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顾青栀和裴尚榆同在正殿的左边耳房,贺澹和她的朋友在右边耳房。 吃饭的时候,七个人都坐在正殿,但一左一右两张桌,井水不犯河水。 没有人觉得不对劲,大家都清楚,皇后的最佳人选,只在贺澹和裴尚榆之间。 贺澹的父亲是一人之下的左相,朝中诸多要员经他提拔。 而裴尚榆的祖父虽已致仕,却被江南学子、朝中清流,奉为当今儒师第一人。 裴老太师在读书人心中的份量举重若轻,裴尚榆更是大家闺秀之典范! 因此不论家世还是品貌,这两个人都会成为对方最为棘手,也是唯一的对手。 这样的关系,注定了两人没什么多余的话可讲,每逢见面的时候,也都是这样的冷淡疏离。 不过沈月章这个人天生就不会看人眼色,更不讲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她看着一旁一脸欲言又止的顾青栀,忍不住抓着她步摇上的流苏摆弄道,“怎么样啊青栀,现在晚上敢自己睡觉了吧!” 裴尚榆闻言,立马嗔她一眼,“青栀不过是年纪小,认床罢了,你这么大的人了,少笑话人家!” 那晚的事是以意外结论,这捉鬼的事自然不能再提,免得授人以柄。 顾青栀会意,她凑到沈月章耳边才低声开口,“多亏了沈姐姐!” 沈月章一脸受用,“现在知道这世上没有鬼了吧?” 顾青栀点点头,又凑过去小声地,“沈姐姐有时候看起来,比鬼危险多了!” “好哇你!”沈月章佯怒,掐住顾青栀两颊软肉揉捏,“三日不见,小青栀胆子越来越大了,说,是不是找了裴姐姐当你的靠山!” 她这打趣的话一出,这边桌上的气氛瞬间松了,顾青栀看沈月章没有怪她不讲义气的意思,不由得放心的笑出了两颗虎牙。 她撅撅嘴,像是在家中和父母撒娇似的,“找了沈姐姐当靠山,就什么都不怕了。” 裴尚榆摇头失笑,片刻后点评的一本正经,“你这是以恶制恶!” 有了隔壁桌的冷清做对比,这边尤显得其乐融融,不过也没乐上多久,太后宫里就派了人来,说是车马已经备好,请沈月章出宫。 这话一出,整个长乐宫都静了一瞬。 沈月章没心没肺,连这次选秀的流程和规矩都稀里糊涂,可在场之人,哪怕是年纪最小如顾青栀,也是清楚出宫意味着什么的。 要么是被剥夺了选秀的资格,要么是要当女官。 可女官在大家的眼里,最多也不过是和瑞雪那样,得脸的大宫女。 于是自然而然的,屋内大多数的人,便不约而同地认定,沈月章这是因为纵火的事,被剥夺了选秀的资格。 其中又以当事人之一的顾青栀最为难以接受。 “为什么呀?太后不是已经罚过沈姐姐了吗?凭什么还要赶她出宫?她这些天什么都没做啊!” 回话的宫女目光沉静,“顾小姐,奴婢只是听命办事。” 一向胆小的顾青栀难得冲在最前面,倒是裴尚榆思忖片刻,复又看向了贺澹。 两人的视线隔着很远相交,不约而同地,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讯息。 渔阳! 渔阳是这次考试的题目,是皇帝钦定的题目。 选秀初试,不考女则女训,考了个地名固然奇怪,但也并不算十分艰难。 在座之人,谁会不知那句【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抛开杨玉环寿王妃的身份,帝与妃,让她们来论一论也在情理之中。 可...裴尚榆却是最后一个动笔的人。 她在犹豫。 渔阳,渔阳之役!汉时,匈奴不断扰边,是卫青经过渔阳一役之后,让大汉摆脱了被动局面,这一役后,更有了那句著名的【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嫖姚校尉、少年战神——霍去病! 如今边关同受匈奴扰边之苦,如今陛下还特许此次可有女子为官,如今... 裴尚榆从未觉得,自己有朝一日会在两个字上看见自己的心跳。 若她是男子,若她是在科考场,她必然毫无犹豫地笃定她的君主有汉武帝之雄才大略,笃定她的君主求贤若渴,笃定自己可为他慨然赴死! 可是...她父亲是送她来做后宫嫔妃的。 后宫女子不需要慨然赴死,她们需要沉默地、乖顺的,站在君主的身后。 裴尚榆知道自己必然不是唯一一个想到这首诗的人,应该说,大多数的人都觉得前者更应和选秀的盛况,所以自然而然的抛弃了后者存在的可能性。 只是沈月章要出宫的事,让裴尚榆心中的杠杆,顿时生了偏折。 太后是不可能特意把她带进宫,训斥一通又撵出去的,这不合情理,更不合常规。 裴尚榆不自觉攥紧了手心,她目送着沈月章渐行渐远,心中砰砰地。 女官吗... -- 沈月章的午饭才蹭了一半,就被着急忙慌地叫回了寿康宫,回了寿康宫也没瞧见忙得见不到人影的太后,随便收拾收拾便上了车,出了宫。 而永定侯府外,得知了消息的老侯爷连同她那一脸控诉的倒霉弟弟,还有她们家的头一号卧龙已经在府门外等着了。 隔着老远,沈月章探出头,一脸红润的叫了声“爹!春蕊!” 