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是外面那个女人造成的,如果不是她,就不会有这一场祸乱。 可偏偏那人是师泱,她还不清楚卫若漓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她在意师泱,又为什么还要将人送给她做丫鬟;可如果不在意,白日里那一番举动,又是因为什么? 慕容筝不明白卫若漓的意图,所以也并不敢轻举妄动做出过分的举动来。 她恶狠狠地吩咐:“去叫她回去吧,什么都不许给她。” 慕容筝跋扈惯了,殿内侍候的丫鬟都极害怕她,所以没有人敢说什么,全都听她吩咐照做,把师泱和由春安排在了一间下等房里,连炭火茶水都没有。 最后还是由春苦苦哀求,才留下了一盏烛火。 师泱跪得久了,之前受的箭伤复发,两条腿险些连路都走不了。 由春扶着她回了房间,坐在床边,撩开她的裙摆,看见雪白的膝盖上满是淤青和疤痕,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 往日连天地都不跪的人,如今却要受这样的侮辱。 由春眼眶酸涩,逐渐模糊,眼泪砸在师泱的膝盖上,师泱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了下,这一刻,那温热的眼泪,是她入大梁后最温暖的东西。 师泱双手捧起由春的脸庞,替她擦干了眼泪,心中动容地问她:“由春,你信我么?” 由春微怔,随后便坚定地点头,说:“由春相信公主,不管什么时候,由春都相信公主。” 师泱勾起唇瓣,欣慰地笑道:“信就好,由春,我们不会一直这样的,不论发生什么,你都要相信,我会带你出去的。” 由春隐忍着颤抖的唇瓣,眼泪再也忍不住,决堤涌了出来,她埋头扑进师泱怀里,嚎啕地哭着。 她一生没有遇上什么好人,或许公主在世人心中不算好人,可在她的心里,却是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人。 师泱嘴角浮起苦涩的笑容,轻轻低头摸了摸由春的头发。 这一刻,她们主仆二人,拥有的只有彼此。 她此生也从未想过,沦落至这样不堪的境地,到头来,身边留下来的,居然只有一个由春。 由春抽噎地忍住了眼泪,她抬起头来,抬起手背抹掉脸上的泪水,道:“我去给公主找个暖炉来,公主你等我回来。” 师泱忙拉住她,焦急问:“外面在下雨,你去哪儿找?” 由春笑了笑,睫毛上的眼泪还未干,就又恢复了往日的嬉笑,道:“我去找巧银,巧银在薪造司当值,那儿都是炭火,我找几个暖炉。” 说着,也不等师泱再开口,提裙就冒雨跑了出去。 师泱看着大开的房门,屋外风雨肆虐,吹得旁边棂窗吱呀作响。她忽然不觉得冷了,因为第一次明白,人的心也是暖的。 唇瓣勾起无声的笑容,她抬头打量着这房间内的陈设,这里什么都没有,棂窗下只有一张细长的桌案,上面摆着一只最简易的烛台。 曾经拥有过的全都丢弃了,她再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尊贵的一国公主,她什么也没有,只有这一间简陋到不能再简陋的房子,可不知为何,连日而来的彷徨和恐惧,却在这一刻,全都没有了,出奇的心安。 或许是由春的真心叫她感动,又或许此刻只有她一个人,她不用再强撑着去面对,去挣扎着那些不甘和痛苦。 一无所有,便不再计较失去的滋味。 因为,她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 由春回来之后,推门发现师泱已然合身躺在床上睡着了。 那破旧又小的床榻,被子薄得几欲不能蔽体,棂窗下风雨哗哗,拍打在窗格下,连桌案上的烛火也不知何时被吹灭了。 这样简陋的地方,只怕她从前连见都没有见过,可此刻,由春却看见她安静地合衣而眠,那肩背虽然瘦削,可却并不软弱。 国君死社稷,是每一个官家皇族的肩头责任。 由春没有念过书,不晓得大义小义,可这一刻,却也明白,活着比死去要难。她为了保住想要保住的人,忍辱受难地在这大梁禁宫里生存,要付出的,岂止是一身皮肉那样简单,她失去的,是比生命还要重要的自尊,是她身为大玥公主的尊严。 暖了几日,天陡然变得冷了起来,像是一瞬间又回到了冬天。 三月份的寒天,叫倒春寒。 细雨连绵下了好几日,一直都没有停歇,直到慕容筝册封之日的前一日,天空忽然放晴了。 师泱受命成了慕容筝的贴身婢女,但慕容筝却也没有叫她在近身伺候,也变着法,大大小小地折磨了她好几回。 因为到底忌惮卫若漓的态度,所以慕容筝也没有太过放肆。 这几日,慕容筝每日都会派人去请卫若漓来殿中用膳,不似往常偶有推辞,倒是很好说话,卫若漓一日早晚会过来两次。 只是,没有留在殿中过夜。 晚间,卫若漓在兴德宫用完晚膳,出门离开。 师泱垂头候在殿外,卫若漓走过她的时候,稍驻足了下,侧眼睨向她,见她低头不语,忽然开口道:“来璇玑殿内,替朕磨墨。” 师泱垂眸,看见脚边玄色的衣摆,神色淡然,漠声说是。 随后,她便跟着卫若漓一同出了兴德宫。 身后慕容筝紧紧攥住拳头,捏得骨节泛白。 