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中秋,夜凉如水。一冷一热,也最是容易感染风寒。 全都照料妥当之后,卫若漓才关上房门,出了内殿。 捎间门外,钟怀则已经候了多时。 卫若漓迈步走过去,沉声问:“人逮到了么?” 钟怀则道:“亥时三刻的时候,人从凤宣殿离开,暗卫发现的时候,人已经出宫了。西直门上,有当值的人看见一人身影……与林叶相似。”
第50章 第五十章 卫若漓抿唇一言不发, 知晓是师齐进了宫,也知晓她与师泱见了面。 林叶在端午那日逃走,显然是已经找到了师齐。 她找了大半年没有踪迹的人,竟然真的就在慕容音的手上。 她没有料想到, 师齐竟然会陷在太仆卿的府上, 成了区区一个从三品京官长子的禁脔, 那人不认得他, 做了许多不堪的事情。改名换姓,若非有认得他的人,要找到他,简直难如登天。 后来竟被慕容廖迁发现, 慕容廖迁幼年去过几回南玥, 所以一眼就认得了师齐,将人救了出来。 他们暗自勾结了数日, 直到上个月, 太仆卿满府被烧得干干净净, 袁才良的长子袁察死状凄惨, 她才知道, 这大半年来,师齐的遭遇。 卫若漓记得师齐, 从一个稚童到舞夕少年, 生来便是尊贵的天之骄子, 这样的遭遇对他而言,是毕生的耻辱。 城破那日,她原本是要带着他们姐弟一起走的, 谁知师齐偷偷和人溜出宫,打乱了她的计划。 钟怀则站在卫若漓的身旁觑她神情, 知晓她在为师齐的事情苦恼犹豫。师齐并不比师泱,他是南玥名正言顺的皇帝,更何况如今又与慕容籍勾结,召集旧部,显然是要死灰复燃复国报仇的,如果再心软放任,届时起了气候,必定是威胁。 钟怀则劝她,道:“陛下若想抓住人,何不以皇后做饵,她们是同胞的姐弟,必能上钩。” 卫若漓轻皱眉眸,摇了摇头,道:“这招只对师泱管用,对师齐,未必用得上。” 她清楚地知晓,师泱为了胞弟,可以不顾性命,他们姐弟情分是好,可经历了如今这一切,从前的那个师齐,再也不是眼前的这个师齐了。 旁人或许不明白,可她曾设身处地的经历过,知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折磨与摧毁,更何况,她经受的,不过是师齐的十中之一。 他不会回头,无论如何都不会,必要时候,还会舍弃掉师泱。 如果真的姐弟情深,今晚师泱就会随着他一起走了,他将人留下来,无非是想借着师泱,在她这里布局算计,至于想得到什么,不言而喻。 叫师齐走到这一步,超出了她的意料。 这半年多以来的相处,她能感受到,师泱心里是有她的存在的,或许有过挣扎,也有过矛盾取舍,可到底,肌肤相亲,彼此情动的时刻,她能感受到,师泱是爱她的。 如果她真的恨她,那无数相伴的日夜里,她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可没有,一次都没有。 所以,她也相信,师泱不会真的要置她于死地。 师泱不会伪装,水榭的那两个月里,连她都能看出她的挣扎,她在爱她与家仇国恨中挣扎。这样的感受,她不会不明白,这其中需要付出多大的痛苦,也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 她不想叫她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糟,到头来无路可走。 她也不要一个只剩下仇恨的师泱,她要的,只是一个能够爱她的师泱。 如果诛杀师齐,她与师泱之间,绝对是再无可能。 可如果放任之,势力终究会慢慢庞大起来,届时如果真的反攻,她所经营的一切,这些年来的屈辱成败,就全都付诸于东流了。 事情变得棘手起来,卫若漓只觉得心力交瘁,她深深吸了口气,无奈地吩咐钟怀则,道:“不要伤害师齐,暗卫全都撤下来,不要打草惊蛇。凤宣殿那边加派人手,慕容音如果和师泱有任何的接触,全都汇报给朕。关外的兵马也要实时注意动向,师齐召集的那些旧派,不会成气候,朕能灭他们一次,就能灭第二次。朕要叫一切都摆在明处,如果有可能,生擒师齐,切不可伤害他,记住了么?” 钟怀则抿唇,知晓她妥协了。她再三嘱托,不许伤害师齐的性命,到底还是不愿意下手,仅仅是为了师泱。 可一味地妥协,难道就真的有用么? 架着刀剑要置你于死地的人,又怎么会轻而易举地甘心罢休。 她早该狠下心来,在南玥国破那晚,就应该杀了这一对姐弟。 如今内忧外患的威胁,已然摆在了她的跟前,她依旧还在执迷不悟。 钟怀则实在无法再任由这样的局面发展下去,冒着大不韪劝她:“陛下当真要如此执着么?南玥余孽如果真的与慕容氏勾结,铁骑兵未必能抵挡得住,陛下不能将万千的大梁子民性命,交付于一个不确定的真心筹码之上。倘若败了,陛下真的笃信,他们会像您对他们这样,善待你么?” 