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压着事情,别说吃饭了,连口水都顾不上,直到了三更时分,外面回话的才都散了。 沈月章下午睡多了,此刻精神百倍地躺在床上,瞧着正殿的灯熄了,这才提着一盏小灯,出了门。 她的动作惊醒了外头守夜的翠珠,翠珠从塌上弹起,“姑娘有事?吩咐奴婢去做就是了。” 沈月章自顾自披上披风,“我睡多了,出去转转,就在附近,没事。” “姑娘要出寿康宫?”小姑娘吓醒了,“这可使不得呀!” “没事。”沈月章看不清系带,胡乱系了个死结也没发现,“我自小在宫里长大的,不用管我,有人发现了就说是我自己的主意,就是这会儿宫门上钥了,一会儿你替我开门就行。” 连哄带吓,总算是让小姑娘留在了宫里。 夜色深深,沈月章提着小灯,按着记忆里的路,走了近两盏茶的时间,在终于在一处破败的宫门前停下。 宫门上挂着锁,有些年头了,锁芯都锈迹斑斑,院子里的梅花刚刚落败了一茬,隐隐的土腥味缠着若有似无的花香,绿肥红瘦的枝子从墙头探出来,一派萧索。 沈月章熟练地摘下一根发簪,在那锁芯处鼓捣了一阵,“咔哒”一声,之后重重的铁链应声落地。 ...... 寿康宫正殿,太后一身素白里衣坐在案前,面前一盏孤灯,瑞雪前来回话,那手漂亮凌厉的字迹稍顿,柳云问道,“去玉芙宫了?” 瑞雪面上一闪而过讶然,随即点头,“是,暗卫悄悄跟着,确信沈姑娘进了玉芙宫,只是...” 柳云看了她一眼,“有话直说。” “是,奴婢是奇怪,玉芙宫尘封多年,鲜有人至,沈小姐...沈小姐今日见着下人们来给娘娘回话还受了一惊,怎么,大半夜的,有胆子去那种地方?” 笔端的墨痕在那封写好的单子上留下重重一笔,柳云眉心紧敛,浑然未觉。 “她今日吓着了?” 第5章 朕养你一辈子 玉芙宫已荒废多年了。 宫内多年无人打扫,落叶堆积,杂草丛生。 沈月章记忆里的青石板路早已不见踪迹,她没进院子,只在廊下的台阶处坐下,望着院子里唯一肆意繁茂的梅树兀自出神。 夜风呜咽,寒鸦戚戚,身后的大门“吱呀”一声,身旁灯笼的烛光跟着跳动。 “就知道你一入宫肯定会来这里,朕还特意带上了两坛桂花酿!” 男声清朗,寂寂夜色中,那人一身靛青色常服,跨步朝沈月章走来。 来人正是昔日的三皇子,如今的荣兴帝,李建云! 沈月章意意思思的正要站起来,见他已经撩着袍子坐下了,自己又结结实实坐了回去。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掌托起一坛,打开酒封递至沈月章面前,“喏。” 离得近了,能看见这位新君脸上隐约的疲态,但精神却很好,比起之前的少年隐忍与不得志,如今的皇帝陛下更加意气风发,宛如直冲云霄的翠竹! 李建云喝了口酒,桂花香气在空气里散开,他也望着院子里的梅树,轻叹了口气。 “当年小姑母是皇爷爷最宠爱的小女儿,单这玉芙宫的梅树就五六个下人照料,如今...” “如今这树长得可比那时候好多了!” 沈月章毫不客气的打断了皇帝陛下的伤春悲秋。 她人在这里,但并不想和人谈论起这玉芙宫主人的一应事宜,李建云知道她的心结,也不再寒暄,直接开口道,“那说说正事吧,匈奴从今年冬就一直小股骚扰北境,近来规模不断扩大,据守边将军来奏,咱们今年大约就是正儿八经地和他们打起来。” 沈月章眉心皱紧了。 柳云说皇帝的正事和她外祖父有关,但她外祖父今年八十有六了,不说他是个文臣,就算是武将,这也轮不上他老人家去吧? 沈月章拧着眉思索了半晌,语气沉痛,“我外祖父年纪大了,我爹又守着京城...” “这样吧,沈清玦还小,年纪轻轻的,让他去前线,就算杀不了敌,好歹说话逗趣儿,还能当个吉祥物!” 李建云:“...朕的前线还不差一个吉祥物,还有,你能不能先把你大义灭亲的兴奋收一收?” “啊~”沈月章的眼中失望乍现,“炮灰也不缺吗?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沈清玦年纪太小,需要好好锻炼锻炼。” “锻炼完了下辈子注意,别当你弟弟吗?”李建云听得太阳穴直跳。 于李建云而言,这皇位不仅把他托到了至高无上,也推到了孤家寡人。 他母亲早亡,兄弟倪墙,尚未娶妻,膝下无子,比起当年宁荣之变的血腥和残忍,他这皇位得的算是容易,但也着实做的也孤寡... 身旁无血亲,便只能期盼着挚友还能稍作慰藉。 他这挚友确实给了他慰藉,至少让他明白这血亲...有时候实在是不要也罢。 沈月章彻底搞蒙了,“那是要干什么?” “朕要打仗。” “打呀,人都打家门口了怎么能不打?” “没钱。” 沈月章“......” “这样吧,我外祖父年老,我爹守着京城,沈清玦他有私房钱,我给报个数,保证让他捐的一分不剩!” 李建云隐隐有些头疼,“皇爷爷在位的时候,朝廷里里外外大了不少的仗,父皇虽然节俭,在位那几年也算安稳,但要养民生息,凡是打过仗的州县,赋税一免就是三年。” “国库里入不敷出,去年才把欠朝臣更俸禄发完,这边又要打仗...”