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案上有一方好砚,师泱只瞥了眼,就知道是最上等的歙砚。 去年这个时候,她就曾得到过一块方歙砚。后来,她将那块砚送给了桦儿,可桦儿不喜文墨,总爱贪玩,那块歙砚,他到最后也没有用过。 “阿嚏——”师泱忽然猝不及防地打了一个喷嚏。 她在外面奔波了太久,殿内又太过温暖,一冷一热,一时冲过了头,她没防住。 其实从入大梁以后,她的身体一直都没有好,身体很虚弱。再加上没有了武功和内力,对大梁的饮食水土都不习惯,所以她很容易伤风受寒。 寂静无声的大殿内,彼此两人一时剑拔弩张,可猛然冷不丁的这一声喷嚏,倒叫这不明言语的坚硬气势,一时变得有些变了味。 卫若漓默默抬眼看了她一眼,师泱也心虚地抬头看她,四目相对的瞬间,气氛有些尴尬。 师泱重新低下头去不再看她,手上的动作也未停歇,像是带了气似的,比刚刚还要卖力上几分。 将人踩在脚底,看着那人渐渐没有了脾气,亦或者,有了脾气也憋在心里头,不敢发出来半分。 和从前那个不肯吃半点亏,嘴上也不肯讨饶的姿态,一下子全然对调了过来,判若两人。 忽然,就有了败兴。 卫若漓写了好几张字帖,都不满意。 不是写错了,就是写漏了。 她的字不好看,小时候在东宫时,没有好师傅愿意教她,她索性也不愿意好好耐下心来学。 还是很后来,无意之中,师泱教她的。 师泱字写得很好,一勾一勒间,飘若浮云,矫若惊龙,连一品大学士也称赞过。 后来,师泱问她会不会写字,她说会,师泱便让她临摹写了一篇洛神赋。那篇洛神赋太长,她写得歪歪曲曲,师泱皱着眉头,笑了很长时间。 再之后,便是她亲自教她写字,写的是最严谨工整的楷书。 回想起来,她与师泱练字的光景足足有大半年的时间。 最过分一次,是她拿着毛笔,与她做不正经的事情。 往事实在太多,多到几乎占据了卫若漓所有的记忆。 她忽然扔掉了手里的笔,负气似的说:“不用磨了,朕要去沐浴。” 说完,末了抬头看向一旁的师泱,盯着她道:“你来伺候朕。” 师泱手里动作顿住,脸色一时难堪,最后冷着脸与她反驳:“你只说让我来替你研墨的。” 卫若漓寡淡地勾唇一笑,像耍无赖似的,告诉她:“我现下又改了主意,怎么,朕要一个宫娥伺候我沐浴,难道你要拒绝么?!” 一句话里,她一会“朕”,又一会“我”的,语气说得气急败坏,像是被人戳中了难堪的事情,不自觉连声音也大了起来,似在故意遮掩自己的心虚。 师泱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她盯着她的脸气得紧紧咬住牙。 她如今还能有什么权利,无非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沐浴池在璇玑殿后殿,是一处天然的温泉,又在此基础上砌起了一座宫殿。 殿内极大,池子也很大,浑浊一眼看不到底。 殿内无人,卫若漓遣散了所有的下人,独留了师泱一个人。 满室里水汽氤氲,比之刚刚前殿里的炭火还要火热,冬日衣裳穿得多,没一会儿后背上就一阵汗津津了。 卫若漓起先是沐浴过了的,可练了一会的字,又觉得浑身黏腻起来。 她站在池边,冲着师泱张开了双臂,见人久久无动于衷,有些不耐烦地说:“学了这么多天的规矩,伺候人不会么?” 师泱咬牙,忍着怒意上前,伸手替她解去了外面的锦衫。 然后是白色中单寝衣,再之后…… 是她的小衣。 纵然坦诚相待过无数次,可如今这样的境地,依旧叫她觉得难堪。 师泱垂下长睫,不去看她,一副杀身成仁的就义神情,伸手就脱去了卫若漓身上所有的衣服。 她依旧没有抬头看她,可即便不看,闭上眼睛,她也能清楚地知晓卫若漓身体的每一寸。 甚至,每一处敏感。 耳边是水声哗哗的声音,师泱知道,卫若漓进了浴池里。 她不爱这些偏大的浴池,因为太过空旷,又太深,脚尖够不到地面,像掉进了池塘河水之中。 师泱怕水,所以她从不会在浴池里沐浴。 “过来。”身后传来一道淡漠的声音。 师泱还沉浸在自己胡乱的思绪之中,等到返过神来,才发现,整个人大殿内全是氤氲水雾,几乎看不见浴池里的人。 她依稀辨清卫若漓的方向,又依稀看见她的轮廓,她咬着牙踌躇了一会,忐忑地往前走,一小步一小步,朝着池边走去。 人还未来得及蹲下来,忽然池中伸出一只手来,抓住她的手腕,一阵抓力,将她整个人拉了下去。 耳腔一阵雷鸣,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只剩下铺天盖地而来的水流声,将她所有的感官都淹没了。 她不会水,突如其来的窒息叫她慌乱了,她挣扎乱抓,只攀住一具柔软的身体,滑的叫人抓不住。 