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潮湿的环境里,十多个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脏兮兮的挤在一处,一个小姑娘坐在发霉的稻草堆上,黑沉沉的眼睛望着头上清冷的月色。 那是已经七岁的柳云。 从锦州到京城的那两年,众人的打压嘲讽与欺辱,并没有磨平她的棱角,反而让她在一片污浊泥泞里,生出一段奇诡扭曲的尖利。 她像把自己变成透骨的剑、穿肠的毒、报仇的鬼! 她要把身边所遇之人当做攀云的梯、扶摇的云、登天的石! 她要报仇,要手刃仇人! 她知道父亲和彼时还是小侯爷的沈逸有过同袍之谊,于是千方百计被他买回了府中。 朝中勋贵,皇帝心腹,昔日旧情。 府中重臣往来,门庭若市。 没有比沈家,更好的攀云梯了! 入府的第一日,她被带着去见老侯爷,也瞧着了那个软软糯糯,趴在老侯爷膝头,像是糯米团子一样的沈月章。 她生的正好啊,漂亮可人的,无忧无虑的,粉粉嫩嫩的。 沈逸正同老侯爷说着自己的身世,沈月章就仰着头,半懂不懂地盯着她父亲听。 柳云已然能够心无波澜地听人说自己如何家破人亡,她只瞧着沈月章,心中暗暗打量着,这小东西能帮自己得到多少。 那时候沈清玦还没出生,沈逸尚未续娶,沈月章无疑是府上最大的宝贝疙瘩,是故柳云入府之前,主意就打到了沈月章身上。 她不错眼地盯着沈月章瞧,沈月章注意到她的视线,也懵懵懂懂的回望回来。那双大大的杏眼透露了主人的全部心思,于是在大人瞧不见的地方,柳云黑沉沉的眼睛弯了弯。 心说,这沈家小姐,看起来很好控制的样子。 后来便是老侯爷已然模糊,但很威严的声音。 “既是故人之女,那便另安置一处院子,她们两个也差不多大,别说什么伺候不伺候的,当个玩伴吧!” 柳云磕头道谢,内心毫无波澜。 这话,自然只是客套了,她要是当了真,那便是愚蠢了! 可没想到,她是真的,只是个玩伴。 起初柳云还惴惴不安了许久,她试图证明自己的存在有必要和作用,但她根本插不进去沈月章的衣食住行。 那些哄睡、梳洗、穿衣之类的活儿,都是沈月章从前的下人照顾。 但凡柳云想要动手,那些老嬷嬷们只会受宠若惊地结果柳云手里的活计,诚惶诚恐地说侯爷吩咐过,府中上下都不可把她当下人。 柳云自然是不安心的,于是只能更加加紧地,增加自己在沈月章心里的份量。 她带着她玩,带着她偷偷出府,带着她翻墙爬树,带着她偷酒买醉,带着她干一切狐朋狗友会撺掇她做的事。 那些事好坏不论,但毫无疑问地让两个人的感情极速升温。 带坏沈家小姐的罪名可能让她随时都有可能被赶出府,但这事儿风险大,收益也大——沈月章开始变得很黏她。 这无疑是一笔暴利,但暴利都是暂时的,柳云需要把它变成稳定的、长期的好处,这就要得到老侯爷和小侯爷的认可! 比如,她能管的住沈月章。 不到两年的时间,柳云就完成了自己的计划,她在永定侯府无可取代,她的作用是震慑沈月章,震慑这个永定侯府并霍家上上下下,都捧在手心里的娇娇女。 梦中光阴流转飞快,眨眼,已然到了沈月章做伴读的时候。 沈月章照例赖在床上不肯起,抱着棉被哼哼唧唧的撒娇。 宝华寺的寮房里,沈月章被瑞雪的声音吵醒,一脸不满地抵着柳云的肩窝,哼哼唧唧趴在人身上。 这是沈月章一贯的赖床伎俩,柳云的意识一半还停留在梦里,自己冷着脸把人提到梳妆镜前,一半已然清醒的抿唇,压了压上扬的嘴角。 昨晚还不甚熟练的哄睡动作,此刻却像是做了千次万次,她一只手环住沈月章的腰背,另一只手熟稔的轻拍着,眉眼疏散着的,满是纵容和窃喜。 门外,瑞雪听里面没回,又叫了一声。 “娘娘,是北边的信。” 柳云这才彻底清醒。 “进!” 这近在咫尺的声音无疑又惹得沈月章一脸不高兴。 木门的“吱呀”声和沈月章明显不满的哼.咛同时响起,门口的瑞雪听见这动静,连将要迈进去的脚步都是一顿。 那哼哼唧唧的声音粘稠的像蜜,甜不甜的不好说,但总归是粘人的很! 瑞雪脚尖都绷紧了,连带着嘴角和眉心同时收敛,她克制地攥紧了手心,视线落在正对着门的、被沈小姐扒下来、还没来得及收的凤袍。 她深吸口气,进了房间,反手合上房门,身子一转,目光又瞬间屏风角落、露出来的一块鹅黄色春衫摄取。 瑞雪像是发现了皇帝被妖妃蛊惑的忠臣良将,眼眸里闪过屈辱的痛惜,几乎是霎时的,她脑海里蹦出三个字——狐狸精! 瑞雪原本还在担心,日上三竿了,她们娘娘还没叫梳洗,这可是这么多年头一次! 是饮冰的毒性更加厉害了? 还是昨夜没有睡好,今早身体不适? 她就知道,沈小姐那个样子,怎么会是能伺候、会伺候人的人? 瑞雪深深吐纳口气,这才上前,越过屏风,尽力对那地上四散的春衫视而不见地,将手中的信件穿过帷幔,递了进去。 眼睛能管的住不乱动,可耳朵管不住,那一下又一下,轻拍后背的声音还是清清楚楚传进瑞雪的耳朵。 