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尖酸刻薄,她口齿锋利,她阴阳怪气... 可如今,柳云语气随意平和,平和的好像之前的事情已经过去,平和的仿佛真就是简单的旧人叙旧。 她平和的陌生,更让沈月章觉得眼前这人又添生疏。 沈月章原本还有些捆了人的愧疚,如今也被她这恼人的态度激起了一身的桀骜。 她微微仰头,明艳皮囊之下的骨相锋利迫人,眉宇间垂落下去的放肆又扬起来,像是抖落尘埃出匣的利剑。 沈月章漂亮的极具攻击性,柳云是早就知道了的。 当年她一袭红衣纵马长街,是次日便登了京城美人榜榜首的惊心动魄! 现而今,这份惊心动魄在这小小的车厢里,更是叫柳云的心脏都猛烈跳动起来。 柳云屏息默了一瞬,瞳孔微微扩张,视线像是经过了千万日月光阴的筛选,最为克制,又最为疯狂的那一缕,不着痕迹的、默不作声的、稳稳落在那宛如暗室明珠的脸上。 “我就是一纨绔,登不上什么大雅之堂,娘娘要谈正事还是另寻他人吧,找我,只会耽搁娘娘的前程。” 所谓旧人,就是最知道往哪儿扎刀子最疼的人。 【沈大小姐,你千娇万宠,可我是要给我柳家报仇的人,我跟着你这种纨绔,难道要等我死了再去找仇人索命吗?】 【我不要安稳,我要的事那至高无上的位置,我要有朝一日手刃仇人,你那些小孩子的把戏,还是拿去哄小孩子吧!】 【宫妃有什么不好?锦衣玉食、前呼后拥,沈月章,你没受过在牢里和鼠虫同眠的苦,没受过吃糠咽菜的苦,才会觉得这些荣华富贵都只是笑话。】 【沈月章,你口中的情谊,比起我的前程,实在太可笑了。】 【小姐,你若真是为了我好,那就祝我步步高升吧。】 【你的平安符,还给你...】 过往种种一闪而逝,柳云心中的惊涛骇浪重重拍下来,她几不可察地抿了抿唇,下意识要找茶杯掩饰心中不知所措的狼狈,可最终只是收紧了手指。 沈月章说罢就要起身离开,可撅着屁股走到了车门口,看着巷子口的那群卧龙凤雏,她这才想起来这是自家的马车。 卧龙并凤雏们“......” 沈月章“......” 见卧龙又要开口,沈月章立马又撅着退回去。 然而众所不周知,维持这姿势倒退,就很容易踩着衣服把自己绊倒。 沈月章只着素袜的脚踩上长长的后摆,只听“咣当”一声,随后就是太后娘娘那隐约带着担忧和急切的马后炮。 “小心!” “小姐!” 刚刚那动静不小,春蕊惊得丢了鞋子急跑过来。 车帘掀开,只见她们家小姐穿着石青色的披风,仰倒在车厢的木板上。 至于最要紧的脑袋...脑袋没落在木板上,而是被太后娘娘的脚尖勾着,悬在离地一拃高的地方。 沈月章“......” 真他妈人生处处是惊喜啊! 早起还凉,沈月章穿着披风,刚刚的动静虽然大,可并不算痛。 她只是手里拽着一块被撕扯下来的青色衣衫,有点怀疑人生。 春蕊的视线顺着沈月章的脑袋,看向那条笔直纤长的腿,再看向那条腿的主人。 春蕊没联想到她家小姐那一脸的忍辱负重,只是松了口气,一本正经地竖起拇指。 “娘娘果然好腿!” 沈月章狠狠瞪过去,春蕊一激灵,“哦不,娘娘果然好长的腿!” 长腿的太后娘娘看沈月章攀着一旁的条凳,背对着自己就地盘腿坐下,眉宇一松,悠悠收回自己的长腿。 她好整以暇地瞧着自己被扯下来的那块缺失的衣角,指尖摩挲着撕裂处,眼眸中满是自己都未发觉的隐约笑意。 “方才...” “方才多谢娘娘,娘娘无事就请回吧。” 沈月章拒绝的态度依旧不见任何软化,她歪头看了眼外头的天色,“春蕊,叫车夫来,晌午了,该回府吃饭了。” 她搂着繁复的裙角,坐在一旁的凳上,不看柳云满脸的黯然,只眉心一皱,对着春蕊斥道,“鞋子呢?侯府尽教你怎么拍人马腿了?” 她这句指桑骂槐的意味甚重,这下任凭谁也听得出来,沈月章真恼了。 春蕊也不敢乱开玩笑,急匆匆折回巷子口去捡沈月章的鞋子。 车里,沈月章看柳云还半点没有要起驾的意思,咧嘴笑了笑,“怎么,太后娘娘还得等来仪仗才肯动身?” 今日重逢,沈月章一共同她说了三句话,可句句都让她的心脏涩痛。 柳云眸光复杂地和沈月章四目相对,听着外头急急忙忙赶来的春蕊的脚步声,柳云低低叹了口气。 她的肩膀沉下去,抬手按了按眉心,青衫滑落,露出一截伶仃的手腕。 此次见面之前,柳云本也是想好了,不论沈月章说什么冷言冷语,自己也要避她锋芒,若非如此,自己也不会犹豫踌躇在北大街榜前。 说是看榜,其实,她对要见沈月章这件事,还没做好十足的准备。 只是谁也没想到,沈月章榜下捉婿捉到了自己头上! 柳云啼笑皆非的同时,也松了口气。 这样不同寻常的见面,除了沈月章,也没人能做得出来了,有了这么个契机,她本以为两个人至少能好好坐在一起说说话的...哪怕是说正事也好。 只是...那截手腕又落下去。 昏暗的车厢里,那截手腕白得迫人,浅浅的擦伤没有让那截手腕看起来更加脆弱,反生了一股“浴血”的霸道。 “站住。” 