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桑闻言,却是目光清亮,她很快又道,“我同小姐一体,沈小姐又是小姐至交,阿桑相信沈小姐!” 沈月章“???” 沈月章:“相信什么?” 阿桑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不大好意思,“阿桑是罪奴出身,若不是小姐,阿桑连个粗使丫头都做不上。” 这一点,沈月章还是知道的。 说起来,阿桑和柳云入宫前的身世很像。 宣武四十一年,柳阶渎职问斩,柳云没为罪奴。 宣武四十五年,陈斌以谋逆罪论处,阿桑沦为罪奴。 宣武四十三年,柳云入沈府。 宣武四十六年,阿桑成了裴府家奴。 不同的是,阿桑的父亲犯的是谋逆大罪,属十大不赦,所以不管建德帝登基还是荣兴帝登基,就算大赦天下,她也不在赦免之列。 而且阿桑父亲和裴大人也没什么同袍之谊,她从前是陈家那个看主母眼色的小庶女,后来是看主家眼色的小罪奴。 当年阿桑病弱入府,要不是裴尚榆看她年幼,一直带在身边,她或许早就被那些捧高踩低的下人欺负死了。 沈月章能明白她对裴姐姐的感激和情谊,但阿桑的话还是让沈月章一头雾水。 她有些好笑的问道,“那你相信我什么?” 阿桑默了默,忽然抱拳,单膝跪地。 “阿桑没法跟小姐入宫,帮不了小姐,只这一条命,如今对小姐也无甚用处。” 她抬头看向沈月章,目光灼灼,“若是这条命能帮上沈小姐的忙,阿桑愿肝脑涂地,只望沈小姐日后,能为我家小姐行个方便。” 啊~ 沈月章恍然。 “恩情转移?”沈月章沉吟片刻,“那你这是碰瓷儿啊!” 碰瓷太难听,阿桑想否认,可脑子转了一圈,又觉得沈月章这说法没什么错处。 好在她没在沈月章脸上看出恼意,于是语气又带了几分期盼的,“沈小姐若是同意,阿桑今后便以沈小姐马首是瞻!” “别别别!”沈月章忙摆摆手,“你也瞧见了,我在京中就是个纨绔,名声坏到没边儿。你说你入不了宫,可我这边入宫也没什么大指望,咱俩半斤八两,你找我可就亏大发了!” 阿桑轻叹了一声,神色似有懊恼,“可在京中,阿桑只识得沈小姐。” 看的出来。 但凡阿桑还认识别人,也不会选上她碰瓷。 沈月章把阿桑从地上拉起来,给她倒了杯茶。 “说实话,我觉得你比我还强些,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入宫就闯祸,回家就惹人生气,说白了就是一废物,可你好歹还有一身武功啊!” 沈月章极有自知之明的劝解道,“照我说,咱们这种不靠脑子吃饭的人,最重要的就是听话,听话就会少惹祸,少惹祸就是帮忙!” “你说你要以命相酬,好给你家小姐找个靠谱的帮手,可这事儿,你和你家小姐说过吗?” “...不曾。”阿桑果然期期艾艾,“可若是说了,小姐必然不会同意的!” “这就是了嘛!”沈月章拍了拍阿桑的手臂,衣服上的瓜子皮随着动作掉下去,“你家小姐不同意肯定是另有打算,你这样自作主张,说不定还会打乱你家小姐的计划,那不是帮了倒忙吗?” 堂下早换了位说书先生,也不知说了什么,满堂喝了一声。 沈月章像是被那热闹的动静感染了,屈膝踩在椅子的横栏上,撑着手肘,“你若是相信你家小姐不会害你,相信你家小姐心中早有成算,相信你家小姐的...” 沈月章一噎,眨眨眼回想了半晌,才一拍膝盖,“不管怎么说吧,你要是相信你家小姐,就把你的计划跟她说清楚,她要是同意,你再去做,她若是不同意,你就该干嘛干嘛,别老想着以命相酬!” 看阿桑神色已然动摇,沈月章拍拍她肩膀,“总之,当初对你好的可是你家小姐,日后她要是知道,你不声不响地,已经唯别人马首是瞻,你家小姐才是真的要呕死了!” “真那样的话,帮不帮得上忙另说,这情分必然是断送了!” 阿桑垂头不语,沈月章没再开口,磕着瓜子等她自己想清楚。 沈月章的目光又挪到底下说书的人身上,但那人讲的没什么意思,沈月章听了没两句,思绪就飞走了。 她想到了柳云。 这是难免的事,阿桑和柳云的身世像,看见她,就不免要想到柳云。 阿桑今年十七,裴尚榆入宫,她想得是拿自己的命给裴尚榆换一个好的助力。 柳云也是十七岁那年入宫的。 但两人比起来,柳云可比阿桑会算账得多! 彼时锦州总督杨率,雄踞一方,居功自傲,宫里便放出消息,皇帝有意娶一位武将之女制衡打压。 等先帝选秀的圣旨下来之后,霍沈两家都愁的不轻。 以沈月章的性子,入宫受束缚还是轻的,只怕是连小命都难保全! 后来柳云自请入宫,在霍老夫人,或者说在当时的所有人看来,这事儿成了,不管是对沈月章,还是对沈家、对皇帝,这都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柳云一则可以获得两家的襄助,二则,她也是拿自己的前途和未来,来换一个替父亲查明当年真相的机会、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 没有人不满意这个结果...