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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丁素从他的语气里嗅到了一丝危险的预警。 “什么意思？” “就是……她转学去的是国际高中，没多久就出国留学了。我想着你不知道也好，反正知道了也是空惦记，谁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 薛丁素瞪着何嘉木。出国？那昨天晚上在地下车库的那个人又是谁？总不会是她的幻觉吧？她只是心血来潮爬行了一段，应该不是真的疯了吧。 她掐了自己一把，皮肉间扭出的钝痛十分清晰地把她拽回现实。 何嘉木再一次露出了欲言又止的悲伤表情。 “说。”薛丁素面无表情地抓过一杯水，“我还有什么承受不了的。” 何嘉木深深叹了一口气：“还有，她在国外的时候好像有个女朋友。” 晴。天。霹。雳。 晴天霹雳啊—— 沾满辣油的玻璃杯坠倒在桌上，翻倒的水渍像面饼一样摊开，何嘉木怪叫一声抽出了十张餐巾纸护住自己的毛衣。 “薛丁素你没这么爱吧？！” 没这么爱……没这么爱……何止没这么爱……她简直要号啕大哭了。十年以来她把王若珊当作白月光朱砂痣一样供在心间，一遍一遍回想着如果当时没有分手会怎样，但到了这时她才发现她竟然没有一次预演过这个结果。她心里她们两个人的爱是至高无上的，是纯净唯一的，是强烈排他的，就算是分手、失联、十年不见，她从来没有想过她可以和第三个人再次共享这样的爱，她以为王若珊也是一样的。 她以为失去爱是她们两个人共享的创伤，到头来只是她一个人的期期艾艾。 “你不是也交过男朋友吗？”何嘉木把湿哒哒的餐巾纸推到一旁，“都分手多少年了，她有女朋友很正常吧。” “别提那坨狗屎！”薛丁素咬牙切齿地扶起杯子，“那根本不一样！” 男人，女人，顺性别，跨性别，非二元性别，同性恋，异性恋，双性恋，外星球的未知生物，宇宙里所有跨越千万光年的细尘加起来，都比不上那一天捧着塑料星空吻她的王若珊。 ——btw，她就是因为在自己的微博小号里写了这句话从而激怒了她小心眼的前男友，被后者截图打印发给了她的同班同学、辅导员和家长。她一辈子都会为此诅咒那个男的断子绝孙。 何嘉木又抽出几张餐巾纸覆掉剩余的水渍：“不说这个了。我还没说到重点呢。你不是说你好像看见她了嘛。我觉得可能性很大的，因为我记得最近好像是回国了，发了个霖城机场的照片……哎，疼！” 薛丁素恶狠狠捏住何嘉木的手腕像捏住一根稻草：“给我看！” 何嘉木叹了口气，用另一只手抽出手机：“好啦好啦，其实也什么。她一年也就发几条动态，而且回来之后就不怎么发了……你刚才说你看到她了，是在哪里啊？” 薛丁素没有回答他。她的一门心思都扑在何嘉木的手机屏幕上。过量的缤纷色彩夹在九宫格里扑面而来。何嘉木说得没错，王若珊的动态的确不多，大多数都是照片，连配图的文字都很简洁，大多只有一两行。她从最近一条动态开始往前翻，从后往前一点一点拼凑出王若珊这些年的生活。 “morning coffee☕️” “新到的一批快递🍺拆封。” “平安落地霖城✈️new life，new city～” “Best pride tour ever🌈” “节日快乐！最后一篇作业💻💻” “小猫、小鸟、还有海滩边的快乐小狗🌞” …… 薛丁素的手指停留在一条动态前，时间显示这是几个月前的情人节，配图是一个陌生女孩捧着一大束花的笑脸自拍。 “Valentine’s day. thanks my girl, love you. 🏳️🌈” 何嘉木凑过来，适时地向薛丁素解说：“就是她咯。新女朋友。” love. Love. L.O.V.E. 她觉得她的心又被这四个字母拳打脚踢了一遍。 “好啦，别看了宝贝，反正里面也没有你。”何嘉木拉一拉她的袖子，被她一把掸开。 她咬着筷子继续往下翻。 咖啡。彩虹。机场。情人节。校园。夕阳。花草。海滩。骄傲游行。夜晚的影子。聚会的笑容。很多很多的爱心。朋友。女朋友。女朋友。女朋友。 王若珊看起来很开心，真的很开心。她很少自己出现在镜头前，但在为数不多有她出镜的照片里，她都笑得舒展又快乐。 让薛丁素觉得躲在互联网角落里偷窥她阳光生活的自己很像是地沟里的老鼠。 “她好像过得挺好的。女朋友也很漂亮。”薛丁素面无表情地把手机塞回何嘉木手里。 “那也不一定，社交网站能信多少啊。我前前男友在朋友圈还是个优质直男呢。”何嘉木不置可否地冲她扁嘴，“所以你到底是在哪里看见她的，半天不说，急死我了。” 薛丁素哦了一声，伸手指了指小区的方向：“就在小区里，地下车库。” 她微妙地回避了当时她们俩相遇时自己满地爬行的不良精神状态。 这一下就轮到何嘉木目光灼灼来抓她的手腕了。 “真的假的啊！你确定吗？你们说什么了？” 薛丁素吸了吸鼻子：“什么都没说，她叫了我一声，我跑了。其实我连是不是她都不确定。” 何嘉木切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地收回了手：“你都觉得是了那就一定是啊！你跑什么啊？我要是你，我马上冲上去抱着她不撒手。” 可能是因为无颜面见被自己无故断联的白月光吧。薛丁素悲愤地摇了摇头：“算了，人家都有女朋友了，我冲上去算怎么回事，没关系，就当没见过。” 