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外祖父不是你能劝得动的人,此事须得太师自己想通,且用不着你回去费心了!” 不等沈月章反驳,瑞雪上前两步。 她一手拎着一个包裹,另一只手里则拿着一个空空如也的锦囊,朝沈月章屈膝一礼,道,“沈小姐醉宿青.楼那日,奴婢奉命去太师府回话,霍老太师闻沈小姐言行后怒急攻心,一时晕倒了,醒来之后听闻是太后带小姐到寺中祈福静心,这才稍作宽慰,还叫奴婢转告沈小姐,这几日无事不需回家。” 像是怕沈月章不信似的,她说完手一伸,“这是带给沈小姐的日常换洗衣物,还有一小袋银两。” 沈月章一个箭步,抓过那个空空如也的锦囊,抖了抖,双手一摊。 “钱呢?” 瑞雪面不改色地,“昨日沈小姐煮完馄饨之后,庙里厨房的灶就炸了膛,霍老太师一共给了十五两三钱九文,扣除这两日的吃住,剩下的五两三钱,太后还另补了四两七钱,赔给了庙中修缮。” “不是...”沈月章一脸难以置信的指着自己,“我这两天就睡了两觉,吃的还是素斋,怎么就花了十两?” 瑞雪:“除了沈小姐的吃喝,还有那位阿桑姑娘,她前日醒来时砸坏了房中一尊菩萨像和一张桌案,今早练功时打坏了庙里的一棵树苗,还有...” “行了,别说了!” 沈月章捂着心口,“我心脏疼。” 很好,出来玩了一圈,关了两天,银子是欠了两圈半! 她拿着那个空锦囊气势汹汹走到柳云面前质问,“我去万花楼和千金坊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外祖父他身子骨一贯硬朗得能上房揭瓦,说他摔伤了我还能信上三分,他怎么可能被我气病?” 老的上房揭瓦,小的翻墙爬树,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柳云深深吸了口气,指尖动作再次加快,可最后,仍旧是难耐火气地,一把拍在身旁小案上,“这件事既然是这么传出来的,那它就是真的!” “我不信!”沈月章把那空锦囊也丢在桌上,“除非让我回家看看。” “回家?”柳云忽然笑了,“你烧了凤藻宫的钱是沈清玦出的,昨儿个又在万花楼花了一千两,还是挂的沈清玦的名。至于太师府那边,霍老太师病倒了的消息早在京城传开了,如今霍府闭府谢客,你想回哪儿?” 早传开了? 沈月章脸上这才有了几分惊慌,“真病了?” 柳云瞥了她一眼,没好气儿的,“没有!如今朝中局势难明,匈奴攻势愈发猖獗,打与不打,两派纷争不休,你外祖父不欲出头,便借机称病在家了。” 这种情况,不管沈月章有事无事,都是“不需”,也“不许”回去的。 沈月章长叹了口气,瘫坐进旁边的椅子上。 见她这副样子,柳云的眉目稍显和缓,正要开口,却又听沈月章试探地问道,“你说,我好歹给九娘花了一千两,要是在她那借住两天,她应该不会赶我出来吧?” 柳云“......” 会不会被九娘赶出来不好说,但沈月章没被柳云赶走。 不仅没被赶走,还连书案带椅子的都给搬了过来,太后娘娘大方的表示,这是方便沈小姐抄经! 霍老太师既然是被她“气病”的,那这个“病愈”的台阶当然得早早准备好,说不定这个台阶递得好了,她外祖父能准了她做女官! 这是柳云的说辞,沈月章压根不信,但不论信不信,她也拒绝不了,因为外祖父给的钱花光了,她的吃喝现在都记在太后娘娘的账上。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沈月章想硬气,起码得等晚上吃完晚饭! 于是晚饭前,答应得好好的,要再抄经半个时辰的人一放下碗筷,抬脚就往外走。 忽然一只手死死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力道重的几乎要把她手腕捏碎! 沈月章准备好的“顶嘴”和“反骨”又咽了回去,她拧着眉头倒吸一口冷气,一回头却见柳云面色难看地趴在桌上。 手腕上那只手的温度很快冷下去,沈月章被那温度冰得心脏都停了一瞬,她瞳孔猛地一缩,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慌。 她颤抖着去探了探柳云的鼻息,被柳云另一只手不轻不重的拍开,她这才松了口气,半跪在她身边,探头去看柳云的神色。 “你身上好凉,到底怎么了?” “反正没死!” 柳云粗喘着,语气听不出是自嘲还是讥讽,缓了几息,又道“叫瑞雪进来,你走!” 不论如何,她不想沈月章看见自己这副样子,像是佐证了她不听沈月章的、执意入宫是个错误。 人不可能一辈子不犯错,但她在沈月章面前正确惯了,是故尤为不能容忍自己的抉择,让事情的结果看起来是个错误。 听沈月章如她所言的叫来了瑞雪,她这才觉得轻松了些,更加急促地催她离开。 沈月章低头瞧着自己已经没了知觉的手腕,“你抓着我,我怎么走?” 柳云“......” 她只是近乎本能的抓着沈月章的手腕,听了沈月章这话,好容易才努力地松开一根手指。 沈月章在柳云卸力的瞬间,就抽出了自己手腕。 沈月章要走,柳云本该庆幸的,但空落落的手心还是让她心情一阵莫名。 或许是身体上的病痛让心理的所有反应都变得无限大,柳云居然觉得手心的冷连到了心脏。 从前只是从骨头缝里溢出来寒意,这次从心脏里冒出来,冷得她浑身血液都凝滞了一般,呼吸都变得艰涩! 