除了沈月章! 沈月章自己不想入宫,更不想柳云入宫! 在她看来,宫里是个吃人的地方。 它吃掉了十七。 但十七本就是皇族中人,血脉亲情、恩宠荣辱、利欲熏心躲避不得。 可柳云本可以躲开这些! 沈月章不能明白,不能理解,不能原谅! 她只知道自己白日里才见过玉芙宫的物是人非,夜里就被告知柳云要替她入宫选秀! 她只知道建德帝常年病弱,且和她父亲年岁相近。 她只知道无所出的妃子后半生要去守着皇陵孤苦一生。 她不同意,于是大闹了一场... “沈小姐?” 阿桑的声音让沈月章回过神。 她眨眨眼,“怎么?” 阿桑面露踌躇,“不知沈小姐可有什么法子,能往宫里送去消息?” “我想...问一问小姐的安排。” “哎!”沈月章笑容绽开,顿如七月骄阳,明媚灿烂,驱散阴霾。 “这就对了嘛!” 沈月章满口应下,可阿桑却像是没了主心骨。 自打入京以来,想法子为她的小姐做最后一点事情是她唯一的指望,可如今,这件事也被沈小姐否了。 她一脸惴惴地,“那我现在?” 沈月章掸掸衣衫,施施然起身,“动脑子的事儿就交给她们那些聪明的,京城繁华,不玩一趟岂不是可惜了?走,我先带你乐乐去!” ---- 宫里,寿康宫。 皇帝从御书房同朝臣们议完事,已是天色沉沉。 晚鸦归巢,清寒阵阵,年轻的帝王在寿康宫正殿用过晚膳,屋里的下人也尽数屏退。 两人直入正题,商议起北境将士的部署安排。 大梁建国至今,唯二难缠的敌人,一个是北边的匈奴,一个则是南边的楚国。 不过于如今的大梁而言,比起南楚,锦州的杨率靠着抵御南楚逐渐做大,在当地根深蒂固多年,横行霸道,陷害忠良,早已是比南楚更加大的毒疮! 皇帝是迟早要剜了毒疮的,不过在时机成熟之前,北边的匈奴打完就跑,侵扰大梁边境百姓多年,更是眼前之重! 简而言之,皇帝这新官上任的第二把火,便是冲着军权去的! 他要除掉杨率这个横行霸道多年的“土皇帝”,亦要除掉匈奴这个恼火的外患! 匈奴这一仗是势在必行,他要稳定后方,要借此立威,更要借此选出一拨良将! 良将名单里,柳云的弟弟柳炽便在其中。 如今北边的消息,便是柳炽快马加鞭,送回京中的。 两人就北边的敌情商议许久,心照不宣地定下主将之后,皇帝这才轻出了口气,看着外面已经近圆的明月,叹息一声,道,“眼看又要到月圆之夜了,你这身子...” “无碍。”柳云垂下眼睫,不语多说,李建云却还是说道,“如今宫里秀女众多,难免叫人钻了空子,又或是有人按耐不住,依朕的意思,你不若出宫几日。” “宝华寺的圆慧大师精通医术,对外便说是父皇的冥诞将至,你出宫祈福,也算说得过去。” 柳云的呼吸声很轻,不知是不是李建云的错觉,他总觉得那张脸纵使映着橘色烛光,可还是苍白到透明。 他眉宇间不由得染了几分薄怒,可瞧着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眸子望过来,他心中的气愤又闷了回去。 柳云不甚在意地轻笑了一声,“身边人至少还是可信的,只要守住寿康宫,也不怕外面那些人有什么别的心思。” “何况正是选秀女的时候,宫里怎么能没个主事的人?” 李建云沉默半晌。 “若让她知道,又要同你生气了,当初,她本就是...” 他没说是谁,柳云却顿时眉心微动,之前恍若老僧坐定的寂寂死气活了几分,神色之间多了些异样的鲜活。 “她不会知道的。” 柳云立马截断了李建云的话,像是在同他争辩,又像是在说服自己,“等她做了女官,要完了这笔账,不论日后是否成亲,她至少都能顾好自己。” 李建云微微侧目看向她。 他没说做了女官,沈月章日后根本就嫁不出去。 他也没说柳云的自欺欺人和欲盖弥彰。 他们三个一起长大,沈月章就不必多说了,他自认,自己是这世上,最了解柳云性子的人! 他明白柳云的无可奈何,明白柳云的理智和放手,更明白柳云的病态和占有。 她的理智让她明白,沈月章不可能入宫,她的理智告诉她,放手是最好的选择... 可人从来不是理智的。 李建云喉结微动,“你...甘心?” 柳云垂眸不答。 她也没什么好答的,是她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了沈月章最厌恶的地方。 李建云舔了舔唇,眉宇间多了几分火气地撇过头去,语气极为不好的,“从小到大,她最是听你的!哪怕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豁出名声婚事做女官这样的事,你让她做,她便也乖乖听了,若是你愿意...” “并非是我让她做她便做。”柳云薄唇轻起,目光淡淡,“是她知道新帝登基,头两年不容易,你既寻到了她,她便帮你,你我于她,都是一样的。” 李建云指尖蜷缩,半晌,肩膀一松,又是一叹。
91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