老侯爷瞧见人还全须全尾,顿时松了口气,可随着马车渐近,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脱了靴子就朝沈月章砸过来。 沈月章猛地把头缩回去,又听老侯爷站在门口中气十足的。 “你这个小兔崽子,惹事都惹到宫里去了,烧了房子还敢说是祭拜先祖,先祖知道你这么孝顺,都能让你气活过来!你...” “爹,你说重点啊,凭什么姐烧房子,用我的零花钱还啊!” “小姐,您...” 车外的喧嚣越来越近,沈月章连忙叫住车夫。 “别停,快,直接去太师府!” 第11章 小兔崽子 太师府,寿禧堂。 正午的阳光微烫,霍老太师站在廊下,外罩着一件灰绿色直领大袖道袍,拿着一截枝叶逗弄架子上的白毛鹦鹉。 屋里,霍老夫人一边投喂,一边安慰沈月章。 “宫里有什么好的,大中午的把人送出来,连口饭都不舍得给吃。不选正好,咱们家可不差你一口饭吃!” 沈月章喝完霍老夫人递来的汤,碗筷一放,说:“陛下让我入朝做官。” “宫中女官呐?”霍老太师不以为意的,捻着自己的山羊胡笑道,“管膳食还是衣物?” 他回头,拿手里的树枝子指了指沈月章,“总归应该不是去监管宫殿!” 沈月章笑眯眯的,“陛下让我进户部,管要债。” 她从怀里掏出份名单,抖开之后,清了清嗓,煞有其事的念道,“乾元二十六年,新科状元,借银五万三千九百六十二两。” 霍老太师几步过来,要拿她的单子看,沈月章动作迅速地往怀里一藏,仰靠进一旁霍老夫人怀里。 “哎,外祖父,事关朝廷公事,可不方便外人看呢!还是说,您知道这位新科状元是谁?” 废话,这就是他自己! 霍老太师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外头檐下的白毛鹦鹉极为应景的。 “小兔崽子!小兔崽子!” 沈月章立马仰着头跟外祖母告状,“外祖母,我想吃干锅鹦鹉。” “去你的!”霍老太师大袖一挥,在沈月章一旁的位置坐下,“想要钱还要鸟,你怎么不上天见玉帝去呢!” 沈月章抓着外祖母的两只胳膊横在身前,“宫里没玉帝,只有皇帝,现在是皇帝让我来要账。” 沈月章耸耸鼻子,“外祖父,您不是自诩风雅,从来不欠人钱的吗?那这账怎么都欠了...” 她掰着指头算,身后的外祖母想也不想地,“欠了五十九年了” 沈月章纳罕的看了眼她外祖母,霍老太师已经气势汹汹的。 “你应下了?” “啊。”沈月章眨眨眼,回过神,“陛下说了,只要我能把这些欠朝廷的账都要回来,他就养我一辈子。” 霍老太师气得拔地而起,指着沈月章“你”了半晌,最后用力拍着桌案, “要账是什么好干的活儿吗?他们欠的谁啊,欠的是朝廷,是公家!这钱你你要回来,他们记恨你,要不回来,是办砸了差事!” “什么狗屁的女官,你这就是活靶子,你真当是宝贝呢,啊?还什么都不想就敢应下,谁给你的胆子?!” 霍老太师年逾八十,满头白发,闲来赏花逗鸟,一贯的仙风道骨,如今也被气得出了脏话,话说完他忽然反应过来。 “不对,这事儿不对!” 乾元年间,科考改革,大批的寻常百姓有机会进入官场,霍儒芳便是其中之一。 他们没有背景,没有财势,在京中难免困顿,故而向朝廷借钱是常事,到了后头,官员向朝廷借钱甚至算得上是清流的风尚。 后来,宣武年间多战乱,朝中的花销都用在了打仗上,这借钱的事才作罢。 不管怎么说,欠朝廷的人海了去了,法不责众,只要没人冒头,互相拖一拖,推一推,朝廷也没什么法子。 但,“女官的风声是一早就放出去了的...” 或许,这事儿不该从沈月章应下这件事开始算,也不该从皇帝见了她开始算。 “你给我老实交代,当初怎么会入宫的?” 沈月章真的老老实实,“我去榜下捉婿,然后捉到了太后。” 霍儒芳:“......” “太后说皇帝要见我,还说这事儿跟您有关,我就进宫了。” 太后... 霍儒芳神色更加复杂了,他肩膀一沉。 “她只让你进宫?” “不是。”沈月章道,“她还说,皇帝有事要交代我,让我应下就是了。还说这事办好了,我就自由了。” “自由?”霍儒芳冷笑一声,“你可自由了,你爹愁都要愁死了,等你要完这一圈的账,哪家还敢娶你?” 他看着沈月章,叹口气,还试图劝她,“小时候你爹多疼你,天天抱着你说,谁家小子敢骗走你,他就打断人家的腿!” 沈月章神色无辜,“可现在我爹恨不能打断我的腿,然后把我送人家家里。” 霍儒芳:“......” 倒也是事实。 霍儒芳说不听她,只气得胡子都翘起来,“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不听,她说让你做的,你倒是听得干脆又彻底!” “是啊。”沈月章回道,“不是外祖父告诉我,要是有什么事想不通,就找个能想的通的人,然后让她去想,我照做就是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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