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不是应该替自己高兴吗?沈月章想不明白,这件事为什么是自己的错?柳云毒发的缘由又怎么会赖在她的头上? 若是换了从前,对别人这种荒谬又没有道理的指责,沈月章是不会挂在心上的,不仅不会放在心上,她连和对方起口角都觉得浪费口舌。 可柳云那疾言厉色的态度又不得不让沈月章怀疑——她从没见柳云流露出这样的神色,而这只能再一次证明,她和柳云早已经不是曾经那个朝夕相处、了解至深的伙伴了! 沈月章看不懂她的开心与否、看不懂一个玩笑的亲吻为何叫她勃然大怒、更看不懂她如今的重重心事。 比之自己,瑞雪显然才是如今对柳云了解至深的人。 而沈月章直到此刻,才后知后觉地认识到两个人有过六年的分隔,这分隔让她不由得更加相信瑞雪,相信那个对柳云更加了解的人——是她害得柳云屡屡毒发。 这份怀疑和认知更叫她无从辩驳,她担了罪名,心中愧疚又茫然。 外头传来瑞雪“扑通”跪下的声音,膝盖和青砖狠狠一碰,听的人牙根发酸,柳云的手掌落在了她的后颈,拇指摩挲揉按着耳后的发际。 “过来。” 柳云的声音很清,像是山涧初化的雪水,有点凉,但并不刺骨,还带着份与刚刚截然不同的小心翼翼,听起来竟然叫人分不出这是句询问还是命令。 沈月章抬头看她,可一见到柳云,那被沈月章忽略的委屈就立马占据了上风。 她眼睛里满是无助,只来得及张了张嘴,还没说话,眼眶就先红了。 沈月章立马紧抿着唇,下巴颤抖的厉害,她鼻腔里发酸,只努力睁大眼睛,不叫眼泪滚落下来。 她没什么拒绝的凑到椅子里坐下,埋头在柳云的肩窝,眼泪也终于噼里啪啦地掉下。 像是在外面受了欺负的小孩儿终于见到了靠山,沈月章抽抽噎噎的抱紧了柳云,磕磕绊绊地,“你的,毒,是,是我?” “不是。”柳云轻拍着沈月章后背,语气笃定又温和,似乎还笑了一声,“病情难辨,瑞雪只是着急,所以朝你撒气。” 柳云微微偏头,唇瓣若有似无地落在沈月章头顶。 沈月章头上的官帽早在进殿时就摘下了,如今柔软的发间一股发油的甜香。 那股甜香随着沈月章抽噎的动作,忽远又忽近地吻上柳云的唇面,柳云的睫羽微颤,带着几分窃来的暗喜。 窗外,最后一抹夕阳燃烧殆尽,烟青色的天际逐渐蔓延开来,还未掌灯的宫殿里,绯红的官袍逐渐和柳云的暗红融为一体。 柳云脖颈处湿润的厉害,她几不可闻地喟叹一声,收紧了几分手臂。 “与你无关,不必多想。” 是自己心悦于她,此事,本就于她无关。 沈月章似乎模模糊糊应了一声,也不知信了多少,但也收紧了手臂,说出的话却是,“我想,回家了。” 她今日实在难过又可怜,原本是带着好事,欢欢喜喜进宫来的,哪成想最后落得这般? 她像是落了水的小狗,落魄又不由得叫人又爱又怜,柳云舍不得放走,沈月章见她不答,以为她没听清,扯了扯她的衣衫,抬起头,露出湿漉漉的脸。 那双一贯明媚带笑的眼睛又红又肿,沈月章又道,“我,我想,回家!” 她眸子里满是受到了惊吓的不安,或许回家于她而言才是最安全的去处,可见不到这副模样还则罢了,如今这张脸近在眼前、近在怀中,柳云又如何情愿剥离这份柔软和温暖? 她抬手拭去了沈月章眼尾的泪痕,眉眼低垂,语气一软。 “沈月章,我冷!” 第40章 我想出恭 沈月章到底在寿康宫歇下了。 是夜, 星空舒朗。 柳云泡过了药浴,只着一身素色里衣,缓步行至榻旁。 榻上是正背对着她的沈月章。 有心事萦绕, 沈月章躺了许久也未能睡着,在嗅到那股熟悉的清苦药香之后,她也没回头,只动作温吞的往内侧挪了挪。 背影蔫蔫,无精打采,像是打了败仗的小狐狸崽子,每一丝的发梢都透着委屈和可怜。 柳云只瞧得心脏又酸又软,她俯身躺上床榻外侧,稍作犹豫后, 便探出手臂, 捞过沈月章腰身。 这是个几乎没有距离的拥抱, 借着毒性发作、借着宽慰沈月章的幌子,将那见不得人的情与念藏的滴水不漏。 沈月章只觉那股药香笼了下来, 身后床榻一沉, 而后便被一双手臂拥得极紧。 那个怀抱带着温热的水汽,以及叫她安心的力道,沈月章正欲转身, 却猛地后背一僵。 “嘶!” 柳云也被吓得动作一顿, 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一只手落在了沈月章后腰之下, “还疼?” 沈月章点了点头,在柳云慢慢的揉按之下, 才又重新放松下来。 殿中很静,静得只有两人呼吸声交错, 柳云斟酌片刻,道,“明日,我叫瑞雪跟你赔罪。” 赔罪是应当的,不论沈月章是侯府嫡女,还是如今的从五品官员,瑞雪一介宫女,这样推搡都是实在出格又逾矩的事情! 可这话不知为何,听在沈月章耳朵里,便是柳云同瑞雪更加亲近的讯号——想当初她惹事犯错,柳云也是这般同旁人客套敷衍——明日我叫沈月章登府赔罪。 这话是做主的意思,她从前做沈月章的主,如今在做瑞雪的主。 