卫若漓迟疑地犹豫,最后依旧蹙眉愠怒,不愿意听钟怀则这番话,不悦地说:“怀则,你不要再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朕,朕一切都有自己的考量,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朕是大梁的君王,不会愚蠢得把江山拱手让与他人,朕是在意师泱,可也不会容忍,叫人将刀尖戳到眼睛里,你放心照朕的命令带着暗卫去办事,不要再说这些荒唐的话了!” 说罢,卫若漓不再看她,只负手背对着人,隐忍怒意。 钟怀则站在她身后,低头垂眸,一言不发,余光里只有她隐在漆黑夜色里的轮廓背影。 当局者迷惘,她彻底掉进这场执念之中,不肯抽身,自以为万无一失,可这世上有什么是万无一失的事情。有些事情,说是说不开的,她不愿意听人说,拿身份压制她,这是头一次。 钟怀则垂身恭敬,没有再忤逆她,只说道:“臣知道了,臣告退。” 卫若漓立在廊庑下,知晓身后的人已然离开了。 话说出口,她便有些后悔,自觉伤了人的体面,一次是怀珍,一次又是现在,她也并不想用身份压制她,她们多年情分,早已超出了这些。 可话说出口,却又才明白,收不回来了。 城外枫林内,师齐和林叶向西走了三十多里路,确定无人追踪,才停歇下来。 慕容音差人来报,告诉他,师泱在凤宣殿和卫若漓闹翻的事情。 林叶听见后,心中担忧,忙问道:“公主如何了?卫若漓伤害她了么?” 师齐淡淡瞥了她一眼,不动声色收回视线,伸手从怀里掏出银钱,递给那人,笑道:“我知道了,宫里一切,还望娘娘照料打点,元桦感激不尽。” 元桦是他的表字,向来只有最亲近的人才会如此称呼,师齐知晓凭借自己的力量,无法成事,慕容氏一族,是他复国报仇唯一的指望。 那人看了看他身后的林叶,又掂了掂手心里的分量,没有多说什么,只点点头笑说:“殿下放心,奴才一定向娘娘转达您的敬意。宫里行动不便,往后,也都由奴才和您联系。” 师齐点头陪笑,再次应答作谢。 宫人离开后,师齐才恢复脸上冷漠,他转身朝向林叶,垂眸轻笑,道:“林叶姐不必担忧,阿姐在宫中,卫若漓对她情根深种,不会伤害她的。” 林叶淡淡看他,隔着可怖面具,只觉得他和往日不同了,她重新低下头,恭敬地说:“陛下如此称呼,是臣僭越了。” 自端午那日后,她离宫在外寻了多日,最后才在慕容府中得知他的消息,有关他的遭遇,她没有多打探也知晓,他受了不少罪。 师齐轻怔,听见她的话犹豫恍如隔世,沉寂半晌,方才自嘲地笑了笑,无比讽刺地说:“家没有了,国也没有了,我也不再是皇帝,林叶姐还是和阿姐一样,唤我一声‘桦儿’吧,如今境地,唯有艰难前行,保得住命就已经是万幸了。” 他重新看向林叶,知晓她这些年一直在意师泱,便开口道:“林叶姐放心,若有幸,桦儿能亲手诛杀卫若漓,复国还朝,一定会将阿姐亲手送与你。” 林叶怔了下,抬头看向眼前的少年,良久才开口:“陛下言重了,臣此生永远都是公主的随从,不会改变。也知晓,陛下在公主心里,是无可撼动的最重要的亲人,臣希望的,也只是公主和陛下,全都相安无事。没有他想。也还望陛下能早日救公主出火海。” 师齐勾了勾唇角,笑道:“既如此,那桦儿就心安了。你放心,桦儿会即刻解救阿姐。万安侯此刻在城东,你去接应他,切记不要叫人发现了。” 林叶知道师泱千方百计让她出宫,是为了接应师齐,所以如今,不管师齐交给她什么任务,她都只有照做的份。 她只盼着,师齐能顾念亲情,将师泱从卫若漓的身边解救出来。 林叶没有再言他,接了命令后,随即隐身消失在了枫林中。 师齐站在远处,抬头看着在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林叶,他知晓林叶轻功厉害,却不想竟以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往常,只见她不言不语跟在阿姐身后,倒忽略了她的存在。 身后有随从跟着师齐,他见状问道:“陛下要此刻解救公主出来么?城防图还未到手,宫中戒备森严,这时解救公主,只怕不妥。” 师齐背手走了两步,隔着面具看满林中枫叶沙沙,他轻轻讽笑:“她引狼入室,害了所有人,如今又执迷不悟,是整个大玥的罪人,死不足惜,还妄想我去搭救她么?” 他不在乎阿姐性命攸关,如果不是为了引卫若漓上钩,又能牵制林叶,她早该去向师姓一族请死谢罪,怎还会苟活至今?!
第51章 璇玑殿内, 师泱昏睡了很久,夜里也没有醒来,卫若漓一直抱着她,与她同塌而眠。 原本是想等夜里师泱醒过来的, 她想与她说说话, 可一直等了很久, 也不见她有动静。她就这么抱着她, 贴在她的身旁,等着等着,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这几日,因为朝政之事, 再加上师齐与慕容氏之间的来往, 卫若漓忙得焦头烂额,心里又记挂着师泱, 因为那一块玉佩, 连着几日都没有睡好觉, 这会抱着她, 闻着她身上淡淡的熟悉的馨香气味, 只觉得安心。 她其实不能没有师泱,如果少了她, 就连最简单的安睡都无法做到。
99 首页 上一页 44 45 46 47 48 4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