多年位居人上,那份被刻意隐瞒的威赫终于显露了些峥嵘,她喝止住了外头的脚步声,在沈月章再次发怒之前出声道,“我来找你,确有正事,事关你外祖霍太师,我和皇帝商量过后,觉得你有必要入宫一趟。” 第4章 玉芙宫 正午,一辆马车自西边福安门悄然入宫。 同时,一封明黄懿旨声势浩荡地到了永定侯府。 半个时辰后,懿旨嘉奖沈家小姐和顺端丽,宜入宫待选的消息,会如同沸腾了的糖浆一般,滚滚灼灼,伴随着那些入宫参选的秀女的马车,传遍整个京城! 以沈月章在城中的风头,她要选秀的消息,无疑为这场大梁开国以来规模最为浩大的选秀,造足了势头! 今年这场选秀规模浩大的原因有很多,陛下后宫多空是一,陛下至今无后是一,陛下年轻体健,不似先帝病体缠绵是一,参选的女子之多、之才情、之家世,之优越亦是一。 但最值得后人乐道的,还是荣兴帝与圣德太后所开的女子文考之先河! 后人称之为女子文考,不过这时候,它还是秀女入宫的初筛。 过了初选的女子可选择入宫为妃。 若不愿入宫,也可由皇帝赏赐,领一份差事,做一位女官。 更可回家自行嫁人。 新官上任三把火,皇帝是最大的官,他这第一把火终于在登基一年后烧起来,但那时候的人们,还没意识到这场变革带来的重大意义。 他们只觉得女子做官,荒唐有趣。 不过做官虽然荒唐,入宫为妃,更甚者做了中宫皇后还是切实可行的,哪怕不愿为妃,有了这场初筛的成绩,女子也是身价倍涨,回家嫁人更是不必愁! 是故就算大家对女子为官的说法颇多微词,但在皇后之位空悬的的诱惑下,前来参选的女子还是络绎不绝。 但大家讨论最多的,还是那皇后之位花落谁家,其次才是——女官?什么女官!不过是宫里管些内务的侍女罢了! 只是沈月章入宫的消息,让“女官”的说法再度扬起一波讨论。 沈月章婚事不顺,沈月章品行不端,这样的人做不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他们也难以想象这样的人甘愿屈居人后,成为后宫里的妃嫔。 那就只有另一个极端了,难不成,沈月章看婚事无望,转而念起了仕途? 沈月章这个人太荒唐了,女官也太荒唐了,这两个荒唐凑起来,看起来居然和谐又离谱地顺理成章! 但离谱本人并不知道这些揣测,她在寿康宫吃过了午膳,然后在偏殿歇中觉,这次没有倒霉弟弟和卧龙丫鬟打扰,沈月章的午歇一口气歇了半个多月的量! 再睁眼时,窗外暮色匍匐,沈月章懵然地躺了老半晌,才恍惚想起来自己身.下这陌生的床榻不是自家的拔步床。 身上不知何时多了张薄毯,门中的位置也多了张八扇屏风,屏风挡住了屋外的凉风,也挡住了沈月章的视线,指尖影影绰绰的花鸟纹案之后,一盏烛光悄然跳跃。 沈月章怔怔地靠坐在床头醒神,外头的小宫女听见动静,立马进来,脆生生说,“太后已经传了晚膳了,说姑娘醒了就去用。” 沈月章没让自家的卧龙入宫,以她那张嘴,自己怕是熬不到选秀结束,就先会被她气死。 安排伺候她的小宫女叫翠珠,看着年纪很小,胆子也小,看来的目光总是躲躲闪闪的。 沈月章刚睡醒,没脑子细想,只汲上鞋子跟着她出了偏殿。 绕过屏风,只见外面暮色沉沉,而暮色之下,是一排又一排,沉默地站成一片的宫女嬷嬷并太监! 这悚然的场景顿时叫沈月章心里一个激灵,她瞳孔猛地一缩,身上的汗毛炸起,刚刚迈出门槛的脚又退了半步,脚后跟撞在门槛上,她也失重跌坐在地。 身旁的小宫女快吓哭了,这可是太后亲自叮嘱过要好生伺候的人,可她... 翠珠声音颤抖着,“沈小姐,您没事吧?” 正殿的帘子掀开,屋里的乍然亮起的灯光瞬间把沈月章从那阴森的场景里拉出来,她长出了口气,朝往这边走来的大宫女瑞雪摆摆手。 “没事,走累了,坐下歇会儿。” 瑞雪往屋里望了一眼,又扫了眼一旁的翠珠,好笑地问道,“...从床榻到门口?” 沈月章颔首,她叹了口气望着天上的上弦月,“可见宫中步步艰难!” 像她,才入宫四个时辰不到,就差点被吓死! 瑞雪似乎冷笑了一声,又好像没有,那张挂着完美面具的脸上很快变得平淡无波,她极轻的说了句,“这世上有人平安顺遂,就总得有人步步艰难。” 言罢,她后退半步,“沈小姐请吧,娘娘已恭候多时了。” 瑞雪对沈月章的敌意很明显,沈月章猜她大约是在为她家主子挨饿抱不平,但这真不能怪沈月章,柳云是真的忙! 如今宫里连个皇后都没有,太后就是后宫之主,选秀入宫这种事,当然也是太后来安排。 若只是选秀,照从前的规矩办也不是什么难事,至少不用太后亲力亲为,偏偏今年的规模大,皇帝又弄了个初筛,这样秀女的住处、考试的地点、监考的人员、考试的科目内容,无一不得亲自过目裁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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