突然,有柔软覆上她的唇瓣,一道气息猛地渡进来,她大口地喘息着,像掉进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遇见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样,紧紧攀住眼前的人。 翻腾地水波,叫一切都失了力道。 师泱裙摆全都漂浮起来,删减。 师泱忽然惊讶地瞠大了眼,手指紧紧掐住她的胳膊,因为紧张,身体变得僵硬,可卫若漓丝毫没有留情。 她咬住口中的唇舌,用了十分的力气,可却因为疼痛,那十分的力气也打了折扣。 删减,她挣扎着呜咽,可全都无济于事。 终于,卫若漓捞起她的身体,与她一起浮起了水面。 师泱脸憋得通红,她靠在池壁上大口的呼吸,还不等她开口叫骂,眼前的人再次攀附上来,压身堵住她的唇瓣。 或许是从前师泱从不允许卫若漓吻她,所以她像是报复似的,偏要攻略她的唇舌。 不知过了多久,师泱无力地靠在那里,一双湿润的眸子里迷蒙着水雾,整张白皙的脸庞被水冲刷成了淡粉色,殷红的唇瓣被咬破出血,唇舌微张,一呼一吸之间,尽是诱人的馨甜。 她像是从鬼门关游走了一趟,整个人虚浮在空中,飘若无根。 可心中的恨依旧不减分毫,她盯着眼前的人,喘息地骂她:“无耻,禽兽!” 她没有力气,连带着骂人也变得气若游丝,显得一点气势要没有。 师泱轻轻地喘息:“你放开我。” 卫若漓扬眉,默默看着她这幅无能为力的模样,心里忽然一阵快意,她心情没由来地变好,她勾唇笑着反问她:“真的么?” 师泱不愿意再与她多说一句。 卫若漓忽然放开她的腰肢,师泱整个人忽然没有依托地往下沉去,她一阵恐惧,下意识猛地又抓住了眼前的人。 卫若漓勾唇淡淡一笑,张开双手不去碰她,带着玩味似的看她,道:“喏,这是你自己不愿意放开我的。” 师泱气急,望着眼前那张可憎的面孔,咬牙切齿地恨道:“卫若漓,我会杀了你,我会亲手杀了你!”
第24章 慕容筝册封之日在即, 一大早,礼部便派人送来了吉服,并嘱托了一些要注意的流程。 师泱还候在门外,她是过了凌晨回到兴德宫的。卫若漓折腾了她几乎一整夜, 到最后, 她累的筋疲力尽, 拖着破败的身子回来, 回来之后,又怕慕容筝又要折腾,遂顶着寒风,四更天就候在了殿外, 因此, 她几乎一整夜都没有睡。 此刻,她脑子里混沌一片, 漂漂浮浮的, 昏沉得厉害。 身上一阵发冷, 又一阵出汗, 浑身没有一点力气, 光是站在那里,就耗尽了她所有的精神。 慕容筝从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忙碌着册封的事情, 今日是她好日子, 谁知看见师泱那张脸, 突然想起昨夜的事情,于是顿时所有的好心情全都没有了。 可偏偏知道卫若漓在意她,她不能动她分毫。 一大早, 凤宣殿内慕容音忽然派人送来贺礼。 是素安亲自送过来的。 素安是慕容音的近身老嬷嬷,跟了她很多年, 在宫里也算是有头脸的老人了。 明面上,慕容音虽然失了势,但好在还是她的姑母,也是这宫中的太妃,论规制,慕容筝是应该要谢恩的。 除去一些珍玩贺礼,慕容音还送来一杯喜酒。 素安脸上堆着笑,道:“这是娘娘特意派老奴给姑娘送来的喜酒,恭贺姑娘与陛下百年好合,长长久久。” 慕容筝盯着那杯酒,怔怔踌躇了好一会,随后才淡声道:“谢姑母美意,先放着吧。” 素安微怔,末了又补了一句:“娘娘赐酒,姑娘还是尽快饮了才好,方不辜负娘娘美意。” 慕容筝本就疑虑,听见素安这句话,心中疑窦更甚了。 她笃定酒中有问题。姑母如今失势,就连她进宫时,父亲都曾嘱咐她,要小心姑母的算计。她们虽都是慕容氏一族的亲人,可她到底中间隔了一层,她只是她的侄女,不是亲女儿。 姑母如今失势了,慕容氏一族的荣耀也仰仗不上她了,她如今就是慕容家的弃子。 卫若漓与慕容音不共戴天,她不能因小失大,得罪了卫若漓,如果因为一个对她毫无帮助的慕容音,而惹恼了卫若漓,那才是得不偿失。 慕容筝一改平日里的恭敬乖巧,使出她贵人新妇的派头,对素安颐指气使:“本宫要何时饮下这杯酒,就不劳烦嬷嬷操心了,替本宫向姑母问好,等本宫册封礼结束,得空了,会去看望她老人家的。” 素安双眸轻垂,听见她的话,默默没有说话。 一朝飞上枝头,连场面话都不愿意说了,她大概是忘了,这个贵人,如果没有慕容音在背后的功劳,在卫若漓那里,什么也不是。 素安什么也没有多说,她神色从容,不卑不亢,弯身道是,随后退出了大殿。 素安离开后,慕容筝盯着桌上的那杯酒,她静静沉思了片刻,侧目瞥见站在门旁的人,忽然开口:“本宫赐给你了,你把它喝了。” 慕容筝望着的方向是门外师泱的方向,师泱听见她的话,抬头与她对视,随后目光又移向旁边桌上的那杯酒。 大殿内所有的人都静声屏气,都认定那杯酒里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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