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泱听见她这番话,眼眶忽然湿润了,她将自己的心剖开来给她看,那颗心被捶顿得千疮百孔,可还是满腔热忱地邀她住进去。 她是个优秀的人,也同样是个厚道的人。如果没有那些仇恨和纠葛,不论何时遇见,她都会被她吸引,然后再次爱上她。 原来她也什么都知道,她知道自己的挣扎,知道自己陷入在两难取舍的挣扎里,她这样懂她,轻而易举地就能看穿她的心。 是啊,她们同榻而眠在一起近八年,她看惯自己的神色心思,只消一眼,便就能明白她在想什么。 在卫若漓的眼前,她无法伪装,也伪装不了。 她说得样样合乎情理,连后路也替她想好了,顺着她这样想法下去,似乎没有什么可以烦恼的。人进入两难的时候,本能地会计较两方得失,哪一方损害小一些,就去选择哪一方。 或许也是她自私想退缩妥协了,就做一个被世人唾弃的南玥长公主师泱,怯懦无能地躲在卫若漓的身后,叫她去承担一切。 她们败得那样惨,她总也想不通,当初玥国为什么会败,纵然卫若漓筹谋算计,可她是如何取得那些人的信任的,那些人全都是大玥的子民将领,如何就会不战而诚服于她? 她其实后来想了很多,可怎么也不明白,玥国为何会轻而易举地就败了。 当初势力那样悬殊,大玥也没能抵挡得了,如今再来一回,真的就能成功么?桦儿说得信誓旦旦,满然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可他们都不了解卫若漓,事情也并不像他们表面看到的那样,卫若漓显现露出的叫她们看见的只有三分,那埋在深湖底下的,却可能有七分。 倘若败了呢? 桦儿会死,林叶未必活得了,那些忠心追随的旧部,下场也不会好…… 万千的子民会陷入水深火热的战事之中,而她呢,她也再无颜去面对她的阿漓,除了死社稷没有别的出路。 这样的结局,是她想要的么? 她不知道该怎样取舍,又或许这一番盘算全都是她自己一个人的想法和猜测。她已经先入为主地将自己带入了败的那一方,为的就是给自己一个可以退缩的合理理由。 只要放弃,就可以保得住桦儿,保得住如今仅剩的所有,也能够叫她们的关系回到从前……放弃吧,这是最优的结局,也是她最应该做的选择。 师泱拼命地给自己灌输这样的抉择,可她躺在那里,眼泪汩汩流进发梢,她努力咬住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到底说不出妥协的话来,可又不愿意去驳卫若漓的真心。 她开口去问她:“卫若漓,大玥当初为什么会输,你又为什么要背叛我?” 她颤抖着声音,几欲控制不住哭泣,那声音里满是无奈的恨意与埋怨。 卫若漓沉默地停住,她本不愿和她说起这样的话题的。可这是一切源头的根结所在,可如果避开,今日这场开诚布公,就失去了真诚。设身处地的想,如果自己面临师泱此刻所处的境地,究竟又能不能豁达的做出抉择? 复仇曾是她活着的唯一目的,那些年里,她也一直是这样告诉自己的。大梁南玥交战,胜败乃兵家常事,有赢的一方,就必然会有输的一方。 可她输掉的,却是她整个生命与人生。 母亲、东宫太子、不受牵念的父亲、所有人的遗弃、还有她的尊严、骄傲……全都被磨灭得一干二净。 仇恨有多浓烈,没有人可以感同身受。 有过挣扎么,自然是有的。 从她开始舍不得师泱之后,她想过动手之后的场面,她们会成为不共戴天的仇人,那样的关系会再也无法挽回。 即便是上元节那一晚,她仍旧在犹豫。可挣扎过后,还是动手了。 原因有上千条,多年的苦心经营,大仇未报,那些遗弃她的人还安然无恙地享受着本该属于她的一切,那些仇人里,包括她的亲生父亲,她甚至想过,他日得手归来,她第一个要手刃的,便就是她的亲生父亲。 她恨他的欺骗,恨他对母亲的伤害,恨他不是一个好父亲,恨他这些年来的昏庸,恨他明明知道却依旧纵容那些人欺辱她……她恨他的实在太多了,哪一条她都无法放手。 可老天有眼,竟叫他死在了她大计的前一瞬。 她承认,理智和仇恨终究战胜了对师泱的爱。 她冒着明知她们会反目成仇的下场,依旧还是动手了。 卫若漓深吸了口气,淡声对师泱道:“那一场与你而言的背叛,我无从解释,也没有辩解。可大玥如何会败在大梁手中,阿泱,你难道就以为真的全都是我的功劳么?玥朝早就已经不堪一击,失去民心,到处民不聊生,各地起义此起彼伏,年关将近之时,你并不知晓,我为你压了多少场的起义谋反?你们师姓王朝,早已失去民心民意,大玥会国破城亡不过是迟早的事,你以为洛城之内依旧繁华昌盛,可京师之外的地方,你们师姓姐弟,可曾去看过?饿殍浮尸,哀鸿遍野,你大概此生都没有见过。所以,我调换了你的贴身令牌,不过只攻克了一个峡关,而后十九个关隘守城将领,全都尽数答应归降了大梁。” 师泱听得心惊,她腾地坐起身,眼中恢复怒意,慌乱地看着她,脱口便道:“你胡说!你是为了骗我,为了给自己澄清,就故意找这样的借口来蒙骗我,卫若漓,我不相信!我一个字都不信!” 