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璇玑殿中,师泱刚沐浴完,换了寝衣准备上床。 晚膳没有用,她心情不大好,连带着也没什么胃口,所以只想早早地躺在床上。 由春替她安置,收拾好铜镜妆台,又走到床旁,在脚踏上坐下来,显然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师泱转身看见她,撵她走,“你回去吧,晚上很冷,早点睡,不用候在这里。” 往常在大玥,师泱一直都有让人守夜的规矩,这个规则从小就有,她也从来没有觉得别扭,但不知怎么的,自从来了大梁,也不知是不是只有由春一个亲近的人缘故,她忽然不习惯,在闭上眼睛没有意识时,有人在一旁看着她。 “天还早,我陪公主说说话吧。” 由春现在不怕她,因为师泱对她很好,两人相处得也不像主仆,倒像是知心的人。又或许是因为异国他乡,她偶然间想家的时候,只有由春一人陪着她。看见由春,就能叫她回想起从前的往事。 师泱看了看她,知道她有话要说,没有话她一定不在这里吹冷风。 她上了床,掀开被子,又拍了拍床面,说:“上来吧,外面怪冷的。” 由春微怔,看着眼前的鹅黄色缎面被褥,神色忽然有些恍惚。主与仆,自她七岁第一次被卖时就刻在骨肉里了,她有很多的主子,可却从来没有一个像公主这样。 在她心里,她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也是除娘之外对她最好的人。 她想,不论外人怎样看待公主,她都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会用生命去保护的人。 师泱见她愣怔,问道:“怎么了?” 由春抿着唇笑了笑,依旧趴在床边,说:“没什么,只是觉得公主变了很多。” 师泱停顿下来,轻垂长睫,语气有些苦涩,道:“是啊,怎么能不变呢,什么都变了。” 她不再是大玥那个尊贵的万人之上的长公主了,她如今亡国族灭,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由春知道引她想起了伤心事,忙摆摆手着急道:“不是的,由春不是说那个,由春是说,是觉得公主这个人变了。可我说不上来,也不会描述,就比方说,公主以前从不会说叫我到床上去这样的话。” 师泱轻笑,大概理解她的意思,她躺下来,双手交叠垫在脑袋下,露出两只雪白的臂膀,望着头顶上的帐幔道:“你是说我以前太坏了,跋扈又恶毒吧。” 由春一惊,忙再次否认道:“不,不是的。公主在由春心里,是,是好人。” “好人……”师泱笑出了声,她回想着从前的那个自己,有时候经历了一些事情,隔着往回看,才能看得清过往的自己。果然,成长是有代价的。 她不否认,自己从前专断跋扈,只要想得到,就从不会失手,不论何种手段,都在所不惜,因为她有那样的能力。没有人敢忤逆她,也没有人敢得罪她,只要她看不顺眼,那人就绝对不会再出现在她的眼前。 现如今想想,那些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情。如果这世上能有一个没有世事纷扰的小壳子,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再也不出来。 “你想和我说什么?”师泱忽然调转过目光,看向床边的人,问道。 由春望着师泱出神,这才想起来她今晚要说的事情,她趴在床边,一本正经地和师泱打报告:“我听说,陛下今晚和新纳的林美人用晚膳了,但是没有留在那里过夜,一个人回太元殿了,那个林美人听说是……” “由春。”师泱忽然开口打断她,语气有些沉重道,“我不想听她的事情。” 由春抿住唇,不再言语。 寝殿里很安静,没有一点声音。 “公主……”由春打量着她的神情,轻轻喊了她一声,道,“由春能看出来,您和陛下是互相在意的,之前也明明都和好了,可为什么又闹成这样呢?难道就不能重新开始吗?” 师泱闭上眼睛假寐,显然是不想听由春说起这样的事情。 可由春没有停歇下来,还在说着心里的想法:“其实,事情可以解决啊,如果陛下真的心里有您,可以放过桦儿陛下,将大玥再还给我们,大梁和大玥从此交好,再也没有战事,您还是以从前的大玥长公主的身份,到大梁来做陛下的皇后,这样不就天下太平了么?” 事情从哪里引起,就从哪里解决,不应该是最简单的方式么?为何要弄得这样复杂,平白地增添这么多的纠缠,人生苦短,不过那么几十年,搓磨生怨,何苦来呢? 师泱听着由春天真的想法,抿了下唇瓣,她依旧闭着眼睛,脑子里空空,绵长地叹了一声:“如果真是这样简单,那就好了。” 可一面打碎了的镜子,不论如何修补,都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有些事情发生了,就不能当做没有发生过。 由春咬着唇瓣,怔怔不语。 “回去睡吧,我有些困了,不用守夜了,叫她们都走,我想一个人睡。”师泱闭着眼睛,感受着困意渐渐浮上来,无力地吩咐说。 