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录生无疑是聪明的人,这份聪明一半来自天生,一半来自善于学习。 就好像行军打仗,总要时时检讨自己的兵法部署,于是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此次战役败了的原因,并迅速做出了检讨和调整。 再回过神时,看向柳云的目光里便只剩了坦荡的清明。 他抱拳拱手,便要离开,只是人刚出了帐子,又忍不住转了回来。 “那个...”柳录生脸色微微赧然,“你说你们的事,是第一个告诉我的,对吧?” 柳云微愣,很快点头。 抛开早早知情的李建云,和自己看出端倪的瑞雪,柳录生确实是自己第一个告诉他的。 柳录生见状,这才露出几分小孩子般的骄傲和自得,飞快的看了柳云一眼,这才大步流星的离开。 马蹄声渐渐远去,座上的柳云眉心却渐渐的收拢起来,她指尖拨弄着串珠,不知过了多久,瑞雪上前挑了挑灯烛。 灯烛噼里啪啦的爆着灯花,柳云的目光挪向帐子之外。 “于公于私,她这么做都是情有可原,我不该管,是吧?” 瑞雪余光看了眼太后的侧影,一边将灯笼的罩子罩回去,一边道,“娘娘是天子之母,天下女子皆当受教,沈小姐身为女子,便没什么该与不该一说。” 柳云闻言,唇角却抿得更紧了,她一言未发,手上的动作却逐渐加快。 瑞雪心中暗暗思量着,片刻后,瞧着外头的银色月光,道,“若是今日未得空,娘娘不妨早些歇了吧?” 柳云闻言,倒是动作温吞的站起了身,手里的串珠也不转了,只指尖崩的极紧,指节处一片青白,瑞雪适时露出一脸担忧。 “娘娘今晚吃多了些,是不是出去消消食?” * 穆华琼没想到自己会对沈月章说出自己不想入宫的话,尤其还是在听到她和皇帝关系匪浅之后。 她起初直白的告诉沈月章,自己要破坏和谈的话,想的还是这话若是能传到大梁皇帝的耳朵里,或许自己能有那么微不可见的可能性,被大梁要求换一位郡主或公主来和亲。 就算没有换成,起码也能让大梁知道自己不怀好意,但性子鲁莽。 毕竟,不怀好意又鲁莽的性子能帮她省掉很多明里暗里的麻烦。 但不同于之前,这次直白地说出自己心里话...穆华琼还是生平第一次。 生平第一次,她没有考虑当前境遇的最优解,她明白和亲已是定局,但还是想说这么一句无用的话,像是抱怨,又像是希望得到人的安慰。 闻言,沈月章也安静下来,就那么抱着膝盖坐在她旁边。 片刻后,她问道,“你是不想入宫,还是不想嫁给皇帝?” 穆华琼思忖片刻,“要是入宫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那你是不喜欢皇帝啊!” 穆华琼耸耸鼻,“我讨厌那些心眼多的男人。” 譬如她爹,譬如她外公! “你们梁国的皇帝一看就是心眼多的人,还总是笑眯眯的,一看就是个笑面虎!” “这倒是没错,他从小心眼就多,还蔫坏!干了什么事就让我身上推,老让我背锅!”沈月章也揪了一把青草,“不过你不喜欢皇帝这样的,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穆华琼认真思索起来,半晌后,她才道,“我喜欢,勇猛的,直率的,憨厚的。” 沈月章却噗嗤一笑,“你怎么不直接说你喜欢笨的?” 郡主白她一眼,“可说呢,不然我怎么这么喜欢你?” 沈月章“......” 郡主轻哼了一声,“我本来以为梁国尚武,男子都是这般坦率之人,结果你们皇帝...总之,我还是喜欢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就好像...就好像柳统领那样!” “柳录生?!”沈月章惊了惊,随即又惊又喜的,“你喜欢他啊?” 可话落,又兀自皱起眉头,语气中满是狐疑的,“但是你们之前在一处的时候,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懂什么是喜欢吗?” “我不懂你懂啊?”郡主撇撇嘴一脸嫌弃的,“我好歹都是马上就要成亲的人了,你呢?” 随即,郡主又升起几分好奇,凑过去,“话说回来,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 沈月章呆了呆,慢慢道,“我喜欢...能哄着我睡觉的,陪着我玩的,还能管的住我胡作非为的。” “你喜欢人管着你?!”郡主声音大了些,一脸难以置信的笑起来,“怎么会有人喜欢别人惯着自己,沈月章,你这是毛病吧?” 沈月章张口就要反驳她喜欢笨的才是毛病,可一想到郡主举的这例子是自己弟弟,便悻悻住了口,转过头又道,“你懂什么,有人管住我,说明我不用考虑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说明我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这有什么不好?” “好好好!”郡主生平第一次听到这种论调,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她半仰在身后的草皮上,天上月色朦胧,连着地上这一幕也好似仙境。 她推了把沈月章,“那你举个例子,谁能像你喜欢的这样?” 