卫若漓微拧着眉,也跟着一起坐了起来,她看着眼前转眼变得乌眼鸡一样的人,明明前一瞬还有动容,她知道她一时无法接受,但还是愿意耐心同她解释,她冷声说:“我知晓你不信,但此时此刻,我没有必要去骗你。” 师泱如何能听得进这样的话,不论卫若漓说什么,她都认定,是卫若漓为了挽回她们的关系,故意说出这些污蔑的话来撇清自己的过错。 大玥国祚昌盛,她十二岁那年,父皇还带兵亲自围剿过大梁的常胜将军,如果大玥真的这样不堪,她们大梁又如何会败,她又如何会被当做质子送入玥朝? 所以,卫若漓说的这些,她一个字都不信。 师泱掀起被子就要下床,她光脚站在那里,仿佛身旁的人是洪水猛兽,要与她隔开距离,她顿时怒不可遏地开口撵人:“你走,我不要看见你,你也不要再同我开诚布公谈什么挣扎不挣扎,保护不保护的话,我不原谅你,我们依旧还是仇人,你走!不许你再来!” 卫若漓被她这番话气得结舌,她好心地俯低迁就她,剖开真心来给她看,打算与她开诚布公地交一交心,可她竟连一句都听不进去。 卫若漓不悦地蹙起眉,只觉得一腔真心都被辜负了。 第一回热脸贴上去被人撵,她气得摔袖子,认定师泱失了理智,不可理喻,站起身就从床上下来,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 深更半夜,满殿都寂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卫若漓拉开了大殿门,故意把门摔得砰砰作响,就这么穿着寝衣,连鞋也没有穿,光脚就出了大殿。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卫若漓出了大殿, 迎头就撞上个人,她怔了下,抬头看过去,借着灯亮才发现是方芊。 这会寅时刚过, 天还没亮, 就这么冷不丁没有动静站在这里, 卫若漓被师泱气得有些失了理智, 她深吸了口气,拧眉望向她,淡声问:“这会子有什么事么?” 方芊名义上算是卫若漓的昭仪娘娘,但私下里, 她还是卫若漓的贴身暗卫。 若非事出紧急, 她也不会这个时辰来找她。 方芊瞥了一眼她赤着的脚,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恭敬禀报道:“镇抚司里刚刚来报, 慕容筝刚刚遭人毒害, 险些发现及时, 现已救了回来, 只是容貌有损毁。属下来问,陛下要如何处置她?是杀了还是剐了, 还是继续关起来?” 深更半夜里, 凉风吹上来, 她又杀又剐的,一时叫卫若漓有些森然。 她看向方芊,见人神色坦然自若, 仿佛在说一件全然和她不相关的事情。 方芊性子和常人有些不一样,她无亲无友, 从来都是孑然一身,可又什么都不在乎,生死不顾,富贵贫穷不在乎,可混迹在妃嫔里,俨然又是一个人畜无害,又爱笑的天真姑娘。 说她过得太孤单,可又从来不见她伤春悲秋,按部就班地活在她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人能看穿她心里会装着什么。 在卫若漓眼里,方芊有超然一切的洒脱。 比起怀则,她又有另一个好处,就是从来不会打听猜忌她的想法,做事从来就只是一是一,二是二。万事不表现在脸上,却又什么都知道。 长着一张甜美的脸,可说起杀啊剐的,又一本正经地叫人咂舌。 卫若漓听得有些混乱,她理出事情头绪,问她:“什么毒害,她怎么了?” 方芊又从头到尾给她讲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没有明说,却暗示性地告诉了卫若漓,慕容筝是被人毒害的,且那人很大概率上是凤宣殿内的人。 也就是说,慕容音要害慕容筝,姑侄俩反目成仇了。 卫若漓也听明白了,慕容筝本就是慕容音故意以师齐要挟,故意安插在她身边的,她虽然知道慕容音想害她,可派这么一个没有头脑的人在她身边,还是有些讶异。 到底是慕容音太蠢,还是她将自己看得太简单。 靠一个慕容筝就想报仇,未免也有些太自不量力了。 慕容音虽然恨她,可慕容筝到底也还是无辜的,不过一个十六岁的姑娘,虽然跋扈愚蠢了些,但到底没有伤天害理的心。姑娘家最爱惜容貌,她毁了脸,只怕余生日子不会好。 卫若漓没有赶尽杀绝,给她留了一条后路,道:“派人送回兴德宫吧,许她住着养伤,一切规制用度也还按贵人位份给她,等她养好伤,若是想回家,也许她回家。” 方芊倒有些意外卫若漓的处置,按照她以往的脾气,慕容筝的下场逃不过一个死。 要说无辜,这满禁宫里的人,又有谁是无辜的。 她与卫询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什么交集,就因为他是慕容音唯一的子嗣,就被她毫不犹豫地亲手一剑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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