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林如火。 “当年听你说我橙衣似羲和,便想着带你来看看这一片秋序霜叶景,我想,你应当是喜欢的吧?” 颜清欢看着身边人眨了眨眼,又道:“怕你双眼疲惫,所以提前准备了白衣白纱,谁知一约竟过了三年。” 公主握紧了画师的手,轻言问:“你…喜欢吗?” 你喜欢吗? 该如何答? 是答“喜欢,多谢清欢。”还是答“公主美意,怎会不喜?” 到底该如何答才会显得不那么欣喜亲昵,又不失礼貌亲和? 总是习惯于将人往外推的人,从来不愿向人表示依赖与真实情谊。 白茶显得那么无措,失了冷静的人,到最后也只答出一句: “喜欢。” 公主闻言,轻声笑了:“喜欢便好…” 终于按耐不住,情绪冲破心墙,似嫌太过简短敷衍了些的小画师又补上一句“喜欢…… 喜欢…很喜欢…” 颜清欢愣愣地看着眼前人有几欲落泪的模样。 明明只是一点微小的好意,为什么能将人感动成这般? 人如果在恶意中生存太久,从未感受过善意,触碰到一点点的温柔,就会绷不住脸上的假面。 公主没有说话,只是下了马车,再轻轻地伸出玉手,伸向马车里的人。 半晌,双手交握。 “日暮秋烟起,萧萧枫树林。” 白茶望着眼前满目红枫,灰色的双眸被染了色,似升起了一从焰火般明亮。 眉眼如画。 颜清欢轻吟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白茶转头,片刻迷茫后,展颜笑了:“清欢竟还有如此文采。” 自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德才兼备文武双全的长公主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对言道:“小白这意思,说的本公主什么也不会一样,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啊?” 画师顿了顿,而后将目光重新投入如火枫林中,似乎真的在认真思索,一番后,笑意更浓了: “清欢啊…既是公主殿下,我等自然不敢妄加揣测殿下的心性。” 语气故意压的谦逊疏离,眼看着公主又要愠怒,调皮的画师才一遍笑闹着一遍接着道: “但是清欢只是清欢,只是我眼里最可爱的颜清欢而已。”
第7章 美人胭脂 申时,日落西景。 两人乘着小舟坐在被红枫染成苏芳色的天酒湖面,舟中被放上了一方小木桌,摆着茶具。 枫林尽染,美不胜收。 颜清欢抿了口茶,思绪还停留在白茶夸她“可爱”上,面色有些微酡。 她还记得她那时因为害羞,几乎是有些较真地为难到:“什么可爱,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结果却换来了小白画师更加直白的调侃: “就是可爱到让人十分喜欢的清欢啊。” … 咚 一向冷静自持的公主殿下好像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颜清欢转头看向目光扎进霜天红叶中的白茶,看着她眼尾映上薄红,表情漠然,面若寒冰,眸若星河。 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公主一直没停下对画师容貌的惊艳,无论是最初的清素灵动,还是后来的孤谙清冷,这个姑娘仿佛一直都那么干净素雅,宛若清瑶。 “小白。”颜清欢唤。 白茶闻言回眸,一双淡色的眸带着询问望向她:“怎么啦?” 而后露出一个温和轻柔的笑。 回眸一笑百媚生。 这话倒不曾有假。 “还会画画吗?”颜清欢听见自己问。 白茶一双桃花眼微微睁大,似乎是有些惊愣,没料到公主还会提起。 在听出公主话中隐隐的小期待后,神情又一瞬间软下来: “嗯,看家本事,怎会忘。” 公主闻言,心中不禁有些雀跃,连忙招呼岸边的侍从送来画笔画纸。 侍从划着小舟来,递上了一杆玉白画笔。 白茶望着满林红枫氤氲朦胧,接过了笔。 侍从又递上枫色染料,画师却没再接。 “这个颜色我不太喜欢。”白茶说到。 颜清欢疑惑:“这个颜色与枫林最为相似,为何不喜?” 画师笑了下,唇角勾起的笑意带了些意味深长。 她朝一旁端着颜料的侍从微微点头,示意他可以先行离开。 随后,看着面前公主白皙面庞上有些殷红的一点,伸出拿着玉笔的手,用笔的尖端,在那红上轻轻一点。 笑道:“我比较喜欢这个。” 那是公主的唇。 本性顽劣的小画师有意调戏,刻意去掉了“颜色”两个字。 颜清欢还愣着,便听得白茶接着道:“清欢可听过‘美人胭脂图’?” 公主愣愣摇头。 白茶轻声一笑,又道:“没听过就对了。” 画师晃动着手指,任笔尖自唇边扫过,尖端染上公主常饰的胭脂色。 “这‘美人胭脂图’,其实我也没听过,但是想到了,莫名就想试试。” 