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女出了屏风去复命,沈月章躺在榻上,刚换的中衣宽松轻薄,裤腿还卷着,露出刚涂上去的膏药,沈月章长长出了口气,瞧见进来的柳云时,脸上还露出了个讨好的笑。 但紧接着,裴尚榆和阿桑也一脸担忧的进来。 裴尚榆瞧了眼她的伤口,隽秀的眉心紧紧皱起来,“这是叫什么给咬的?怎么伤成这样!” 说罢,她又念叨了句,“疼吧?你也是,人家白天都不往那边走,偏你大晚上的还往那里头蹭!” 沈月章嬉皮笑脸的,“一个人在外面等的没意思嘛,那块挡风,谁知道怎么就这么倒霉。” 话落,她去瞧自己伤口出的膏药干了没有,没瞧见柳云的神色闪过一瞬的晦涩。 沈月章自顾自道,“没事了,涂上药就好多了。”她试着挪了挪腿,又道,“也没那么疼了,放心吧裴姐姐!” 她仍旧笑的没心没肺,好似刚刚那个疼得话都说不出来的人不是她。 裴尚榆只得一脸无奈的笑了笑,又朝她伸出手,“能走吗,我们正要回了,我和阿桑扶你回去?” 这话是冲着沈月章说的,裴尚榆的余光却扫向一直沉默的柳云。 柳云背光坐着,脸上神色晦暗不明,她这个做惯了沈月章的主的人此刻却没说话,只抿唇看向沈月章。 沈月章抬了抬腿,说,“能走。” 阿桑正要上前来扶她,可沈月章随即又道,“我一会自己回去就好,你们先回去吧。” 裴尚榆没再多言,朝柳云见礼之后便告辞了,沈月章目送着她出了屏风,又出了帐子。 人走之后,沈月章又探着脑袋往外看了一眼——方才疼得头昏脑胀,垂着头被扶进来的时候,只瞧得人影重重,倒没注意和柳云谈正事的还有谁。 这会儿,她透过屏风,只瞧见远远儿站着个瑞雪,在箱子前安置着医女刚刚留下的药膏。 腿上的疼痛像是一种提醒,提醒沈月章,天色已然不早了,裴尚榆是女子还好说,柳录生是亲弟弟也好说,但除了他们,如今在猎场上的所有人,都没有正当出现在太后帐子里的理由! 但柳录生刚和自己说完话,也就是说,刚刚在帐子里,只有柳云和裴尚榆。 沈月章方才压下去的酸胀又席卷上来,这次更加晦涩又来势汹汹的。 “方才谈正事的,是只有你们吗?” 她直直看向坐在榻旁的柳云。 腿上的灼热消散许多,心中的无名火却烧起来,她偏腿躲开了柳云的触碰。 若是今夜无事发生也就罢了,偏偏受伤的腿加重了等在外面的代价,这代价让她心生不甘和怨怼。 沈月章想不明白,既然只是她和裴姐姐在,为什么自己不能进来等? 况且,她和柳云说话的时候,有时候连瑞雪和春蕊都会避开,可裴姐姐却是带着阿桑,瑞雪在跟前侍候的! 她心里委屈的厉害,两个都是和自己从小一块长大的人,阿桑又是她同生死的朋友,三个人在一起商量事情,却唯独避开她! 沈月章的气愤来的很急,她撤下裤腿就要离开,被柳云拦腰挡住,“你去干什么?” “我要回我帐子睡觉!”沈月章想吼出来的,这样才显得气势,可事实上,为了防止声音里的哽咽泄露,她声音低的像是刚出生的小猫儿。 而柳云也像是牵掣一只奶猫似的,轻松制住了一条腿行动不便的沈月章。 柳云的语气冷然里带着平静,她冷笑一声,反问道,“你不是从来对正事不感兴趣?这次这么生气做什么,还是气你今日没能和郡主骑马,特意跑我这里来撒气?” 沈月章被气的呼吸乱了些,她猛地从柳云身前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瞪着柳云,却不想哭了。 “和郡主有什么关系?分明是你们!什么正事,瑞雪和阿桑都能听,偏偏要避开我?” 阿桑能听,说明不是柳云的私事,瑞雪能听,说明不是裴姐姐的私事,她们说的就是公事,公的不能在公,可偏偏不让她听! 沈月章越想越气,用力掰着柳云横在胸前的手臂想要离开,口不择言的,“你不让我进来,说白了就是不想见我吧?你放开我,你不想看见我,我也不想看见你!” 柳云只听得心中重重一坠。 事情明明按着她的计划顺利进行,可她还是低估了沈月章的攻击性,明明正戏还没开场,她就已经被沈月章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打的遍体鳞伤,连着理智也岌岌可危。 好在,瑞雪出帐子的动静勉强唤回了柳云的一丝理智,她强压着心中汹涌的情绪,深吸口气,语气平淡无波的。 “你被毒虫咬伤是意外,又不是我叫你去草丛里待着的,你冲我生什么气?” 今晚本该只是一个序章。 叫沈月章意识到自己和别人不通的序章! 正常的戏份是沈月章被拦之后回去自己帐子,然后瞧着裴尚榆早出晚归,和自己形影不离,却不带她的失落。 届时柳云会自然而然的引导她,让她自己意识到,她柳云对沈月章而言,是不同于朋友身份的人! 她也需要让沈月章感同身受,感受自己瞧着她和郡主形影不离,心中的情绪和不满... 这个过程本该是循序渐进、静水流深般的温和,但谁也没想到,她不让沈月章进帐子,沈月章就生生在帐子外等,还把自己弄成这副惨状。 柳云预计好的“温和”手段都派不上用场,她也被沈月章的口不择言激出了火气。 