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江大人的字据展开,放在江环面前,两指相叠,“笃笃”敲了两下桌面。 “江公子的祖父在几十年前欠过朝廷一笔账,不多,两千多两,本官今早已经在江大人那里核实过了,江大人也确认了,确有其事,于是给本官写了这份字据...江公子应当识得江大人的字迹吧?” 江环当然认得出来! 他一脸提防的看着沈月章,“认得出来又怎么样,这字据是我叔叔签的,你去找他要钱便是了,本公子,本公子忙得很,就,就先走了。” 他脚步虚浮的想要离开,被身边的康老六按着肩膀,像是拎小鸡仔似的又给拎回来。 沈月章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折扇,吊儿郎当的往后靠了靠,痞里痞气地看着江环。 “江公子,好话本官可刚刚都说过了,那是看着咱们之间的渊源!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江大人为官清廉,俸禄都给了你,本官急着要功劳,月底便是我的最后期限,既然江大人如今手头拮据,这钱,还是得江公子出啊!” “胡说!”江环本就瘦削,颧骨高突的样子甚至显得有些尖酸,如今听人跟他要钱,江环的眼球更显得凸出,他把那张字据又重重拍到沈月章跟前。 “这字据,谁签的你找谁!他认了,我可不认!” “刷”的一声沈月章折扇一合,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折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沿。 “江公子这意思,是不认江大人与你是一家?那也好,当初欠钱的是你祖父,父债子偿,你父亲去世,如今自然便是你来偿!” “不是...”江环被她堵的一阵语竭,正欲开口,便见沈月章一脸不耐烦的,“真是的,你们分家也不早说,害我还去大理寺要了这没用的字据。” 她两指夹起,递给一旁的春蕊,“春蕊,烧了去,回头叫人跟江大人送句话,说不是自己家的事,叫他少应!” “不是!”江环这次反应很快地夺过了那张纸,小心护在怀里,“没分家,没分家!” “沈小姐,不,沈大人,我还,这钱我一定有多少还多少,只是我如今实在是...” 不等他说完,沈月章接上话茬,“没钱?” 江环点点头。 沈月章折扇一拍手心,“那好办呀,我替你还!” 江环一脸不可置信,甚至有点忧心忡忡地看了眼沈月章的脑袋。 沈月章不以为意的摆摆手,“两千两对我们沈家可不算什么,江公子,你若是愿意娶了我,我的嫁妆够你还许多的两千两!” 一旁本来还在看热闹的春蕊下巴都快掉了。 “小姐!” 沈月章抬手止住她,掰着指头算道,“你看,两千两是你们家向朝廷借的,如今换回去是理所应当吧?你呢,本来也是要娶妻的,这么一来,相当于你们家分文未出,还白饶了我这么个媳妇,这不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嘛!” 沈月章一拍桌子站起身,豪气万丈的开口道,“江公子,今日也不用你签字据,咱们签了婚书,今晚我便把这两千两送进宫里,从此,咱们两家便是一家。” 沈月章越说越郑重,江环越听越是瞪大眼睛,眸中满是恐惧。 什么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沈月章是什么馅饼吗?她就是会要了命的毒饼、铁饼! 常人挨着,不死也褪层皮! “不,不...” 他小声嗫喏着,像是被什么恐怖的东西魇着了似的,在沈月章伸手拉他签字时,猛地一把挥开。 仿佛沈月章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最后几乎破了音的,吼道,“我还!我换还不行吗!” 沈月章一脸为难,“可是,这月底就要...” 江环急声回道,“我砸锅卖铁也还!” 第38章 你没瞧见你旁边有个人? 沈月章第一次当官, 在为官的行为礼仪、行事章程上或许生疏,但应对江环这种不温不火的半吊子纨绔,那简直就是手拿把掐! 作为一个同样“很有分寸”的前任纨绔, 她压根不信江环身上会没钱。 分寸是什么,分寸就是永远给自己留一份的余地! 沈月章的余地是沈家,故而身上没钱,也敢在外随意挥霍。 可江家,江大人是亲口承认过的没钱! 江家没钱,江环还偏偏浪迹在赌坊这种变故最大的地方,说他分无分文?沈月章不信! 或许在江大人看来,江环每个月跟他要钱有度便是有分寸的表现,但沈月章可太清楚了, 这种“有度”的背后, 叫“私库”! 有私库没什么, 私库的钱都来自江大人的俸禄也没什么,但如今要还债了, 他缩起来说跟他没关系, 这就是一纯纯白眼狼了! 对这种白眼狼,沈月章也没给他一个月的期限,说定了三日后还钱, 又叫他签了字契画了押。 瞧着时辰差不多了, 沈月章揣着字契招招手,“走吧江公子, 随本官入宫一趟!” “入宫?!”江环几乎破了音,面色一惊, 随即语气不善,“沈大人, 这字契我可都和你签了!” “大呼小叫的干什么?”沈月章一副“你怎么这么没见识”的鄙视,“陛下交代的差事,如今有了进展,本官是要进宫汇报的,这是章程!” 这屁大点的事儿都要去汇报,满朝这么多大臣,皇帝还不得累死? 