她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加清楚,她强留沈月章在身边的举动只是暂时的、镜花水月的、飘渺的自欺欺人。 这认知叫人心脏扯痛,痛到人想放弃理智,她又下意识地蜷缩手指,去够那只渐行渐远的手腕。 可...自然是够不到的。 柳云感觉自己沉沉坠下去,越坠越冷,越坠越黑,越坠... “唔!” 柳云闷哼一声,下坠的身体像是被横生出来的一棵树木拦住了,她虚虚握着那只失而复得的、落在腰间的手腕,有气无力的,“你...干什么?” 瑞雪拿着药瓶回来,见沈月章三两下扒掉了太后的外衫,也大惊失色。 “沈小姐,你做什么?!” 沈月章抽空抬眼瞧了眼瑞雪,“废话,这衣裳这么重,你抱得动啊?” 华丽繁琐的衣衫尽数落地,沈月章抱着只着雪白中衣的柳云送到床上。 沈月章喘了两声,“赶快把药拿来呀!” 第19章 我今晚还就不走了! 柳云吃了药,圆慧大师还来给她行了针。 行针时,柳云的意识似乎不太清醒,口中会断断续续溢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呓语,额间和手背青筋崩出。 她看起来很痛苦,但痛苦似乎更多来自于她恍惚不清的意识。 沈月章看起来也很痛苦,她跪坐在床边的脚踏上,如芒在背的躁动不宁。 沈月章的痛苦来自于柳云青筋崩起的手背——那只手死死攥住了她后颈处的衣领。 行针两刻钟的时间,她就跪了两刻钟,沈月章一下子跪出了除夕拜年要压岁钱的量,好不容易等到柳云身上的针一除,她就毫不客气地,趴在柳云肩膀,长长出了口气。 可累死个人的腰了! 沈月章缓了口气,偏头,看着柳云近在咫尺的、宛如白玉的侧脸。 屋里已经掌了灯,离床很近,柳云的右半边脸上映出纤长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的影子。 柳云生的很好看,五官深邃,但皮相柔和,显得聪明但并不凌厉,温和但并不庸弱。 柳云刚来沈家时,沈月章她爹就说柳云和她父亲有七分像,尤其那五官和脸阔。 他们都是眉目深邃的模样,这样的脸再配上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看谁都是一副深情款款。 可她爹也说,柳大人性子随和,为人耿直,没什么心眼,至于柳云...她爹欲言又止半晌,才说,柳云这性子,大抵是随了她母亲吧。 沈月章那时候还小,不懂她父亲的欲言又止,只想当然的觉得,她爹说的这“性子”,只是说柳云不随和,心眼多,一肚子弯弯绕绕。 这想法也确实没什么错,这固然也是一部分的柳云,何况她也不知道柳云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觉得这话不过是一句没什么意思的废话,于是很快就把她父亲的话抛在了脑后。 是今日难得有机会能细细打量柳云这张张开了的脸,沈月章才忽然想起了那句,不过想起也只是一瞬,她再次没心没肺的抛诸脑后之后,伸出食指,戳了戳侧颊处的皮肤。 那里还是沁着凉,但没有刚刚那样夸张到令人发寒的冷气了。 沈月章眨眨眼,之后并拢四指,指背蹭了蹭柳云脖颈。 这里好像比脸颊稍稍温热一些,于是沈月章的手又接着往下... 再然后,扼住沈月章自由以及咽喉的手掌松开了。 那只手因为太久的用力过度,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抓住沈月章的手腕时,不像是禁.锢,更像是依托。 “你干什么?” 这声音有气无力的,但她似乎着意想展现威慑,语调刻意放的又缓又沉,平日里威慑十足的眼眸此刻像是罩着一层薄雾,多了几分捉摸不定的柔软和飘渺。 沈月章更不怕了,但她看见薄雾之后,似乎有什么她看不懂的的东西盘踞,她好奇的望进那双眼眸里,却只看见了那个小小的,倒映着的自己。 沈月章顿时涌上一种追踪猎物,却被猎物一闪身跑掉的失望和索然。 她把手缩回来,这才想起来回柳云的话,“摸摸你还凉不凉了啊。” 沈月章的话带着无心的歧义,但不论哪种意义,柳云都不甚介意,她看着沈月章脸上不加掩饰的神情只觉得好笑。 “还热着,让你失望了。” 这话饶是沈月章再如何迟钝,都听出了柳云的意思,她立马抬起头,唇角紧抿着,但下巴克制不住的微微颤动,她恨恨瞪着,眼眶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红了。 柳云被她这副模样惊到,心头狠狠一跳,见沈月章起身,她神色间更是多了几分慌张。 尤其在见到沈月章是跪在床边之后,柳云心情更是复杂。 沈月章无疑是两家娇养出来的,平日里别说打骂罚跪,就算生了事,最多也就是口头上骂一骂,再罚她在屋子里禁闭。 除了进宫和逢年过节,沈月章下跪的次数一年到头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柳云印象里,沈月章下跪最久的那次,还是宣武四十七年冬,沈月章祖父去世时。 那年她父亲新娶,沈清玦的满月宴之后,沈老侯爷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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