慧中说罗谣走到一半想起有东西忘带了,就让她先走。她们之间经常如此,如果一个人起晚了或者有事,就会让另一个人先走,确保不会两人一起迟到。 上学期她们经常同时迟到,教写作的佐藤老师说,如果再迟到就叫她们站着上课。今天还是她的课,罗谣大概又会挨骂。 上课三分钟后,罗谣姗姗来迟,她跑着进来,额角一层汗珠。佐藤老师问她为什么迟到,她学着电车广播,说某某某线某某某站发生了人身事故,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今天只有她一人迟到,佐藤老师倒也没难为她,只说了句下次早点出门,就放她回座位了。 罗谣从包里拿出笔和纸,她摘下手表,擦了擦手腕上的汗。随后,她拿出一个精巧的鹿形钥匙链,偷偷递给沈澜沧。她低下头写字,把纸推到沈澜沧面前。 上面写着:旅行纪念品。 沈澜沧回复:谢谢。 在奈良买的。 你不是去鹿儿岛吗?怎么又去奈良? 回程路上顺便去了一趟。 佩服佩服。 早上走的时候忘拿了,又回去取的。 难怪迟到。 没有良心。 你忘带了可以明天再给我。 就想今天给你。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不为什么是为什么? 没那么多为什么,永远铭记我的大恩大德吧! 沈澜沧笑了。佐藤老师问她为什么笑,叫她起来回答刚才提出的问题。罗谣幸灾乐祸,在纸上画了个鬼脸。 沈澜沧瞄了一眼。回答完,她又告诉佐藤老师,罗谣对这个问题有独到的见解,不如听听她怎么说。佐藤老师从善如流,把罗谣拎起来回答。 罗谣磕磕绊绊答完问题后写道:无耻之徒。 毕竟没有良心。 礼物还给我吧,我要改送给有良心的善人。 不给。 沈澜沧把钥匙链收进书包里。罗谣又画了几个鬼脸,沈澜沧也画,两人比谁画得丑,整张纸最后涂得烂七八糟。罗谣把纸叠好收起来时,已经下课了。 她踱步到肖慧中旁边,和她商量下午一起去上野公园。上野离她们住的地方比较远,一般不会特意去,从学校过去就近多了。 肖慧中听了,开始找上野附近有什么好吃的餐馆和甜品店,她们每次出门的目的几乎都是吃,无论去了什么好玩的地方,落脚点总是食物。 如果没有好吃的东西,罗谣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活。昨天高桥老师在课上问,你希望你居住的地方必须有什么,她给出了一些选项,每人只能选一样。 罗谣忍痛割掉了书店、电影院、公园、学校和其他很有诱惑力的选项,但没能割舍美味的食物。她是唯一选美食的人,肖慧中犹豫半天,还是和沈澜沧一样选了电影院。 后来高桥老师又讲了一大堆玄学的东西,分析得头头是道,堪比国内花样百出的心理测试。她说选择美食的人无法割舍的是欲望。 罗谣双手合十在胸前,说:“贫僧觉得有道理。”她没往下问,欲望是什么?性欲?食欲?还是贪欲?她最近很贪财,不知算不算。 高桥老师又说,选书店的人无法割舍的是道德,选电影院的人无法割舍的是感情。听得肖慧中频频点头,一放学就去书店买了一本星座运势分析。 “我给你分析分析,”她昨天研究了一晚上,颇有心得。“天秤座财富运势:今年上半年财富运势特别旺盛,不管做哪一行的生意都很容易取得成功。爱情运势……” “有钱就行了,不要别的。”罗谣赶紧去捂她的嘴巴,肖慧中后面一串话全变成了“呜呜呜呜”。 “挺准的,我昨晚刚看完我自己的。”她说。 罗谣伸出一根手指点点她的太阳穴,说:“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为好。” 肖慧中满眼遗憾,一抬头,发现严子敏正看着她们笑,于是眼睛一亮,又跑去给她看运势。 严子敏在罗谣心里就像个尼姑,她在高桥老师的题目里什么都没选,她说那些对她而言都不是必需品。罗谣开玩笑说她必须有寺庙,好天天去撞钟。严子敏闷头想了想,说那样也不错。 严子敏欣然接受了肖慧中的运势分析,尽管分析结果不太妙,她的财运和桃花运都不理想,只有健康运勉强一搏。 “谢谢你啊肖慧中,我会注意我的钱包的。”她郑重得像开玩笑一样。 分析完严子敏,肖慧中又跑到宋小雨身边,俨然一个初级算命师,仍在照本宣科,还没进入脱稿阶段。 跑了一大圈,她给所有人都分析了一遍,只剩下窗台上的沈澜沧。沈澜沧又坐在窗台上,她几乎每天如此,其他人聊天的时候,她就默默地看窗外。 “你是什么星座?我帮你看看运势。”肖慧中把书翻得哗啦哗啦响,像在打算盘,昨天刚买的新书,现在已经能进二手书店卖最低价了。 “和她一样。”沈澜沧指了指罗谣。 “你的爱情运势……” “抱歉,不想听。”沈澜沧打断了肖慧中。 肖慧中吃瘪,只好回去找宋小雨,她们又开始谈论上升星座。罗谣站在窗台边,用口型对沈澜沧说:“你学我。” “你说的,有些事不知道为好。”沈澜沧耸耸肩。 “我都背下来了!”肖慧中冲她们喊道,“天秤座的爱情运势。”罗谣转过去给了她一个警告的微笑。 沈澜沧碰了碰她,用手指点点窗户,罗谣顺着看过去,看到了富士山。 前一阵天气犹犹豫豫,它也时隐时现,但如今它完好地呈现在她们眼前。她们仿佛也站在一座山顶,和富士山遥遥对望,两座山中间隔着漫无边际的城市和田野。 后半节课,罗谣又饿又困。她写了张纸条,说中午吃炸鸡,趁佐藤老师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团了团扔给了斜前方的肖慧中。肖慧中偷偷伸出手来,比了个“OK”。 快放学的时候,天气忽然转阴,春天就是阴晴雨雪毫无预兆,上一秒劈个雷,下一秒就放晴。 富士山又看不到了,罗谣心想。沈澜沧这节课一直写写画画,头都没抬一下,她一个人翻书,好没意思。谁知乌云聚拢的时候,沈澜沧把一张纸放在了她的面前。 是一副水笔画,画的是从那扇窗户望出去的景象。富士山只有指甲盖那么大,但东京的街道却勾勒细致,连招牌都画了出来,近处的校园里满是蚂蚁一般的小人,门口的河堤草木欣然。 画下面写着:回礼。 罗谣惊奇地看着沈澜沧,但沈澜沧假装听课,直直地盯着佐藤老师。 罗谣写道:你的眼睛是照相机吗? 过奖过奖。一个得意的表情。 想不到你还有这项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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