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竹盈见她似乎无波澜,因此继续故意探说:“想来那公主薄情,倒可惜枉费了女帝的一片深情。也不知这样的人,到头来,能被谁高价竞得。倒希望,她还能有一丝真心,不要再负了那人。” 卫若漓转过身来,掀起眼帘望着站在案桌前的人。 她深眸漆黑,一言不发,只冷冷盯着李竹盈。她坚信,李竹盈这番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她也早知晓,自己就是从前的大梁女帝卫若漓,不然也不会今日公然在朝堂上,将师泱的事情说给她听。 事情既然已经闹到了这样的局面,师泱在宫外也必然是找了她许久,可直到此刻,她也没有得到半分消息,不用想,她也知道,其中是谁在做手脚。 她也更清楚,师泱公然在青楼卖身,不过是为了逼她出现。 她还和从前一样,笃定自己会出现,笃定自己放不下她。 可就是她那一点笃定,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她又凭什么再去见她,如今这样的代价,难道还不够么? 李竹盈被卫若漓的眼神盯得浑身一凛,毕竟是君臣,她再僭越,也不能忽略帝王与身俱来的生杀大权。 她是不那么在乎功名利禄,可对自己这条小命,还是很在乎的。 李竹盈轻抿了下唇,鼓起勇气,主动小心地问她:“陛下,要跟随臣出宫,见一见那名动天下的倾国佳人么?” 卫若漓轻眯起眼梢,捏紧掌心,努力稳住神情,冷声拒绝:“不必了。” 李竹盈一顿,不知怎么的,微微有些失落。 明明她想看见失落的人,是卫若漓来着。 初九傍晚,今日是重阳,有赏菊饮酒的习俗。 晚间,皇后怀珍一早就派人去请卫若漓到漪兰殿里饮酒用膳,可谁知,去了的人回来说,陛下今日繁忙,叫皇后独自用膳,不用等她了。 钟怀珍坐在大殿中,殿中所有襕窗全都大开着,窗台上摆满了菊花,有风吹进来,满室都是菊花的清香。她望着满桌的佳肴美酒,背影萧瑟,裹挟在九月的寒风之中。 因李竹盈那么一闹,阖宫内外,几乎所有人都知晓了,今日是宫外胭雨阁,前朝亡国公主师泱竞价卖身的最后一日。 她,也终于还是去了。 自己还可笑得奢望着,她不会去。 殿外钟怀则走至门口,淡声清退了大殿里的所有下人。 钟怀珍自顾自拿起酒盏,斟了两杯酒。 “今日是重阳,我亲自替阿姐斟菊花酒,自封后大典后,我许久未见阿姐了。” 钟怀则站在那里,看着桌旁那道纤瘦孤寂的背影,忽然有些心疼。 她早该知晓有这么一天的,促成她做了这姜国的皇后,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给了她希望,又一点点掐灭,倒不如从一开始就没有希望的好。 钟怀则迈脚走进去,在案桌旁坐下来,她低头垂眸看着眼前那杯酒,淡声道:“怀珍,你现在后悔,依旧来得及。不论有什么样的状况,阿姐都能替你摆平,带你离开。” 钟怀珍轻勾唇,抬手执起桌上的酒盏,仰头一饮而尽,烛台上的光芒被风吹得潋滟,晃得人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阿姐,我不后悔,我一点都不后悔。”钟怀珍笑着说,“我是她亲口答应封的姜国皇后,只要她没有亲口废了我,我依旧是她此生唯一相伴的人,即便是将来百年之后,我也依旧会与她同穴而葬。” 钟怀则愣住,重新抬头看向她,曾经天真烂漫的可爱姑娘,如今满身华服珠翠。 她无奈地说:“怀珍,你这又是何苦。你应该早就明白,她放不下师泱。只要她回来,你在她那里,就没有任何位置。走不进她的心,一个空荡冰冷的皇后与漪兰殿,难道就真的是你想要的么?” 深宫是最能磨灭人的地方,她不想她的怀珍变成这样的人,她才二十二岁,人生还有很长的时间,她不应该耗费在这深宫里,抛开卫若漓,她还是能够遇上更好的人。 钟怀珍满面泪痕,她彻底陷了进去,丝毫听不进钟怀则的劝慰,她拉住怀则的手臂,道:“阿姐,只要有你帮我,就算师泱回来,她依旧没有位置,我才是姜国的皇后,对不对?” 钟怀则见她依旧执迷不悟,痛声喊她:“怀珍,你醒来吧。” 钟怀珍怔住,拉住怀则的手,身子慢慢滑下去,终于失声恸哭:“阿姐,我没有办法,我真的不能没有她……” 钟怀则妥协,双手抱住她的肩膀,将人拥入怀中,心疼道:“阿姐帮你,阿姐会帮你的。” 或许早已没有回头的路了,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每一步都身不由已,可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承认,怀珍无法从年少的绮丽梦境中抽离出来,她除了义无反顾地站在她身前,没有别的办法。 酉时三刻,宫门外,卫若漓一袭男装,李竹盈也穿了男装站在她身旁,卫若漓问她:“在那一处青楼?” 李竹盈眨巴了下眼睫,看着眼前昨日早朝后在书房,还斩钉截铁地对她说不去见师泱的人,此刻就问她地点在哪里,李竹盈深吸了口气,如实告诉她:“胭雨阁,盛京城中最大的青楼。”