她枕着手臂躺在地上,语气隐隐有些黯然,但很快又挥散不见,“说不定等我入了宫,还能给你赐婚呐!” 沈月章眨眨眼,脑海里的人影在她说出“哄她睡觉”的时候就已经浮现,不过郡主的“赐婚”又让她清醒过来,沈月章摇了摇头,“不太行。” “怎么?” 沈月章抱紧了肩膀,望着天上的月亮。 “她已经成亲了。” 郡主:“......” 郡主沉默了片刻,也不知说什么好了,但沈月章转过头,神色认真。 “但是你还有可能,既然是和亲,也不一定就非要嫁给皇帝吧?柳录生是太后弟弟,皇亲国戚,和你相配,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沈月章握着郡主的手,用力握了握,“你放心,我一定会想法子帮你的!” 穆华琼感受着手背处的温热,心里的尖利好似塌了一块。 她看着沈月章眨了眨眼,鼻腔莫名有些发酸,“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可还不等沈月章回答,她便立刻接着道,“不,不用管为什么。” 她那些理所应当、应该对她好的亲人都没有对她有过太多怜悯,旁人的好,她也不需要去问缘由。 她看着沈月章,神色中有多了几分倨傲和娇蛮,“你只要永远都这样对我好就好!” 柳云来的巧,远远的,便听见了郡主这最后一句话。 第60章 泄愤!这绝对是泄愤! 恒山猎场分三部分, 一部分是驻扎帐子的休憩处,一部分是打猎的林子,还有一部分则是观看狩猎的观场。 次日, 随着斗气昂扬的号角声,今年的秋狝也正式拉开序幕。 按照每天狩猎的规矩,先是皇帝带着禁军扈从,挽弓搭箭,追逐猎物,驾幸猎场。 皇帝归来之后,按规矩是皇子和参与狩猎的武将们相继入场,但由于皇帝膝下无子,便是几十个善于骑射的将军们争夺彩头。 这场比试会足足持续五日, 日出入林, 日落清点猎物, 待到第六日,择出猎物最多者, 皇帝亲自赏赐。 赏赐物品还在其次, 往年因为得了魁首,便被提拔封官的也不在少数。 一场秋狝,几乎无异于武将们的殿试了! 故而每年都格外激烈精彩。 狩猎开始后, 皇帝浩浩荡荡入了猎场, 之后树林遮掩,很快没了踪迹。 郡主和皇后太后, 以及一众官眷就坐在观台上瞧着,她们那边君臣和睦, 郡主只觉百无聊赖,加之昨晚夜谈的困顿很快袭来, 她昏昏沉沉的,连旁边人和自己寒暄都回的牛头不对马嘴。 她勉强睁了睁眼,想找人说说话,可一回头,旁边也只有裴尚榆。 按道理来说,沈月章和裴尚榆都应该和她在一处的,但她想着怕不是沈月章睡过了头,也没声张。 直到皇帝带人浩浩荡荡回来,她才瞧着,沈月章一身嫣红骑装,英姿飒爽地跟在皇帝身后。 郡主一下子醒了盹,看着场上那个神采飞扬、精神奕奕的人,甚至都怀疑,昨晚和自己谈至深夜的是不是她! “这个人...一天天的,哪儿来的那么多精神?” 郡主脸上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掩不住,身后的裴尚榆闻言,却轻笑一声,“只要不是读书写字,她的精神头一向是足的。” 郡主又回头看了裴尚榆一眼。 她无疑是讨厌那些很多心眼子的人的,偏偏沈月章身边还围了一圈这样的人,而裴尚榆又是其中的翘楚,是故她之前对着裴尚榆一向敬而远之。 可今日,裴尚榆口中对沈月章的熟稔,却让她心中闪过一丝怪异的...亲近。 她第一次朝裴尚榆露了个真心实意的笑,带着几分无奈的,又转头过去,看着沈月章翻身下马。 秋风吹动衣袍,猎猎当风。 沈月章的动作干脆利索,丝毫不见拖泥带水,饶是郡主对骑射不通,也看得出来她的熟练,语气中震惊更多了几分。 郡主听得耳边官眷对沈月章的窃窃私语,道,“她走路都能摔倒,马上倒是利索!” 裴尚榆的解释则显得轻描淡写,“她自小便常常被老侯爷带着在军营里,还没学会走路就先上了马,倒也不奇怪。” 几乎是两个眼神的功夫,两人的谈话便已经好似寻常好友的闲聊,她们瞧着沈月章朝那边招招手——似乎是皇后的方向,又或许是太后,穆华琼诧异了一瞬,又见着她大步流星,径直朝自己走来。 裴尚榆分过眼神,瞥了眼太后的方向。 郡主丝毫未觉的,笑道,“难怪,怕是习惯了马背,道路平坦,反而摔跤的吧!”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一入观场便聚集了所有人目光的沈月章脚下一崴,趔趄两步,随后皱着眉低头,不知踢了脚什么。 郡主很给面子的“噗嗤”一声,回过头正要和裴尚榆说什么,却瞧着太后身边的宫女朝这边过来。 穆华琼收敛了神色,几乎下意识的猜着这人是来叫沈月章过去的。 她像是小孩子被人抢了玩具的不满,正想着要找什么托词,那宫女却到她跟前躬身一拜,“郡主,太后想请裴大人过去一叙。” * 沈月章走到君郡主身边的时候,裴尚榆已经离开了。 皇帝回到了席上,正说这些场面话,沈月章低声问了句,“裴姐姐呢?” “太后叫走了。”郡主没当回事,又问,“你跟着皇帝进猎场干嘛?” 沈月章正要说话,武将们已经受命进林子,前方的场地上燃起一人高的篝火,几队士兵入场跳起了战前祝祷的歌舞,另有五人瞧着鼓面,声音震耳欲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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