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酒汤,先喝了。” 沈月章耸了耸鼻子,被三分酒气熏蒸起来的炽热上头,“我用不着,太后还是把它送到用得着的人那吧”她边说边低头扯着外衫,催促道,“臣女要休息了。” 她三两下扯掉了自己的外衫,在手掌间团成一团,然后跪趴在床铺边上,一手扶着床铺,一手举起那一团衣物,瞄准黄花梨的衣架,用力掷了出去。 沈月章力气不小,瞄得还准,奈何衣服太轻,在半途就轻飘飘的散开掉落在地。 不过她虽然没把衣服丢出去,却差点把自己丢出去! 跪趴在床边的姿势重心不稳,沈月章的身体维持着这姿势直直的往外倾倒,柳云见怪不怪的伸臂拦住肩膀,稍稍用力,沈月章就一骨碌仰躺回床铺间。 “你先喝了,喝完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沈月章充耳不闻地扯过身.下锦被,把整个脑袋都罩住。 隔着锦被,声音闷闷的。 “要喝你喝,我不听!” 柳云:“......” 柳云深吸口气压下了心口升起的薄怒,语气尽量平和柔缓道,“明日就是秀女正式入宫的日子,你须搬去凤藻宫和她们同住三日,这三日内会有嬷嬷教授规矩,之后参加初考。” “初考结束你便能直接回家,为显此次初考郑重,考试名次会在殿试结束当天,同此次的科考前三甲一同公布,日子是在下个月初,届时陛下也会为你挑个户部的职。” “你要做的,便是先过了三日后的初考,然后在名次公布之前,先劝动你外祖父,只要霍太师肯松口,之后要账的活儿便可轻松许多。” “明日你离宫之前,我会给你一张单子,你照着单子上的顺序去要账,等妥妥贴贴办完这件事,你就...” 柳云的声音低下来,沈月章就怎么样,在她唇齿间戛然而止。 沈月章从被子里探出来,回头看向柳云, 只见岑寂的夜色下,柳云单薄的身子侧坐床边,从沈月章的角度只能看见她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窗外的光太过稀薄,透过树影再投过窗子,便只剩为数不多的淡淡一层,拢在那张线条分明的侧脸上——像是从仕女图上脱下来的画。 苍然的、冷寂的、凄清的。 沈月章眨眨眼,鼻尖淡淡萦绕着着的安神香让她打了个哈欠,眼睛瞬时积了些晶亮,水汪汪的。 她追问,“我就怎么样?” 柳云像是回过了神,她的视线从面前那虚无的一点挪开,低头的一瞬立马多了几分红尘之间的人气似的。 她轻笑一声,“你喝了这碗醒酒汤我就告诉你。” 沈月章“......” 沈月章到底夺过了那只碗,灌了一口,又酸又辣。 她勉强咽下去,“喝完了,你说吧。” 柳云看着碗里剩了多半的点点水光,目光无奈,但到底没再说什么。 昏昏夜色之中,那只素白如玉的手捏着同样瓷白的汤勺,朝沈月章招了招。 沈月章犹疑片刻,把耳朵递过去。 柳云微凉的气息扑在耳畔和颈侧。 “把这件事做的妥妥贴贴之后,你就...自由了!” 她最后几个字几乎是用气声说出来的,语气里带着点沈月章听不懂的感慨。 沈月章后退两分,一脸狐疑地看着柳云。 她一没入宫为妃,二没嫁人,虽然她爹催的着急,可这事儿还远得很,她哪里不自由了? 更别说什么还要做好这件事才能自由,她本来就自由自在的很啊! 黑暗之中,唯有柳云的那双眼睛之中有着点点微茫,沈月章在那闪烁的微茫里看见了得逞,口腔里的酸辣还强烈存在,沈月章渐渐回过味来,随即一脸恼怒的把汤碗往床头的柜子上一摔。 “哐当”一声,沈月章动静极大的钻回被子里。 她背对着床沿,没什么好气儿的,“太后娘娘是白日里还没忙够?眼看四更天了,娘娘还不去歇着?” “自然忙够了。” 她像是听不出沈月章的逐客令,神色一松,心中又默默补充道,忙完了自然是要歇歇的,只是于她而言,睡觉不是歇歇的法子。 她回头瞧着床上裹的严严实实的人,视线如有实质一般,叫沈月章如芒在背的。 “娘娘的正殿出门左手边!” “不急。”柳云把玩着手里的汤勺,“哀家听宫女说,白日里小姐被吓着了,哀家亲自来瞧瞧,也好知道哀家这寿康宫,还有什么东西还能吓着你!” 柳云并不相信瑞雪说得“沈家小姐吓得跌坐在地”那套说法。 沈月章走路号称“平地一声雷”——平地走路都能摔得雷霆万钧,更别说过个门槛了! 她摔倒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况且,她也从来没什么怕的。 沈月章不信鬼神,自然也不怕鬼神。 沈月章八岁起就敢徒手抓蛇,敢养着蝎子当宠物,敢骑着比自己还高的烈马... 柳云很多年都在确认——沈月章到底是不怕危险还是不怕死? 然而这个疑问到如今都没有个回答,她当然也不信这寻寻常常一个宫殿,有什么值得惧怕的地方。 柳云觉得这是瑞雪的无端揣测,她只是还不想走,六年了,她只是想多歇一歇。 然而柳云的话音刚落,气氛却立马凝滞起来。 沈月章睁开了眼,盯着面前黑漆漆的墙面。 她想到了下午时,那一排排面无表情的宫女和太监,她也想到了很多年前... 柳云意识到了不对劲,她凝眉看向床内,“怎么?” 