江环一脸半信半疑,却见沈月章一派自若地抚衣起身,一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语气,“走了,一会儿入宫还得等老半天!” 江环“......” 我没当过官,但我叔叔是大理寺卿,你最好不是在骗我! . 寿康宫内,太后娘娘手握一卷《诗经》侧坐窗下。 窗外的夕阳恢宏凄美,仿佛滚滚红日正自刎天际,血色残霞霎时映照半边天幕。 柳云的视线不在手中书卷,亦不在窗外美景,她的目光虚浮地落在某一处,神色怅然,看起来像是在出神。 出神的柳云看起来更多了几分柔软,夕阳的光芒在她流畅清冷的侧脸上留下一圈毛茸茸的金边,就连那身暗红如血锈的宫装亦少了几分森严,多了几分欲羽化成仙的光华灼艳! 瑞雪正进屋上茶,见此情景便是心跳一窒,脚下都慌乱了几分。 从前的太后,一贯都是清而冽的! 她忙着自保,忙着上位,忙着统管后宫,忙着安插眼线... 这需要太后娘娘如同锐利的剑,如同敏捷的兽。 但或许是近来的后宫让她觉得安全?她竟然也会流露出这副好似老虎打盹的安逸。 可...说安逸也并不准确,至少她脸上没有那种得偿所愿的满足。 瑞雪看不懂了,而她明明细碎、却在此刻显得突兀脚步声也叫柳云缓过神来。 柳云眼睫微动,仿佛化了的冰雕陡然多了几分红尘烟气,而后眯着眼瞥向窗外。 那叫许多人惊叹赞颂的美景在柳云眼中仿佛就只是一束刺目的光,她一副被光亮刺到眼睛不虞,随手拿起书卷遮在侧脸。 瑞雪这才上前,恭声道,“娘娘,小厨房做了冰糖雪蛤。” 柳云淡淡的应了一声,一副可有可无的不在意。 瑞雪复又出殿去,柳云则背对过窗子,目光重新落在书卷之上。 正是唐风一篇。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柳云未定的心绪更加浮动起来,她索性起身在殿内踱步,不知不觉,便到了那副座屏之前。 座屏没换,依旧是坏掉的那一副。 柳云瞧着屏底被锯坏的一朵祥云,心中忽生一股巨大的失落,好似这半日虚无缥缈的别扭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都聚积成了汪洋,呼啦啦朝她溺毙而来。 柳云遏制不住喉头的紧绷,张嘴半晌,才出了口气。 素白的指尖攥紧了书卷,柳云心中一道清醒又冷峻的声音响起——她今日一走,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念头刚落,她脑海里却传来一道声音。 “参见太后!” 这声音又远又近,远的,和午时那抓不住的光阴一般,近的,又好像就在她伸手咫尺之间一般。 柳云心中自嘲一笑,这声音,倒一如记忆里那般,带着几分装模作样的郑重和假模假式的不着调。 柳云隐于半明半暗之中的神色晦暗不明,却隐约瞧出几分凄切。 沈月章见她没理自己,只顾着瞧那坏了的座屏面露哀痛,心中纠结万分。 她来的似乎不是时候,太后娘娘还在为她坏了的座屏伤心,而自己作为罪魁祸首,大约可能也许...现在溜掉,才比较能保全沈清玦的金库? 总不能她老父亲已经想打死她了,她又把沈清玦再彻底得罪了吧? 沈月章斟酌着,已经撩着袍子后撤了一大步,瑞雪却端着雪蛤去而复返。 她照旧没有分给沈月章半个眼神,只在她身旁站定,“娘娘,雪蛤炖好了。” 嗯?什么好东西? 沈月章的脚步又撤回来,低头侧目,瞧着瑞雪手里那一盅的晶莹剔透。 五脏庙应景的叫了两声。 沈月章在蹭饭和挨打之间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过好当下!脚步稳稳的定在了原地,抬头看向柳云。 她眼睛很亮,一股干了好事正等着夸奖和奖励的精气神——好吃的,想吃,给我一份! 只是柳云看向自己的神色...有点一言难喻。 柳云复杂又带着几分困惑和探究的目光,在沈月章和瑞雪之间来回扫视。 半晌,她看向瑞雪,语气斟酌,“你没瞧见你旁边有个人?” 柳云是在瑞雪叫自己的时候才回过身的。 于是,上一刻还在自嘲自己幻听的人,一眨眼便现在看见活生生一个人站在自己跟前,而自己浑然不知她什么时候出现不说,瑞雪也对那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视若无睹! 柳云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思念成疾,幻听也就罢了,居然还幻想她就出现在这里!在自己眼前! 沈月章一听柳云这话,相当自觉的凑到瑞雪跟前,格外贴心的解释道,“你们娘娘说我也在这,意思就是给我也做一份。” 而后一脸大度的朝柳云摆摆手,“没事儿,我等会儿就是了,别怪瑞雪没眼力劲。”她从怀里摸出江环的字契,“正好,我是来宫里汇报进度的,等着的功夫,正好我就汇报进度了。” 她边说边低头将纸张展开,几步上前,窜到柳云身边,“这是江环的字契,他本来也要进宫的,但是皇帝没空见我,刘福顺跟我说,陛下说了,我有重要的事情跟太后汇报也是一样的!但是江环是男子,不方便进宫,所以就我一个进来了,我们说好了,三天之后他就还钱,还不了他就...”娶了我。 只是话还未说完,就被柳云一脸头痛的抬手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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