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行!”沈月章两只手的手心摊开在霍儒芳面前,“我揣度了,上意就想让您还钱,您什么时候还?” 霍儒芳手抚胸口,“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 沈月章笑出一排银牙,“外祖父,您稳重点!” “我可不是盗贼,我是女官,是大梁第一个女官!” 第13章 以死相报 当不当女官的问题最后归结到了什么时候还钱上,沈月章半点都不着急了。 这五万两可不是小数,依她外祖父的性子,不管霍家能不能马上拿出来这笔钱,他都只会拖到最后一天再上交。 而大梁的第一位准候补女官在宫里已经被关了三天,如今躲自己亲爹躲到了外祖父家也根本坐不住。 吃饱喝足,沈月章出府找乐子去了。 沈月章之前找乐子,身边除了春蕊和她的八大护卫,沈清玦也时常跟着,总是热热闹闹一大群人。 如今她嫌一个人玩的没趣冷清,又暂时回不了家,于是叫人把车驾到了城东永乐巷——她记得裴姐姐说了,阿桑是在这儿住着。 永乐巷不长不短,住着十来户人家,小百十号人,沈月章不知道她住哪一户,就叫车夫驾着车,她在车上,从巷头一路叫到了巷尾。 这一片还算是富户,家家养着鸡鸭鹅犬。 沈月章叫一声,招的人家家里的狗也趴在门根儿,龇牙咧嘴地跟着叫。 沈月章愣是听不出人家这是恐吓威胁,还乐呵呵地把自己带的糕饼掰下来丢过去。 “阿桑~嘬嘬嘬嘬。” . 巷尾的院子里,一位身着靛青色劲装的女子,手握一杆比人还高的红缨木仓,舞得虎虎生风。 一套木仓法下来,女子气息微喘,她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胳膊随意搭在树下的木桩子上休憩。 外头吵得厉害,整条巷子的狗都在叫,还有鸡鸭鹅,叽叽喳喳嘎嘎,其中极小声的伴着若有似无的人声... 那人声听着耳生,但阿桑隐约好像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她出门去看,只见一辆极为低调的马车,后面极为不低调的跟着整条巷子的鸡鸭鹅和狗。 马车里的人从车厢里探出一颗脑袋和半条胳膊,手里捏着一块所剩不多的糕点。 “阿桑!嘬嘬嘬嘬。” 糕饼丢进身后的热闹,又是一阵鸡飞狗跳的狂吠。 阿桑不是很希望这人是来找自己的,可她已经看见了裴府的标记,那这人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沈小姐?” 沈月章这才转过头。 阿桑看清了那张脸,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沈月章的样貌和十年前相差不大,眼睛总是清澈又明亮,就像是太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 她眼睛很大,但眯着眼睛笑的时候总是弯成月牙,眼尾微微上挑,给人的感觉像是狐狸——那种很亲近人,徒长利爪,没什么攻击性又毛茸茸的狐狸。 她一眼认出了沈月章,不过沈月章却看着面前女子面带犹疑。 她的视线上下左右的把面前身姿挺拔的人打量了个遍,半信半疑的,“你是阿桑?” 沈月章算是认人很厉害的了,不然也不会隔着那么老远,只一个身影就能认出十年没见的裴尚榆。 但阿桑的变换实在是令人瞠目,当年裴家离开京城的时候,阿桑还只是瘦瘦小小、豆芽儿菜一样的小身板,一转眼... 她看着阿桑握着长.枪走到近前,这才从阿桑有些羞赧的神色里,看出点之前那个小丫头的影子。 阿桑朝她一抱拳,“沈小姐。” 看她如今半点没有当初弱弱小小,沈月章顿时笑开了,她把仅剩的糕点也丢出去,拍拍手上的残渣,“嗨,咱们没那么多礼数,我在宫里见着了裴姐姐,她说你不能入宫,自己在这住?” 沈月章扯着嗓子要盖过犬吠声,用力到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来。 阿桑也往前半步,同样扯着嗓子,“是啊,沈府隔壁的宅子卖出去了,况且小姐入宫,也只有我一人住,用不着那么大的宅子!” “啊?用不着什么?” “宅子!” “哦哦哦!”沈月章依旧半点没听清,点头应和两句,“不说这些了,快上来,你也好久没来京城了,我带你出去好好玩玩!” . 马车在茶楼停下,沈月章帘子一挑,问迎上来的小二,“今日下午说书先生是谁?” 小二回说是陈先生,沈月章嘟囔了句“那还有点意思”,然后下车,带着阿桑上了二楼隔间。 阿桑是十多年前来过这里,那会儿跟着她们家小姐还有沈小姐那位柳姑娘,说书先生说了出聊斋,吓人的很! 她是在场四人之中唯一被吓到的那个,吓到甚至很长一段时间不敢自己去上夜,再之后沈小姐张罗着要来听书,她就没来过了。 如今一听沈小姐要带她来听书,阿桑想都没想就应下了! 今非昔比,她多少是要在沈月章面前找回自己的面子,况且... 阿桑看了眼窗外,此时已是未时三刻——大中午的,她可不怕! 