沈月章的声音很久才响起来,她听着自己沉闷的心跳,说:“十七当年不在了的时候,玉芙宫里也是这样,我一进去,就看见一群又一群面无表情的宫女和太监。” 柳云嘴角的弧度隐约还在,只眼中闲适的浅笑立马散了,捏着汤勺的指尖逐渐收紧,眸光中多了几分冷色的清然。 十七,十七公主,李韵然。 沈月章曾经是这位十七公主的伴读,她年岁比沈月章还小上几个月,然而性情温和,自小懂事,生时极得宣武帝的宠爱,也因这份宠爱,她死在当年的那场宁荣之乱里,直到先帝登基,才得以安葬。 沈月章曾为了她夜闯皇宫,那时候柳云还没入宫,只知道沈月章失魂落魄地从宫里回来之后就大病了一场。 原来,她那时看见的是这样一幕... ------- 柳云离开的悄无声息,沈月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第二日一早,她被翠珠唤醒,脑子昏昏沉沉,温吞的捂着眼睛坐起来。 “翠珠啊。”她说话的速度也不自主的放慢,“你见过四更天的太...” 不等她说完,翠珠着急忙慌找出她今日要带的头面,又把人拉到梳妆镜前坐下。 “沈小姐,今日可是秀女入宫的大日子,得去嬷嬷那里报道的,快别说什么四更天的太阳了,沈小姐今日迟了,小姐不怕什么,只怕奴婢连今日午时的太阳都见不着了!” 翠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昨夜睡的格外沉,说好了给沈小姐看门的,结果连人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小丫头怕极了,语速瞬间赶超她们家头一号卧龙。 沈月章闭着眼任由翠珠折腾,慢腾腾的补充,“不是,我是说,你见过四更天的太后吗?” 翠珠“??????” 沈月章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哈欠,擦去了眼角的湿润,余光瞥见床头的白碗,像是酒醒了似的,突兀的笑了一声。 “她居然没按着我灌药,嘿,真稀奇!” 翠珠“!!!!!!” 第7章 算她倒霉! 今日天不亮,各式车马小轿就已经在东门外的长宁街排起了长龙。 登记造册、查验户籍、安排住处、分派宫女...秀女入宫,章程繁琐,宫中各处都跟着繁忙起来。 不过忙归忙,如今需要太后亲自决策的事情倒是不多,柳云闲时下来,便陪着沈月章一同前往凤藻宫。 这次选秀,柳云一共拨了东院六处宫殿给秀女们暂住,凤藻宫便是其中之一,凤藻宫的正殿亦是秀女们登记入册、日后参加初试的地方。 寿康宫在西院,两处隔着半个皇宫,这一路上,树影葱茂,繁花盛开,两宫虽隔的有些远,但也并不无趣。 尤其途经惠峰阁时,目之所眺,能将大半皇宫尽收眼底。 沈月章便一眼瞧见了正前往凤藻宫方向的,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女子一袭青衣,发髻如云,由两名宫女领着,正行走在一条石子小径上,从沈月章的角度,只看她在树影之间若隐若现,清丽宛如仙子。 沈月章盯着那身影看了半晌,眼睛越来越亮,“裴姐姐?裴姐姐也来参加选秀了?!” 柳云顺着沈月章的视线看去,待看清那人之后,眉宇之间立染了几分不虞。 裴尚榆,上一任太师的孙女,她祖父和沈月章外祖母是隔了几房的表兄妹,从前住在永定侯府隔壁,和沈月章自小相识,后来随着裴太师告老还乡,一并回了老家永州。 如今亦是有十来年未见,她这会儿倒是眼神好,隔着这么老远,还一眼认出了人家! 沈月章半点没看出柳云脸上的不快,她双手拢在嘴边叫了那人几声,只是离得太远,那人没听见,沈月章见状,转身便要跑去找人。 柳云反应极快地攥住沈月章手腕,“做什么?” “去找裴姐姐啊。”沈月章挣了挣,见挣脱不开,更加焦急地看了眼远处。 柳云说了,秀女的住处是根据来的时间先后排的,所以她要是和裴姐姐一同去登记,这几日就能住在一处! 眼见着她身后又有秀女赶来,沈月章生怕就此错过,急声道,“一屋里就住那么几个人,晚点就不能和裴姐姐住一起了!” “不许...” 听见那声不许,沈月章的急切就都变成了果决。 “不要!” 她一把挥开柳云的手腕,拎起裙角就跑下了阁楼。 看山跑死马,一路上跑过了两处宫殿,沈月章才终于气喘吁吁地跑到裴尚榆刚经过的假山丛。 她隔着老远,双手撑膝,大口喘气。 “裴,裴姐姐!” 裴尚榆听见动静,这才回头。 “小核桃?” 那张宛若仙姝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继而面露担忧,折身疾步又返回沈月章身边。 “怎么跑的这样急?” 沈月章昨晚就睡了一个多时辰,如今又大老远跑了这么一趟,只累的眼前发晕。 余光瞧见那抹蓝色身影到了跟前,便倾身靠过去,抵着裴尚榆肩膀。 裴尚榆轻笑一声,由她靠着,顺便拿帕子擦去了她裙摆上不知从哪里沾上的枯叶,又为她顺了顺头发,拨正了跑乱的发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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