第84章 胭雨阁中, 此刻华灯初上,人山人海,挤满了整个胭雨阁亭台楼阁。 今日是亡国前南玥的长公主师泱卖身的最后一日,慕名前来的富贵人不少, 即便是没有千金钱财, 想来一睹芳容的人也有很多, 不论男女。 这是师泱最后的机会, 她用此举去逼卫若漓出来见她,如果她不来,那么她就会彻底死心,对这个尘世也再无留恋。 林叶守在她的门外, 这半个多月来, 她亲眼见证着师泱的堕落,亲眼见到她为了卫若漓, 不顾一切地跑来青楼卖身。 高傲在云端之上的人, 如今跌落进尘土里, 她将自己所有的一切全都抛弃了, 家国, 亲人,乃至她仅剩唯一的尊严与骄傲。 她总以为, 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够比一个人的自尊更重要了, 士可杀不可辱, 那是从不会屈服的师泱,可如今她全都抛弃了,只为挽回一个卫若漓。 房间里只有师泱一人, 她装束完毕,三千白发挽成一个发髻, 上面只一根银簪固定,那只银簪,是卫若漓在廿十二生辰那日送与她的。 她将面容画得极为艳丽,唇瓣描得猩红,眼梢勾勒斜斜插入云鬓之中,一袭火红的齐胸石榴裙,露出胸前雪白一片,明明风尘至极,可却因那一头的白发,硬生生增添了一丝悲凉的意味。 她瘦了许多,也比从前添了许多的风霜,眉梢眼底里,也终于失去了所有的光亮。 还是倾国倾城绝代风华的容貌,只是,她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师泱了。 林叶见到她的那一眼起,便知道,她今日下定了所有的决心。 如果见不到卫若漓,来年的今日便会是她的死忌。 楼阁上老鸨走上来,欣喜地笑道:“诶呦我的公主,你好了没有,外面简直是连下脚的地儿都没了,妈妈我……” 老鸨从没有在胭雨阁里见过这么多的人,今日凭借着这位前朝公主,竟叫她发了一笔横财,一下乐得简直找不着北。 她刚从楼梯上来,一边走一边高兴地乐呵道,却在看见门旁手持长剑的林叶时,吓得一下噤了声。 别的倒都好。 这前朝公主倒是有商有量,只是这位守在她身边的剑客生的横眉冷眼,来的第一日,就将一个喝醉了酒的登徒子右手砍了下来,那人不过是摸了一下这公主的脸,就惨遭如此对待。 她甚至觉得,等卖身这一日,岂非要闹出人命来。 可只要赚了今日这一笔,她就此生都无忧了,还开什么青楼呢。 老鸨收敛了下笑容,她重新看向林叶旁边的师泱,小心翼翼地唤她:“公主……那什么,我们可以出去了,外面人已经都在等着了。” 师泱眉眼淡淡,一言不发就往外走。 身后林叶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喊她:“公主——你当真要如此么?为了一个卫若漓,不惜豁出去自己的命。” 师泱没有回头看她,不动声色挣开她的手,一个字也没有交代地决然而去。 林叶愣站在原地,看着那道孤寂的背影离她越来越远。她明明知道她的选择,可还是不死心地最后问她一句。 她不愿意原谅她,整整快要一年了,她依旧不愿意原谅她。 林叶紧紧攥住手心里的长剑,剑鞘图腾深深刻进掌心里,看着那道背影直至消失不见。 她迈脚跟上去,不论何时何地,她都不会离开师泱。 胭雨阁外,卫若漓与李竹盈站在街的对面,看着院内人声鼎沸。 李竹盈转头看卫若漓,见她只盯着那院内一言不发,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她想,应该还是在意的吧,不然她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她轻轻开口道:“陛下,要现在进去么?微臣……微臣带了一万两银子,是微臣的全部家当,也不知道到时候够不够用……” 李竹盈事先有准备,竞价卖身么,那必然是要提前准备好钱的。 看这火热的状况,李竹盈也很有先见之明地将自己全部家当都清算了一遍,带在了身上。这一点家当,还是她《潇湘恩怨录》之前出书的钱,她才上任做了这个御史监察两个多月,没有多少俸禄。 为了这个《公主记》新灵感,她可真的是下了血本,要是回头万一两人没和好,她这笔钱也不知能不能要回来…… 顷刻间,李竹盈想了很多,但是卫若漓却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说,只站在那里,看着院内人群嘈杂。 卫若漓知晓,师泱在逼她,逼她出现。 她也知道,自己不应该出现的。这一场恩怨是非里,她失去一切,师泱也失去了一切,可到头来,她们彼此都弄得遍体鳞伤。 或许,放过才是最后的结局。 可是放手,如何容易。 她用了整整八年多的时间,才将人一点点地放在心里,可现在却让她放手,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有时候,她实在恨师泱。 她恨她的执着,可却又怕她不够执着。 一场跨越生死的纠葛,她早该清醒过来的,这整整近一年的时间,她也是这样告诉自己去做的,可听到她名字的那一刻起,她还是义无反顾地来见她。 明明她知道,师泱在逼她。 卫若漓迟迟没有踏入胭雨阁,只站在门外,也能听见里面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与竞价喊声。
99 首页 上一页 77 78 79 80 81 8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