由春见她闭眼睡去,踌躇了片刻,还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再开口,只曼声说:“那我替公主关窗,我就在旁边的小屋子里,公主要起夜,隔着墙叫我一声就好。” 师泱意识渐沉,似跌进了梦中,只呓语嗯了一声,什么都没再说。 由春伸手替她拉了拉身上的被子,又放下铜钩,拉下帘幔掩好。 关上窗后,她才阖上门轻轻离开。 璇玑殿里贴身近侍的宫人不多,几乎全都被师泱遣散了,她怕卫若漓不守信再派人暗中监视她,所以除了由春之外,剩余的人只做洒水洗衣粗活,无事没有传唤,不许到前殿来。 因此,晚间寝殿外,一个人也没有。 月上中天,师泱意识浮沉睡过去,她睡得没有那么安稳,恍惚还做了一个梦中梦。梦见自己回了大玥,回到重华宫,她在重华宫的贵妃榻上睡着了,然后梦见嬢嬢和父皇回来,叫她去东宫喊桦儿,他们一家四口一起去围炉吃炙鹿肉。 那日下雪了,她推开重华宫的门,满院子里都是雪,白得晃人眼睛。 这个梦很浅,浅到她能够察觉,自己此刻在做梦。可她本能地不愿意醒过来,像魇住似的,往深处再深处沉下去。 殿门忽然吱呀一声,有人慢慢走进来,掀开她的帘幔,师泱有些无奈地开口:“由春,不用候在这里,回去睡吧。” 没有人应答她,师泱挣扎着睁开眼睛,床边站了一个人,哪里是由春,分明是一张陌生的脸庞。 师泱惊了一下,一把冰凉的匕首随即抵在她脖颈上,沙哑的声音从耳边传过来:“不许动。”
第55章 师泱看着眼前的慕容筝, 即便毁了容貌,连声音也变得面目全非,但她还是认了出来。 那把匕首冰凉,抵在脖颈上, 叫她整个人忽然颤栗了下。 “你这是做什么?”师泱拧了拧眉, 不悦地问她。 她忽然后悔今晚没有叫人守夜, 这会叫由春, 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师泱觉得自己还算镇定,可眼前的人却像是失了理智,将匕首抵在她脖颈,那匕首很锋利, 师泱甚至都觉得有点疼。 应该是划破了皮。 慕容筝像是疯了, 一张狰狞的面孔,犹如鬼魅, 眼里满是恨意。璇玑殿即便再无人守夜, 二门外的人还是不少的。更何况她动静不小。 慕容筝也显然是没有打算脱身的, 她拽起师泱, 匕首抵着脖颈, 一步一步往外退。由春慌张冲出来,要上前, 被慕容筝喝退, 把匕首应声又往前送了半分。 师泱粉白色的寝衣领口都被鲜血染湿了, 失血叫她脸色有些惨白。 如果放在从前,她定有八|九分胜算扣住慕容筝,可如今内力武功尽失, 她不确定,自己出手的速度会比慕容筝手上的匕首快。 更何况慕容筝现在几近疯狂, 一个没有理智的人,能做出什么来,是无法预料的。 很快惊动了阖宫,侍卫团团围过来。五更天将过,天色也开始发青。师泱一直以为自己没睡多久,原来已经快要天亮了。 卫若漓闻讯匆匆赶来,她看着师泱脖颈上一片鲜红的血迹,一颗心顿时揪起来,她不敢轻举妄动,只半伸着手制止,努力稳住慌乱的情绪,对慕容筝说:“你要做什么,放开她,你要什么,朕都答应你,只要放了她。” 师泱面对着眼前的人,天色乌沉地几欲看不清卫若漓的脸庞,可却能清楚地听见,她声音里的慌张。 她对她,真的重要么。 如果当初国破那日死了,她会一辈子挂念她么?又会不会某一天,忽然会内疚地后悔曾发动宫变背叛她? 师泱脑子里混沌一片,只觉得连呼吸都在疼。 伤口太疼了。一种刀尖划破肌肤的痛。 慕容筝哭泣,带着师泱被逼的不住往后退,一直退到了千秋门后的城墙上,慕容筝哭着呜咽:“我活不了了,可是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她本想去杀卫若漓的,可太元殿里守卫森严,她接近不了,索性师泱是她心尖上的人,她不是爱这个人么,那就叫她和她一起陪葬,也不枉她空托付了一颗真心。 慕容筝往后退,可早已无路可退,身后是数丈高的高墙。她停在那里,重新看着眼前只身跟上来的卫若漓,不死心地问她:“你爱过我么?” 卫若漓拧眉不语,片刻才回她:“不论你要什么,朕都会答应你。” 慕容筝听着她的话,忽然笑了,她垂下眼落泪,慢慢开口:“如果我说,我要……你的命呢,用你的命……来换她,你换么?” 卫若漓对上她的眼睛,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脱口而出道:“一言为定,你放开她,换朕做你的人质,朕才是这大梁的天下之主,你想要什么,朕都能替你办到。” 师泱怔住,她抿着唇瓣看着眼前的人,天渐渐亮了,就在她的身后,微黄的光芒从她身后升起来,她看见那双眼睛里义无反顾的光芒。 卫若漓一步一步上前,她一边看着师泱,一边用言语安抚慕容筝,慕容筝也一时沉浸在悲伤之中,忘了卫若漓的靠近,最后任由着她扣住师泱的手腕,将人拽了过去。与此同时,卫若漓一掌手刀劈过去,那把匕首应声掉落在地。 慕容筝踉跄了下,这才连忙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抬眼就看见师泱被卫若漓护在怀里,几乎本能地,她抬手就将藏在袖子里的簪子,没有丝毫犹豫地朝着师泱扎过去。
99 首页 上一页 48 49 50 51 52 5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