两人在二楼正对说书先生的位置坐下了,小二送上了两壶茶和几碟子糕点。 听阿桑说她还没吃饭,沈月章还叫人去隔壁要了碗烩面。 “面还得等会儿,你先吃点糕点垫一垫。” 先生还没上场,堂下吵吵嚷嚷的,小二穿梭在客人之间添茶,沈月章没骨头似的歪在椅子里,看阿桑四处打量,她也想起来,“对了,你们永州的茶馆什么样的?我听说你们那都不怎么听书,都是唱的小曲小调?” 阿桑咬了半口糕点,闻言三两口吞了,这才乖乖地回道,“不知道,小姐从来不去这种地方。” 沈月章喟叹一声,“那还真是可惜了,老听人说永州的小调柔婉曲折,我在京城也就算了,没想到裴姐姐在永州也没法一饱耳福。” 阿桑接着咬那块糕点,一时之间没接话。 她不是沈月章这样自来熟的人,何况当初离京时,她又太小,对沈月章的记忆只停留在她在茶楼的人群之间,笑得明媚肆意的模样。 她知道自家小姐和沈月章这些年通信不断,可那是她们的情谊,她和沈月章,充其量就是个知道对方名姓和存在的陌生人。 而且如今听书,沈月章高坐二楼——倒不是说她在二楼就高不可及了,只是阿桑迟钝地近乎执拗,这些和记忆不符的行径,都让她对沈月章升不起什么熟稔。 阿桑跟不熟的沈月章出来,最主要的还是想知道小姐在宫中如何。 但她又不太好直接开口。 沈小姐这才入宫几天呐,就被赶了出来,选妃必然是无望了,她这会儿问她们家小姐,这不是往人伤口上撒盐吗? 何况沈小姐家在京城,却叫自己这个不熟的人陪她出来,那必然是心情不佳,又不想给熟人瞧见,她只希望,自己能陪着沈小姐,等她心情好些了,再问她们家小姐的事。 阿桑把自家小姐的行径往沈月章身上套,越看越觉得沈月章情绪不高,直到那位鬓发半白的老者坐到了案前。 醒木一拍,四下皆静,沈月章立马坐直了看向楼下,一脸兴致盎然地抓了把瓜子。 “上回书说到,那位江家公子为了退掉和盛府小姐的婚事,不惜寒冬腊月地跳了护城河,结果河水结冰,那位江公子没淹死,却险些把脑袋装晕。” “两家看着姻缘成了孽缘,只好作罢,于是这也就勾出了咱们今日要讲的这位赵家二郎!” “这位赵家二郎,祖上也是显赫过的,和盛家小姐也算...” 阿桑一开始还以为这是什么死而复生、孤鬼游魂、野狐神仙之类的鬼故事,听了会儿才觉出不对。 故事里的盛小姐,这行事作风、这人生际遇...怎么和沈小姐这么像? 她听小姐说过,沈小姐婚事不顺,相看过的几位公子最后都寻死觅活的,这才迟迟没有婚配,但具体的怎么寻死觅活,小姐没说,她也不太清楚。 但话说回来,不会有人这么兴致勃勃的听自己的流言蜚语...吧? 说书先生的技巧高超,一个故事让他讲的跌宕起伏,很快就到了故事的高.潮——盛小姐去青楼和那赵家二郎对峙。 阿桑藏不住心事,“沈小姐,这说的,该不会是...” “我呀!”沈月章注意力都在说书先生身上,甚至半个身子都快要探出去。 “陈先生讲的有意思,就是前三回来来回回的说,你要想知道后续。”她凑到阿桑跟前,“我有话本子,回头借你看呀!” 阿桑“......” 不是,自己的事为什么还要听别人讲啊?更何况还是这种退婚的事! 阿桑不能理解,“沈小姐听他们这样说不生气吗?”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这样岂非坏了小姐名声!” 女子的名声何其重要! 阿桑气愤不已,“砰”的一声踢翻了身后的凳子,抓起桌上的筷子就要出去,“我替沈小姐料理了这些嘴碎的人!” “别冲动别冲动!”沈月章连手里的瓜子都顾不上,连忙拉住阿桑,“我这名声早就坏了,不差这一个两个话本子!” 阿桑脸上闪过一刹的思索,她顿了顿,继而下定了决心,“沈小姐同我们小姐情同姐妹,阿桑必然以死相报!” 她抱了抱拳,眸中闪过冷厉的杀气,“今后阿桑在京,但凡有人胆敢非议小姐,阿桑必然好好教训他们,今日,便由今日这老头始!” 沈月章倒吸一口冷气,眸色缩成很小一点。 “那你...这是要屠城啊!” 第14章 碰瓷儿啊? 屠城? 阿桑的脸上闪过一瞬错愕的茫然。 “这么多人...” 阿桑喃喃的,不过很快,她眸子闪过坚定,阿桑丢下细小的,被折断了的筷子。 “那我去换我的长.枪来!” 沈月章“......” “不是,你等会儿!” 沈月章急忙拽着人的衣衫把人拽回来,“哎呀你这人,小时候看你那么稳重,怎么长大的这么风风火火的!” 她用力按着阿桑的肩膀让她坐回去,可阿桑挺拔的像松,任凭沈月章用了吃奶的力气,也不见她身形动了分毫。 阿桑站的挺直:“阿桑自幼深受小姐大恩,而小姐与沈小姐情同姐妹,阿桑...唔。” 一块绿豆糕塞进嘴里,好歹是堵住了阿桑的示忠。 沈月章难得也有被别人弄的哭笑不得的时候,她粗暴地堵了阿桑的嘴,敷衍的点头,“是是是,你忠心你们家小姐,但我呢,和她是朋友,和你也是朋友,你和裴姐姐有恩情是你们之间的事,咱们之间没恩情,不需要你以死相报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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