画师在那楮知白上点下嫣红胭脂,笑道:“不知清欢可否赏脸,借胭脂一用?” 颜清欢总算回过神来: “你怎的知道我会随身携带胭脂?” 白茶仍是笑:“清欢不是刚补过?” 画师点点纸面,胭脂晕开,浸红了一小点,明显是刚抹上的未干胭脂。 “……” 颜清欢撇过脑袋,耳廓微红着,从衣袋里掏出一罐胭脂: “……这个是新的,本来想……”本来想送给你的,和我同样颜色的胭脂。 后半句公主没说,画师也就没问。接过胭脂,蘸了些湖里的水,便在纸上作画起来。 胭脂色泽殷红,细腻柔滑,是为上品。 “之前听过君王献金制琴,博美人一笑,如今见到了公主为美人献红作画,也算是美谈?” 颜清欢笑侃着,却见那美人也轻轻笑着,手上动作不停,头也不抬道: “以美人胭脂为染,赠予公主,收公主一礼,还清欢一画,可否也算作美谈?” 公主愣了片刻,回过她话里的意思后道:“那公主不是有些亏?” 画师笑:“公主是要博美人欢喜,我又何尝不是?” 白茶看着公主愣怔,笑意不止: “都是博美人喜,公主喜了,我便喜,所以小女子所赠之画,清欢可喜?” ---- “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出自《红楼梦》
第8章 清欢不渡 颜清欢看着枫林如火下,白茶笑颜相问:“小女子所赠之画,清欢可喜?” 心跳速度失衡,公主脱口而出道:“怎会不喜?” 微风拂过,红波荡漾,西景似火烧,枫林如炽焰。 素律时节,晚间申时,清茶所陪,佳人相伴。 怎会不喜? 白茶搁了笔,就着忽拂来的微风将浸染纸面的胭红吹了个半干,转头朝着还愣怔着的公主微微笑道:“好了。” 颜清欢陡然回神,探着头就去看那画。 画上枫林殷红,层次有序,淡的淡,深的深,清水将胭脂浸得淡,边缘处色彩渐变,美感与实感跃然纸上。 青盲之人,能将丹青作成此种程度,实是令人惊叹…… 颜清欢垂眸,脑海中一闪而过的阴影被覆上一层暗红,像是将枫林融入,又无法从中越出。 怅然的情绪来的飞快,有些回忆情思的勾起仿佛不在乎契机如何。 “如此美景美画,倒也许久未见过了。” 白茶闻言,抬眼看向她:“清欢何出此言?” 颜清欢指尖轻点纸面,些许未干的胭脂染红指腹,神情间带了些不合年龄的莫名沧桑。 桃李年华的尊人公主,露出这样的神情着实令人惑然。 白茶见公主不答,又垂下头去,似是在思索。 半晌后,她伸手,掂起了公主沾了脂颜的指尖,拂到画角,将指腹对准了纸面,轻轻按下,一个殷红的指印染上皙色纸面。 颜清欢抬眸,略显疑惑。 画师却没看她,松开了公主的指尖,又拿起了方才作画的玉笔。 笔尖摁下,抬笔—— 清欢不渡,白茶不予。 画师白茶 赠 玉笔搁下,白茶这才抬眼对上公主疑惑转为愣然的目光,轻声笑了下,声音温软柔和道:“忽然想到的诗句,与这画不太应。” 画师眸色如清灰,如水温柔溺在其中: “但是我觉得,这诗不必应画,应人便可。” 公主乌色眸中光华流转,如月般明亮。 清欢不渡,白茶不予—— 诗词相联,或是巧合又或是命中注定。 “如此幼稚又简陋的天意,我在这之前,从未相信过缘分。 你相信我吗?” 没头没尾的话,让人不明就里。 “你是第一个。”颜清欢到。 还未等白茶反应,公主掩了眸,让那满眼情意溢在其中,随即接着道:“陪我赏景,为我画景,赠我题字,总念我所意,你是第一个。” 前三句令人疑惑,后一句却是令人有些笑噤。 一国长公主,自小在锦衣玉食中长大,天人之命,说无人陪赏还好,说无人题字作画,无人念其心思…… 怎么听都不像是真。 白茶没有反驳,静静地听着颜清欢接着道: “公主与皇子平起平坐,凭什么女子要输在粉黛出生之上。” 语气带些隐隐的不甘,只一刹那,便被女子带着的阴柔淹没。 “弟弟皇子,暮城国男尊女卑,日后他会继承君王。” 一句话落,停顿的片刻,音色归为平淡,像是在与人话家常。 “自小习琴棋书画,要求德才兼备,辅佐未来君王,这是我。 自小只需读书识字,享万人宠爱,侍宠娇纵,这是他。” 颜清欢呼出一口气,望着湖岸枫林尽染,如火如荼,似仙如画,像极了自己的金华罗裳,包裹着她,禁锢着她。 “我日后会嫁给于国家而言有用的人,我没得选。” 嫁女联谊,确实是每个国家都常见的事。 公主叙述的,不过是身为长公主最普遍的命运,或许在外人看来,是为美事。 “我没得选……” 选不了摆脱父皇母后漠然无视,选不了人生喻似提线木偶,选不了出生为女,男尊女卑。 于她而言,旁人为她题的字是奉承,作的画里从未有过宫外的景色。 所以那不算画。 常年生活在深宫闺院中的人,很难见到更加广阔自由的蓝天。 白茶垂眸,淡灰色的眼中漾起波澜: “不,你有得选。” 心铃颤动,心中像被投入某种事物一般,光晕斑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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