见沈月章久久不搭话,手上掰开她的力道却没松,柳云不由得冷笑一声,“你裴姐姐有事情瞒着你,也不见你这样生气,郡主当初在大殿之上让你出丑,你还不是巴巴的凑上去?” “如今你倒是和人家无话不谈了,又是秘密,又是月下骑马,连着你往日不离口的裴姐姐也忘在脑后了,呵,就更别说我了!我之前还奇怪呢,怎么今日你有空来找我,原来是你那无话不说的郡主病了啊,也难怪,她不病,你哪里又会想到我?” “也不对,你是先想着找你裴姐姐的吧?瞧着人家不在,才找过来的?” 这本该是场有理有据、温和含蓄的引导,但柳云却是越说越气。 但凡平日里能够不在乎这些,这会儿就不会脱口而出了,说到底,她还是在意的、甚至是急切的想要在沈月章这里得到一份认同,一份对她们关系的认同。 如今这种情况下,她实在没有立场对沈月章的行为做出指责和要求,焦灼的也从来只有自己! 柳云怎么甘心?怎么情愿? “沈月章!”她语气很重的叫了一声,“明明今晚是我和你裴姐姐,甚至还有阿桑同在帐中,你对着她们的时候笑靥如花,对我,就这般疾言厉色,瞒着你的又不止我一个,你却只对着我这般肆无忌惮,你凭什么?” 闻言,沈月章怔怔看向柳云,似是被她这番话惊到了,半晌没缓过神。 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柳云会问自己“凭什么”! 第62章 你听说过陈世美吗? 凭什么, 无疑是伤人至极的一句话! 这其中表露的“我本不该对你这么好”或者“我对你隐瞒无需解释”亦或是“你对我生气没有缘由”,都等同于“你在我心中,并不如你想象的那般要紧”。 柳云自是心知肚明的, 在沈月章难以置信的目光诘问下,她喉头微动,垂在广袖之下的手指微微蜷缩,偏头错开了沈月章的视线。 沈月章正一眨不眨的瞧着柳云背光的面容。 身后的橘色烛光跳跃,给柳云的脸上渡了一层暖色的晦暗,柳云偏过头时,更是给她线条清冷流畅的侧脸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那金边让沈月章想到了佛脑后的圆光,更让沈月章觉得柳云如今的模样就像是无悲无喜的神佛。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话本子里, 在人间历完了七灾八难、三界情缘, 而后抛弃发妻、回归仙班, 忘却前尘往事的神佛! 难怪啊,听听她刚刚说的都是些什么屁话! 自己为了她的解药费心费力, 她却说自己巴巴的凑上去。 她凑上去为的是谁? 什么就叫郡主不病, 自己都想不到她? 明明自己连得了个簪子,都巴巴想着她喜欢! 沈月章越想越气,她觉得自己就像是那个在人世间陪着吃苦受罪、受尽苦楚、吃糠咽菜, 结果困尽甘没来的倒霉发妻。 凭什么?凭什么! 沈月章倒是想好好问问柳云了! 于是, 柳云预想里的,沈月章泫然欲泣, 悲伤欲绝,甚至泪眼滂沱, 深感抛弃的场景都没有出现。 沈月章直接气炸了! “凭什么?!你还问我凭什么?” 她对着柳云怒目而视,脑海里一瞬间涌现出无数的功成名就, 抛妻弃子,停妻另娶的负心汉、王八蛋。 而后目光微微一偏,瞧向屏风之外,那扇开着的窗子。 窗子之外,夜色之中弦月清丽。 今日是八月初三,离十五还早。 嗯,能吵! 沈月章立刻不客气了。 “人家裴姐姐有事从来不瞒着阿桑,你呢?你瞒着我在先,倒打一耙在后,你还问我凭什么,我也想问你,你凭什么瞒着我啊?” 柳云呼吸都窒了一瞬,窗户纸似乎马上就要捅破,她喉头一动。 “裴小姐和阿桑……关系亲厚。” 话落,她定定看向沈月章,“非同一般的亲厚。” 她还要说什么,但沈月章冷笑一声,打断了太后娘娘的含蓄踌躇。 “你听说过陈世美吗?” 因为薄情寡义被狗头铡铡成两半噶了那个? “……”柳云,“???” 剧情偏折太快,以至于太后娘娘本人除了险些闪了腰之外,还对事情怎么会进展到这一步有亿点点的蒙圈。 其实她早就该发觉,事情不应该是这个走向的! 当初瑞雪冤枉她,她哭的梨花带雨要回家; 之后酒后吐真言,为了自己曾经抛弃她,她又哭的撕心裂肺。 便是基于当日种种,才会有今日种种! 所以对于这同样隔开距离的“凭什么”,沈月章同样应该难过伤心才对,然后从自己那句“凭什么你裴姐姐也瞒着你,你却对着她笑靥如花,对我就这般肆无忌惮”里,意识到自己和她裴姐姐是不一样的存在! 按照之前“循序渐进”的那套流程,柳云在点明这话之后就应该离开,好给沈月章留下足够的思索时间。 可如今是在她的帐子,拂袖走人行不通,让沈月章走...柳云瞥了眼她肿着的腿,也没那个可能。 但是不走...柳云抿了抿唇,瞧着沈月章非同寻常的气势汹汹,眸子细微的颤了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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