李建云又叹了口气,“人穷思旧帐啊,于是,朕年初的时候叫户部整理了份朝廷官员借国库的单子,朕算着,要是把这笔账要回来,那北境就算这个月开战,军需大致也能凑齐了。” 北境常备守军五万,换了战时,周边的州县又会调拨过去十万。 十五万人,还有几万的军马,养一个月,光粮食少说就得十万石,这不算兵器在铁和绳索上的消耗。 而皇帝居然说借出去的钱居然就够养的起这么些人! 沈月章一脸真情实感的诧异,“朝廷连俸禄都发不出来了,还能借出去钱呢?” 一句话捅到了新帝的心窝上。 李建云饮了口酒,长长叹了口气,“朝廷也是有富裕的时候的。” 沈月章“......” 忽然就明白了这么大一笔钱,户部为什么能安安全全叫到皇帝手里。 李建云口里的富裕时候,具体和现在隔了多少年不好说,但据她所知,先帝时期,是肯定没什么钱的,先帝没钱,是因为李建云他爷爷那会儿多灾多战。 而李建云他爷爷在位五十二年,又是洪水又是干旱,南边苗疆,北边匈奴,东边海寇... 要说有钱的时候,就得接着往上倒了,但光这两朝至今,就已经五十八年,近一个甲子了! 沈月章很怀疑这笔钱还能不能要回来,“陛下,我...” “别跟朕说沈清玦!” 年轻的帝王一脸孙悟空听见紧箍咒的痛苦表情。 沈月章:“......” “不是,我是想说,你确定欠钱的人,还健在?” 李建云看着沈月章郑重点头,随后从怀里掏出一张单子。 单子上的名字大都陌生,沈月章认识的只有一个。 霍儒芳,当今太师,她外祖父。 后面补录,乾元二十六年,借银,五万三千九百六十二两。 原来就是这么个事儿,啧,还整的有零有整! 沈月章把单子还给皇帝,“行吧,等一出宫我就让我外祖父还钱,沈清玦的私库...” “不光是你外祖父。” 李建云没接那单子,而是接着道,“朕看过了,那单子上的人,除了你外祖父和你是血亲,还有不少人跟你有深深浅浅的关系,朕觉得,把催债这件事交给你,再适合不过了!” “我?!” 沈月章语调一变,一副被烧找了屁股的表情,猛地从地上起来,结果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披风,系了死结的系带死死勒住沈月章的脖颈,她忙猛地蹲下,握着被勒红了的脖子,眼中湿润。 她顾不上咳嗽,借着烛光认真去看那张单子的名单,再次确认了不认识后,一脸控诉地看着手忙脚乱还忙着解她披风的李建云。 “这上面,咳咳咳,可没我们家亲戚!” 可别说的好像是国库是让她们家借穷的一样! “不是你们家亲戚!”李建云有些好笑,他温热的指尖一点一点的解开沈月章领口的细绳,又打了个牢牢的活结,笑出一排森森的白牙。 “都是上过你那个话本子的人的老祖宗。” 李建云站起来,略撤开些距离,宽厚的手掌落在沈月章单薄的肩膀,“朕思来想去,还是你去最合适。” “一则霍太师年老,找别人去要,难免下了老人家的面子。” “二则你做事情无法无天惯了,他们赖着不肯给,也就你能治他们。” “三则,你有个事情做,你爹也不用天天愁着给你找夫家。” “只要你选秀的初选一过,朕就给你在户部挂个名儿,你就专心要账,放心,干完这次,以后朝廷给你发俸禄,朕养你一辈子!” 第6章 醒酒汤 寿康宫的宫门开了又关上,沈月章一手提灯,一手撩着裙摆,弓腰沿着墙角,悄悄回了偏殿。 外殿的榻上,翠珠睡的正熟,鎏金的香炉里烧着安神香,沈月章一进来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吹灭了灯笼,借着外头不甚明亮的月光,摸索着到了里屋。 这地方到底是第一次来,再加上还喝了坛子酒,沈月章几步路走得磕磕绊绊,叮铃咣啷的,翠珠也没醒。 这小姑娘的睡眠还挺好! 要是她爹的睡眠也这么好就好了! 沈月章松了口气,一边绕过屏风,随手把披风往边上的椅子上一扔,然后把自己摔进了柔软的床铺里。 沈月章舒服的喟叹一声,而椅子上,等了一晚上、一回来就被披风兜头罩住的太后娘娘:“......” 她轻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把披风拿下来,折放在臂弯,然后起身走向床边的黄花梨木的衣架。 柳云的脚步很轻,但还不至于听不见,更何况她本来也没打算悄悄的走。 床上的沈月章听见动静,一脸狐疑地看向对面。 只见柳云挂好了披风,又走到桌子边,从食盒里端出一碗醒酒汤,相当熟稔的坐在床边。 沈月章瞥了眼那白瓷小碗里酸苦的醒酒汤,随后蹬了鞋子,靠在身后的墙上。 “太后娘娘什么时候还添了梦游的毛病,大晚上的不睡觉,跑这儿吓唬人?” 柳云没搭理她的阴阳怪气,把那巴掌大的小碗往沈月章手里递了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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