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宫娥回道:“娘娘更衣去了。” “有人跟着么?今夜天黑,记得羊角亭里的燃灯点亮些,不要叫她绊倒了。”卫若漓凝望着那空荡荡的座位,淡淡吩咐道。 宫娥:“陛下放心,有由春姐姐跟着。” 卫若漓收回视线,没有再言语。 这两日,她忙着处理朝事,几乎都没怎么和师泱说上话,自从西枫别苑回来之后,明明什么也没有改变,可她却觉得,她们之间,不似从前了。 她没有失忆,从头到尾都在欺骗她,可她却不想戳穿她,只奢望着,师泱能有一点点的真心。 西一长街,师泱喝了两杯青梅汁,一时有些脾虚,准备回璇玑殿躺一会再回去。 由春提着宫灯,一手扶住她,今夜虽是中秋,可天上却不见月亮,因此整条长长的宫道上漆黑一片,风呼呼吹过来,一时叫人凉飕飕的。 师泱和由春朝前走,刚往东面跨进广和左门,斜挑里突然走出来一个人影,师泱心惊了一跳,立马站住了脚。 她皱眉看过去,借着灯光发现居然是慕容音。 冤家路窄,师泱有些发虚,不愿与她费舌,迈脚就要离开。 可慕容音却不依不饶,连忙叫住了她:“公主,哀家想引你见一个人。” 师泱停住脚,听见她这话不明缘故,有些不耐烦地问:“什么人?” 慕容音凑近,并未回答她,只将掌中之物现在她眼前,随即勾唇轻笑望着她,问道:“公主可愿见上一面么?” 师泱看见慕容音手上托着一枚小小的核舟,瞳孔蓦地紧缩,她抬眼望向她,紧紧抿住唇不语。她脸上有慌张神色,再没了伪装,急声问:“人在哪里?!” 慕容音未语,领着师泱去了凤宣殿。 凤宣殿没有多少宫娥,除去素安,所有人都被遣散了,素安站在偏殿门口,看见人来,恭敬垂首请了一声安。 师泱知晓,人就在里面。 她瞥了眼慕容音,没有再犹豫,径直进了内殿。 殿内漆黑一片,没有点灯,什么也看不见。 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师泱一颗心砰砰地,简直要从心口跳出来。 终于,她听见身后有一道沧桑的声音传来,淡淡喊她:“阿姐。”
第48章 师泱慢慢转过身来, 漆黑的大殿里没有一点光亮,可正巧这时窗外天上的云层散开了,银盘大的月亮照出一点微弱的光芒。 师泱望着眼前的那道轮廓,只觉得喉间像是被刀划开一样酸楚, 眼泪在一瞬间涌了出来, 迷蒙住了她的视线, 她几欲忍不住地哭泣, 却又怕人发现,只压抑着哭声喊他:“桦儿……” 眼前的人身形挺阔,瘦削的两肩舒张开,一张脸上戴着着骇人的面具, 只露出刀削般的流畅下颌, 喉结清晰地凸起。 他长大了。 整整八个月未见,从前和她一般高的男儿, 如今竟比她高出一个头来。 他瘦了许多, 也比从前增添了许多的风霜。 上元节那晚他们匆忙离散, 她甚至以为他死在了那场宫变中, 前日看见那枚玉佩时, 她不知有多紧张,她庆幸她的桦儿还活在这个世上。这大半年来, 也不知受了多少罪。 师泱哭得不能自已, 猛然扎进师齐的怀里, 呜咽着嚎啕:“桦儿,你终于来了,你知不知道阿姐有多担心你, 只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师齐听见怀里人的哭声,一时也有些难受。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姐弟, 彼此也是这个世上仅剩的唯一的亲人。从小到大,他们没有分离过一天,亡国沦陷之时,他也只当,此生再也无法相见了。 可当他身处烈狱之时,却知晓,他的阿姐,成了大梁的皇后。 师齐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努力压制着情绪,哽咽说:“是我,阿姐,桦儿还活着。” 声音和从前不一样了,变得沙哑沧桑。 他是四月里的生辰,过了生辰,就正好十四了。往年自父皇母后走后,也一直是她陪着替他一起过的,只有今年…… 他长大了,也长高了,连声音都变了,还长了喉结。 师泱吸了吸鼻子,抬手擦掉脸颊上的眼泪,她撑开身子抬头看他,努力抿起笑容道:“桦儿长大了,也长高了,怎么戴着面具,拿下来叫阿姐看看。” 说着,伸手就要去取他脸上的鬼面具。 师齐先一步扣住她的手腕,制止住,声音隐忍着说:“别,阿姐莫看,桦儿……桦儿的脸受了伤,变丑了许多。” 师泱怔住,听见他的话,手指止不住地颤抖,她挣脱开师齐的手掌,不容他拒绝地说:“叫阿姐看看。” 师齐没拗过她,任由着师泱伸起双手揭开了他脸上的面具。 师泱手指颤抖,捏着面具的下颌,一点点往上抬起,俊俏的轮廓,高挺的鼻梁,一双炯毅如鹰的双眸,还有脸上那道从鼻梁划至下颌的触目惊心的伤疤。 师泱蓦地怔住,面具从手中滑落在地,发出磕托一声。 师泱唇瓣颤栗,眼泪唰的从眼眶里滑落,隔着月色望见这张面目全非的脸庞,她颤声问他:“这……这是怎么回事?” 