何嘉木还想再说几句，这时薛丁素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备忘录里一行文字跳到屏幕上——“下午2:30，Coral Club，面试。” “怎么了？”何嘉木好奇地凑过来，“你今天有面试吗？” 薛丁素皱着眉想了一会，邮箱里那封标注着星期三的邮件突然跳回她脑子里。什么人工智障小助手，自动读取了邮件里的时间，却把前面的“本周三”漏了，结果出了这么个小乌龙。 她翻出邮件给何嘉木解释了一遍。何嘉木却若有所思盯着Coral Club的邮件落款琢磨起来。 “素素，你有没有觉得这个logo似曾相识啊。” 他把那个珊瑚形状张牙舞爪的圆形印章指给薛丁素看，然后掏出手机滑了几下，把王若珊的微博配图点开放大给她看。 就在王若珊最新发布的那条咖啡动态里，照片中心的咖啡杯上赫然是一个一模一样的珊瑚logo。 珊瑚。若珊。 薛丁素头皮上的每一个毛孔都不合时宜地麻了起来。 “还有，Tracy这个名字……”何嘉木仿佛一个侦探一样唰唰翻着自己的手机，最后他停下来，满意地将手里的照片放大以后递过去。 ——在王若珊的生日微博里，蛋糕上印着的硕大一个“happy birthday Tracy”刺瞎了薛丁素的双眼。 何嘉木显然是完全沉浸在了破案解谜的乐趣里，滔滔不绝地说道：“已知王若珊在国外的英文名是Tracy，她的微博里出现过这家店的同款logo。这家店离小区不远，你又在小区里碰见过疑似是王若珊的人……”他故弄玄虚地停顿了一下，“我们可以推断出发邮件的人就是你的前女友，王若珊！” 薛丁素什么都没有说。因为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肯定是王若珊。当然会是王若珊。全宇宙留给她的每一个线索都在对她叫嚣这就是你失联十年的前女友王若珊。 现在的问题是，如果发邮件的人是王若珊，那就说明她已经知道了投递简历的是薛丁素——毕竟她的名字就明晃晃写在简历的第一行。 但是为什么呢？她明知是薛丁素，为什么还要主动发出这封邀约信？她难道不恨薛丁素吗？ 联系感情吗？且不说十六岁的青涩感情到现在还能留下多少，就说当年王若珊被薛妈满学校追着骂变态最后逼得转学保平安这一件，她俩就该彻底拉倒了。是王若珊心好，没有计较，费劲周折给薛丁素留下了联系方式，结果薛丁素自己太懦弱，硬生生和她断了联系。 薛丁素觉得自己是该被恨的。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一定在广投简历之前查一查这家店的法人代表，而不是错误地把印有自己错误人生的简历发给这辈子最无颜面对的初恋女友。 更别说她现在都已经有新的女友了。 何嘉木显然和她有着同样的考虑，他喋喋不休的嘴难得地消停了片刻，再开口时是一句苦口婆心的劝解：“我觉得要不算了，这么多年了，她肯定不是找你复合的，怎么想都有一种鸿门宴的感觉。” 薛丁素把指甲塞进嘴里啃了又啃，多了一个同伴的底气让她完全忘记了自己几小时之前发誓不踏进这个书咖的决绝。她把口罩捆回脸上，一把拽过何嘉木站了起来：“不行，我们去搞清楚。”
第六章 “你的孽缘为什么要拉上我殉葬啊——” 距离珊瑚书咖只有几棵梧桐树和一条马路的距离，何嘉木说什么都不肯往前再走一步。 “什么叫殉葬啊，说那么难听。我们就在外面偷偷看一看，假如真是她，再想办法也来得及。”薛丁素嘴上这样说，心里也难免发虚。那扇英伦风味十足的玻璃木框门就在几步之遥，她甚至能看见店铺里三三两两或站或坐的客人。王若珊会在里面吗？她如果真的在里面，她们又该说什么呢？ “不是，你得想好啊。”何嘉木恨铁不成钢地数落她，“你们这种尴尬的关系，就算再见了又能怎么样呢？你要冲上去舌吻她吗？我觉得你还是从长计议！先问清楚再去！万一她在里面埋伏了八个肌肉大汉来揍你怎么办？” “那我就把你推出去和亲！”薛丁素呸开他的手，又想起昨晚送到自己家门口的那箱快递。十年了，王若珊还是她认识的王若珊，心慈人善，侠肝义胆，会为了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两肋插刀。就像高中她第一次和王若珊搭话时，她因为忘带课本问遍整条走廊的路人，只有王若珊肯借把课本借给她。 她的初恋女友是一个连路过的野猫见到了都会主动上前蹭裤腿的菩萨心肠，怎么可能隐姓埋名钓鱼执法只是为了打击报复十年前不告而别的薛丁素。 说不定只是想叙旧而已。 想到这里，薛丁素又不自觉多了一分底气。她扯了扯何嘉木的袖子，说：“你就陪我去这一次，下次你再看上路边哪个帅哥，我帮你追。” 何嘉木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做了一个投降的手势：“不了吧，看你这为情所困的魔怔样，我突然觉得断情绝爱也挺好。” 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大难临头各自飘。这就是何嘉木。一个叶公好龙的八卦狂。一个遇见困难比她还能跑的便宜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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