紧接着衣衫摩挲,影影绰绰地,约么是她们娘娘要坐起来,可沈月章自己不肯起,还不让她们娘娘起! 瑞雪听见那轻拍后背的动作更紧了些,不用想,这必然是她们娘娘在哄着那位了! 瑞雪垂着的脸铁青。 哪个好人跟病人一起住,结果还反过来让病人哄着自己睡觉的?! 第22章 看你表现 床上的半边青帐挂起,柳云手执密信,任由它在指尖燃烧殆尽。 她盯着面前虚空的一处,无声拈动灼痛的指尖。 这已经是这个月,自北边传来的第四封信了,瑞雪不知其中详细,但也看得出来,边疆情况不容乐观。 看出太后脸上的踌躇,瑞雪轻声问道,“娘娘...是担心柳将军?” 瑞雪口里的柳将军,是柳云唯一的弟弟,柳录生。 他当年发配边疆,虽屡建奇功,但因罪责在身,一直只是军中的无名小卒,后来建德帝大赦天下之后,他才终于开始在军中崭露头角。 由于当年的夺嫡风波牵连甚广,朝中武将大都拜在宁荣二王之下,先帝手下无甚可用之人,像柳录生这样年轻又无牵无涉之人,便迅速得到了重用和提拔。 然而先帝在位那五年,大梁朝中还算相安无事,南楚休养生息,匈奴虽有异动,但也只是少数。 建德帝的“重用”固然已经不轻,但在无战无灾的情况下,他们到底也并不如那些文臣们得意。 大丈夫执剑守疆,不战何为? 是故这月的四封密信,与其说是柳录生在向她这个姐姐诉说边关情况危机、不容乐观的担忧,不若说,这是年轻又野心勃勃的群狼,在急切地想要冲破藩篱,冲向属于他们的狩猎场和黄金台! 柳云一手轻拍着身上锦被,悠悠喟叹一声,“这一战,终归是免不了的。听闻匈奴的大单于病重,膝下的两个王子正忙着夺位,匈奴的帐篷里盛传,大单于偏心小儿子,就连单于的位子都是想留给他。” “大王子的生母是草原上最骁勇善战的一族,他为保自己的地位,便极力主张攻梁,试图趁着咱们新君登基不久,好搏一搏功劳...” 瑞雪也叹了一声,“那便是迟早要打起来的了。” 这自然是了!柳云心道,战事避无可避,但于大梁而言,这一仗开始的越快越好。 柳云收回思绪,还不等开口,身上的棉被忽然拱起一团,一缕青丝从棉被之下滑出来,滑溜溜扫过柳云手背。 “嗯?” 原本趴在柳云腰腹睡觉的沈月章忽然抬起头,头顶着棉被的一角,迷迷瞪瞪扬起脖子,揉了揉眼睛。 她这副样子实在像极了懵懵懂懂的奶猫儿,甚至于柳云都觉得自己浑身传来一股难言的瘙痒。 这股泛泛无定的痒逐渐收拢,最后汇集在心尖儿的位置,像是被羽毛轻轻挠过似的。 柳云喉头微动,心尖儿处挠碰不得,她便伸手捏着沈月章的下巴,拇指的指腹落在她占了根头发的唇角处揉了揉。 天色不早了,不过既然已经不早了,索性多睡会儿也没什么大碍。 只是她那句“不想起就接着睡”还没开口,便见沈月章眯着眼四下张望了一圈,声音含含糊糊地,但不难听出语气里的兴致盎然。 “哪儿打起来了?我去瞧瞧!” 柳云:“......” 瘙痒顿时变成了刺挠,柳云呼吸一沉,抿着唇,声音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 “现在把你送回霍家,不光能见着挨打,还能亲自体验一把,你要不要?” 沈月章缓慢地眨了眨眼。 她只从那句话里听出没热闹可看的讯号,撇撇嘴念叨了一声“无聊”,随后身体一翻,滚到床内,四仰八叉的伸了个懒腰, 柳云没理她,刚刚当着瑞雪的面揉弄沈月章下巴的情景,后知后觉的让她耳尖微烫,她踩上鞋子下了床。 瑞雪没法再对沈月章的存在视而不见,只能话头一转,从边疆之事,转到了宫里的一应安排。 安排的自然都是那些留在宫内的秀女们,近几日有几个大约是觉得自己考试成绩不佳,意欲请旨离宫。 这本就是意料中事,按照之前安排处置即可,柳云分出一半的主意,落在脚踏边上,四散的鹅黄春衫上。 瑞雪顺着柳云的视线看过去,回话的声音一顿,低身便要去捡,柳云抬手拦住了她。 柳云不知想到了什么,耳廓一阵发烫,眉心确是渐渐收拢地,扬声道,“别动!” 她偏身瞧了沈月章一眼,带着几分欲盖弥彰的恼怒,“她自己乱扔,叫她自己来收拾。” “沈月章,听见没有,换好衣服下来吃饭!” 沈月章只回头瞧了一眼,微微蹙眉,“不是说霍家给我拿了换洗的衣裳嘛?那件衣裳昨天还爬墙来着,都蹭脏了。” 柳云眉心一沉,闭目,深深吸了口气。 她朝瑞雪示意一眼,瑞雪起身去另一头的箱子里找沈月章的包裹,柳云则是看着地上那一摊,忍无可忍地蹲下去,语气不佳地训斥道,“知道会脏你还去爬墙,什么毛病?” 她去捡沈月章的衣裳,指尖却碰到了一处坚硬,指尖快速划过,通过那形状,柳云立马想到了昨日,沈月章只写了一半便收起来的祈愿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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