待人离开之后,才气得将桌上的碗盏全都扫在了地上。 细雨乍歇,宫道上的地砖还未干,偶有低洼的地方,聚起一个个小水塘。 卫若漓没有乘轿撵,只徒步往璇玑殿走。师泱无声跟在她身后,一路上彼此无言,连天地间都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 从兴德宫到璇玑殿,这条路似乎很长,卫若漓带着她从这个门走到那个门,然后又拐了好几个夹道,她心里一时紧张,全副身心都在卫若漓的身上,全然没有记着路。 她来了大梁虽有两个多月,可却没有什么机会出去,这里和南玥不同,一时之间,没有太阳的日子,她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 天不好,连入夜也比往常来得早,才将将过了申时,天就已经黑透了。 卫若漓走在前面,忽然停住脚,师泱跟在她身后,见她一下停下来,忙止住了脚步,一时猝不及防,差点撞了上去。 师泱在她身后站定,垂着头没有动。 长长的甬道上没有人,连宫娥黄门都没有,来的时候卫若漓带了两个随从,可现下,也不知去了哪里。 忽然,师泱听见前面的人开口吩咐:“去找盏灯笼来,朕不喜欢黑的地方。” 师泱微怔,知晓四下无人,她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她轻咬了下唇瓣,低声说是,踅身就要往回走。 可走出去两步,她就迷了路。 连刚刚走的路也全都忘记了,她怔站在那两道门之间,正犹豫着不知道该往哪边走。她能感受到,身后卫若漓正站在那里注视着她,她一咬牙,凭着感觉转身迈进右边那道宫门,头也未回。 卫若漓站在那里,漆黑的夜勾勒出她颀长身形,她淡淡看着不远处的人,思虑再三,最后走了一条往兴德宫反方向的路。 她站在原地停留了片刻,夜色愈发漆黑了,天幕上流云四散,不知何时,居然能够看得清隐约的月亮轮廓。 师泱从东门出去,一个人在漆黑蜿蜒的内宫之中走了很久,一道一道的宫门,永远走不完似得,抬头看过去,一小块四四方方的天空,仿佛都是一样的地方。 她有些着急,走得后背都浮起一层细汗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发现,自己彻底迷路了。 来时的路忘记了,现在连刚刚卫若漓在等她的地方也不记得了。 申时二刻,各宫道上开始有小太监提着油桶,顺着东西长街点燃羊角亭内的烛火,一路长长走过去,才渐显看见些许光亮。 师泱无法,只得过去问路。 找回了兴德宫的路,师泱提着灯笼,满禁宫地去找卫若漓,可找了许久,也没有见到她的踪影。 想起卫若漓临行前要她磨墨的事情,她寻了半晌未果,最后只好先去了璇玑点。 到了璇玑殿门口,她这才记起来那日去兴德宫的路。 人刚进二门,她就看见站在门口的钟怀则。 殿内灯火通明,她对这里还算熟悉,看见西偏房的窗下被烛火照亮着的人影,就知道,卫若漓已经回来了。 她踌躇了片刻,随后提着手上的灯笼往殿内走去。 殿内没有其他人,只有卫若漓一个人,她站在灯下桌案旁,手中执笔,在宣纸上漫不经心地来回写着字。 不知回来了多久,她换了一身衣裳,大概是沐浴过了,身上穿着粉白色的锦衫,三千发丝只在耳后挽成一个流云髻,斜斜披散在胸前,脸上未染粉黛,在昏黄的烛火映衬下,比平日里添了一丝温婉。 往常她大多穿男装,束发戴冠,一袭暗色长袍,比男子还俊美许多。 可却忘了,她着女装时,才像个温婉多情的女子。 只是她不常穿,即便在南玥重华宫之时,她也多着男装。 殿内燃了银骨炭,一丝灰尘也无,暖意如春中和了师泱身上在外游荡奔波的寒意。 师泱捏着手里灯笼长柄,心里隐隐有气。 她既然早就回来了,为什么还叫她像个傻子一样,满禁宫地去找她。说好在原地等她,可又一个人走了。 如果等不了,又为什么不派个人告诉她。 卫若漓没有抬头,手中笔也未停下,知道来人是她似的,低声暗讽:“朕还以为,你要诚心爽朕的约,故意叫朕在寒风中等你。” 瞧,她明明没有等,还要倒打一耙。 师泱捏着手中细柄,紧紧攥着力,连骨节都捏得泛白。 师泱心里一时有气,也嘲弄地一哂:“陛下要是早些派人告诉我,也不必在此苦等。” 卫若漓手中笔锋顿住,在洁白的宣纸上晕染出一个斗大的墨点,她望着眼前写废了的纸张,脸色渐冷,随后抬起头来看向她:“在兴德宫里做了这么多天的贴身女婢,就学会了这样和朕说话么?” 师泱盯着她,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她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明明什么也没有变,可她总忘了,眼前的人早已不是那个重华宫里任她摆布的卫若漓了。 她摇身一变成了大梁的皇帝,成了一个随时可以主宰她性命的人。 “过来,替朕研墨。”卫若漓冷冷地说道。 师泱踌躇,将手里的灯笼放在一旁地上,然后朝桌案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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