沈月章眼眶一酸,莫名又想哭。 她如今连柳云是不是不高兴都看不出来! 她如今是需要柳云客套敷衍的人! 眼睛大也藏不住什么泪,她呼吸乱了,急促又抽噎的湿了方枕。 沈月章这个人,闹的时候是能把人气掉半条命,乖顺的时候又叫人窝心到不得了,如今可怜兮兮的哭起来,更是连人的心都要被她哭化了! 柳云心脏处的酸胀一路连累到了喉咙,她语气也不由得慌了几分,“还是疼得厉害?我去叫太医。” 柳云刚起身,沈月章却忽地转身,抓住她的手。 她努力睁大眼睛,试图忍住眼泪,语气执拗,问道,“你今日,真的生气了吗?” 这问题的答案简直毫无疑问,可更加毫无疑问的是,柳云从未想过要沈月章明白自己的心意! 毕竟这种事情,成了,日后不得顺遂,不成,又更添嫌隙。 柳云对自己心狠,能豁出去后半生的平安顺遂入宫,豁的出去这副身子来换前途似锦! 她对自己都这般,更遑论旁人! 只是,柳云唯一的那点不舍,都留在了沈月章身上——她舍不得沈月章受那不得顺遂的苦。 世上之事少有顺遂,要的不过是权衡和取舍,权衡之下,一个明晃晃的现实便是,纵使沈月章嫁了个不得心意的夫君,也有沈家和霍家给她撑腰。 可她们,算什么呢? 且不说天下人会如何看,单是沈家和霍家,她昔日的那些依傍和依仗,便会先向她发难。 柳云自己是孤家寡人,她舍不得沈月章陪她去做孤家寡人。 既如此,这份生气本也不必她知晓,更何况,她饶是有再大的妒火,也已经叫沈月章的眼泪灭干净了,哪里还生得起怨怪的意思? 瞧着沈月章的泪眼滂沱,柳云思量片刻,只道,“一点点。” 说全然没有太过虚假,一点点当是刚好! 只是没想到,这话一出,沈月章却哭的更凶了。 直到现在沈月章才恍惚明白,比起刚刚被人污蔑的冤枉,她似乎更加难过于和旧日好友的渐行渐远。 她不得不承认,她看不懂柳云,现在的柳云。 沈月章被这个认知欺负的抬不起头,她拿锦帕捂着眉眼,哭的一塌糊涂。 “从前,我明明...明明能看得出来的!” 看的出来柳云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是假装还是真心,是喜欢还是讨厌... 沈月章肩膀抖得厉害,柳云也在她含糊不清的哽咽里,隐约听出些端倪。 柳云难得显得手足无措。 听沈月章的意思,她自然不是疼哭的,她说她从前看得出来。 看得出来什么?现在又看不出来什么? 柳云也被搅昏了头,撑着手臂,探身到沈月章身边。 她叹了口气,紧皱的眉心略显焦躁,语气是无可奈何的温和,“别哭了,明日朝会,皇帝必然会在朝上宣布要讨债的事,你说不定要上朝面圣。头一次上朝,你把眼睛哭肿了还怎么见人,嗯?” 沈月章才不在乎朝上那些人怎么看,但她确实不能哭了。 哭没有用,既然渐行渐远已是事实,她要做的只是努力挽回! 沈月章高高抬起头,用力按了把帕子,把眼泪擦干,而后长长出了口气。 既然十几年前,她能花几年的功夫把那个浑身带刺的柳云看得明白,如今她长大了,自然也能用更少的时间,把现在的柳云看得明白! 帕子扯去,大哭过一场的眼睛如同雨后的天幕,一片湿润的澄澈。 她语气还哽咽的厉害,但到底不再哭了,柳云方松了口气,便听沈月章带着浓浓的鼻音,道,“你,你回我,几个问题,我就,就不哭了!” 柳云只看的好气又好笑,只是看那双眼睛肿得厉害,无奈里又添了点心疼,到底答应了。 她靠坐床头,朝沈月章招招手,而后扯过被子,“说罢。” 难得顺理成章能亲近的机会,柳云并没有放过,她抱着沈月章的肩膀,听她抽泣地问道,“你为什么,生气?” 柳云熟练地安抚着沈月章的后背,而后拿出想好的说辞。 “还不是气你没个分寸?什么就逾期未还,入沈家赘婿?婚姻大事,哪里容得你这样儿戏!” 她说的义正言辞,这番话也在情理之中,沈月章挑不出什么不对,却也觉得只不过这么点小事,就把柳云气到毒发,过于小题大做。 她不服的辩解,“他当初,不肯娶我,宁可跳江寻死!怎么可能,如今为了,为了两千两,就答应,答应娶我?” 要不是看准了江环不想娶她,她怎么会拿婚事做威胁? 柳云却道,“想不想有什么要紧,字契都签了,若他实在拿不出来,你待如何?” 他怎么可能拿不出来? 江环在京城的纨绔里并不怎么出挑,他没那么没皮没脸,也没那么大的胆子欺男霸女,但他有一件事曾在京城传的很开,那便是他曾经买过一只三千多两的海东青! 那是一只极漂亮的鹰隼,是北边的商人卖给他的,商人只在京城留三天,江环便是在三天之内,拿出了三千两! 江环喜欢那海东青,几乎去哪儿都带着,后来他自觉养熟了,便带着去打猎,没成想就再也没飞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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