师齐轻垂长睫,像是早已接受了似的,一双沉顿的双眸里神色从容,他努力勾了勾唇角,反过来劝慰师泱,笑说:“阿姐不用担心,已经好了许多了。” 师齐没有多解释什么,关于他是如何受伤,这八个多月来又遭遇了什么,全都只字未提。 师泱知道他定是受了非人的折磨,不然又怎会弄成了这样? 她仰头看着眼前的人,往日那个意气风发,眼睛里盛满星辰,一说话就会对人笑的少年,似乎再也不见了。 从小到大,阖宫上下都说他们师氏姐弟容颜俊美,长相随他们的母亲,尤其是桦儿,宗族里的世子们,没有一个像他这样漂亮的美男子,将来定是个潘安皇帝。 可如今,师泱看着那道疤痕,只觉得心如刀绞。 他都是父皇母后疼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一生从未受过半点屈辱磨难,是云端之上的天之骄子,可一场宫变,什么都没有了。 师泱低下头落泪,心里如刀割一样疼。她深吸了口气,问起他是如何脱险到大梁来的,又是如何与慕容音有来往,师齐只寥寥几句,道:“城破那日,我与大伴一起,后来被人抓走,险些遇害,再后来是慕容廖迁救了我。” 曹大伴是从小伺候他的宫人,从他出生起就跟着他,从未离开过半步。 出宫那日,因是偷跑出去的,所以也只带了他一个人。 只这一句,师泱便就弄清了事情原委。 慕容廖迁是丞相慕容籍的长子,师泱曾从卫若漓口中得知。他救了桦儿,慕容音便也因此知晓,所以才有今日引她来与桦儿见面这一遭。 只是,他们如何会叫桦儿来见她? 一场阴谋与算计在师泱心头盘算,她抬头看向师齐,问道:“你与慕容籍,做了交易?” 师齐放开她的肩,慢慢转过身子背朝着她,漠声道:“阿姐,这一场无妄之灾,亡国灭族家破人亡,险些叫我们姐弟生死离别,这一切全都拜卫若漓所赐,如果不是她勾结造反谋乱,我们姐弟不会沦落至此。她是我们大玥不共戴天的仇人,有朝一日,必定要亲手血刃,报仇雪恨。我明白阿姐如今做了她的皇后,是忍辱蛰伏,为的是有一天,能亲手报仇。我也明白阿姐直到此刻还未动手,也全都是顾忌于我。卫若漓也定是拿我来要挟阿姐,所以耽搁了这许久,可眼下不怕了,我并没有受制于她,阿姐也不必为我担忧。那些旧部如今也全都集结了起来,以我之力对抗卫若漓,或许有些吃力,可如今有慕容丞相做结盟,再加上阿姐在内帮衬,届时起事,必定万无一失。” 师泱怔然凛住,她站在那里,一动未动,听着桦儿说着这些计划,只觉得一颗心仿佛被劈成了两半。 事态陡然变得豁朗开来,原先她一无所有,全都被动地受卫若漓摆布,孤身一人如履薄冰地小心算计,可眼下突然变了,她担忧桦儿在卫若漓手上,可不但没有,他还好好地活着,甚至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暗自集结了许多旧部。慕容氏与卫若漓一向有仇,倚靠他们复国,是最好的盟友。 一切都在朝着正确的方向上发展,可不知为什么,她居然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和欣喜。一瞬间,她竟有些犹豫。 师齐静静立着,良久未等到身后人开口应她。 像是看穿了她的犹豫不决,师齐转身重新看向她,眸眼狠绝,淡声道:“我怕阿姐不知晓我早已脱身无碍,所以今日才会冒险进宫来见你。阿姐如今……还有顾虑么?” 师泱怔愣抬起头看他,那道触目惊心地长长疤痕,竟叫她害怕。她是什么了,为什么会犹豫?桦儿受了这样大的罪,纵然他什么都没有说,连自己尚且沦落至此,又何况是他,如果不是卫若漓的背叛,他又如何会经历这些非人的惨遇?! 如果卫若漓的报复,仅仅是因为当初自己的□□,可这一切和桦儿又有什么关系,他无端遭受的这些,又该向谁去讨公道? 她是他唯一的阿姐,是这世上唯一有血脉相连的亲人。 如果连她也要犹豫,就真的千该万死也不为过了。 师泱下定决心,抿起唇瓣应他:“除了你,阿姐还能有什么顾虑?只是……慕容籍,可靠么?他终究是大梁人,大玥如今亡国,届时如果他反悔,我们势单力薄,复国,未必是好复的,必得各方制衡,小心为上才是。” 师齐勾唇,弯腰拾起地上的面具,他拍了拍上面的尘土,笑道:“这一点阿姐不用担忧,我自有道理。” 师泱抿唇看着眼前的男儿,他变了许多,举手投足间,再也没有往日的青涩与稚嫩了。他是少年登极,从前一向不愿意在这些政事上烦恼用功,可如今竟也懂得结盟和制约了,她在那双镇定的双眸里,看到了他的成长。 只是这成长,不知耗费了多大的代价。 殿外有人叩门,是由春的声音,略微急促:“公主,陛下离席,往这里来了。” 师泱蓦地愣住,忙慌乱地看向眼前的人,着急担忧道:“桦儿,这里不能久留,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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