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沈含烟提这件事时,她甚至没有丝毫的愧疚之心。 所以沈含烟一开始的拒绝,让她彻底错愕了。 不过,审时度势是一个商人最基本的素质。 当奚玉意识到她的诱惑、哀求甚至威胁都不能让沈含烟松口的时候,她开始思考起别的策略。 人最想要的,往往是自己从小最缺的。 奚玉很清楚沈含烟从小最缺的是钱,但钱在这时显然不能打动沈含烟。 也许沈含烟从一开始,在她这里想要的就不是钱。 那沈含烟在她这里想要什么? 是愧疚么?是道歉么? 她毫无障碍的给沈含烟下了跪,可沈含烟依旧不为所动。 如果这些都不是的话,奚玉心里浮现出一个令她感到惊悚的答案,她不相信她看起来还算有脑子的女儿会愚蠢至此。 难道……沈含烟想从她这里要的是爱么? 奚玉面对着沈含烟冷淡的一张脸,也想不出别的可能了。 她决定姑且一试。 她从地上爬起来,甚至没拍一拍膝盖上的灰,就抱住了沈含烟。 沈含烟刚开始挣扎了一下,可随着奚玉紧紧抱住她,她很快就不动了,像条垂死的鱼。 奚玉心中更惊异了——难道沈含烟从她这里想要的,真是爱么? 这太可笑了。 于是她学着电影里母亲的样子,一下一下的、轻轻的拍着沈含烟的背,像在哄着一个婴儿。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这一次,沈含烟竟然真的没有直接拒绝她,而是漫长的沉默了下去。 ****** 季唯民在沈含烟面前笑得一脸温和,但不知怎的,沈含烟眼前浮现的仍是季童小兔子般的一张脸,时而胆怯、时而倔强。 奚玉掌心的温度留在她背上,那是她等了二十二年的一个拥抱。 但是…… 沈含烟顿了一下开口:“季总,其实我……” 季唯民笑着打断她:“你应该听了很多关于我的传言吧?我坦白告诉你,有些是假的,有些是真的。” “但你不用担心,以后这样的事,都不会再有了。” 沈含烟从小对人性的深刻认识,让她知道季唯民说的是真话。 不过只是在这一刻——当人生无限拉长,人心会怎样像流水一样变迁,就不得而知了。 而季唯民这一刻的真心,沈含烟也毫不觉得这是她的魅力,这更多是一场牢狱之灾带给季唯民的改变,让他意识到很多人事太过虚无。 沈含烟只是在季唯民想要返璞归真的时候,出现的那个人。 季唯民一双眸子在月光下闪着光,像曾经青葱的那个少年,或者至少,像季唯民自己记忆或想象中的那个少年。 他带着三分真挚的感情对沈含烟说:“抱一下好吗?” 沈含烟想着奚玉的拥抱。 但无论如何,她不能接受,她对季唯民说:“季总,你有很多比我更合适的选择。” 季唯民宽宏的笑笑,根本不接她的话,只说:“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 沈含烟回房间的时候,季童已经睡了。 其他所有灯都已经关了,只剩床头一盏灯开的很暗,季童半颗毛茸茸的脑袋从被子里露出来。 季童的呼吸声很平稳,但沈含烟并不确定她到底睡着了没有。 她借着那一丝昏黄的光线看了一眼垃圾桶,季童买来的甜品已经被扔在里面了,杏仁豆腐狼狈的流出来,在夏夜过热的空气里发出一种酸腐的气息。 而那个手机盒还如沈含烟离开前一样,摆在书桌上。 沈含烟轻手轻脚上了床,背对季童躺着,正如季童背对她躺着。 但她睡不着。 想起刚才季唯民在月光下那个拥抱的邀约,就浑身发抖。 她的亲妈,怎么能把她置于这样的境地? 轻轻翻身,她转而面向季童的背影。 床头的灯已经关了,但沈含烟的双眼这时已适应了黑暗,她看到季童还保持着跟刚才一模一样的姿势,小小半颗头从被子里冒出来。 季童睡觉有这么老实的吗?沈含烟想。 然而无论季童是不是真的睡着,这个房间里,都没人再说任何一句话了。 她和季童都静静躺着,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 季童小小一个背影,让她忽然很想起身下床,掀开季童的被子,把那小小身躯抱在怀里。 她对给予季童拥抱毫无障碍,她甚至渴求这样的拥抱,这能让她在一个浑身发抖的夜里睡得好。 她在被子里动了动,发出一些轻微的声响,好似要下床。 然而,季童始终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那是一种无声的拒绝吗? 沈含烟默默吐出一口气,就这样凭着脑子里拥抱季童的想象,艰难的闭上了眼。 ****** 第二天一早,她俩接到季唯民的通知,不用继续住酒店,可以回家了。 季唯民作为一个顶尖的商人,理清局势的手脚真的很快。 季童从吃早饭开始就没什么表情,季唯民问她怎么了,她只说感冒了。 沈含烟看她沉默的低头喝奶,带着一头新剪的短发,像个陌生的小男生。 吃完早饭,大家各自回房检查有没有落下的东西,季童拿着手机盒子走到沈含烟面前,说了从昨晚到现在的第一句话:“你真不要?” 沈含烟:“不要。” 季童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 她蜷起一条腿坐在床边开始拆手机盒子,沈含烟瞥一眼,一个紫色的手机露出来。 沈含烟心里像被一根带毛刺的竹片刮了一下。 那是季童特意给她选的紫色。 不然按季童自己的审美,季童就会买粉色了。 然而内心的自卑和自尊,让她无论如何说不出“我要这手机”这样的话来,她沉默看着季童,面无表情扯掉了新手机的保护膜,把手机卡从自己旧手机里抠出来,全部资料和程序导入新手机以后。 咚的一声,直接把旧手机扔进了垃圾桶,瞬间被昨晚那盒洒出来的杏仁豆腐淹没,染上了同样酸腐的气息。 沈含烟一句话都没说。 这时邓凯来敲门:“该走了。” ****** 随着季唯民的案子尘埃落定,白家那栋三层的老宅也宣告解封。 季唯民已经把从前的家政阿姨找回来了,这会儿就准备送季童回家。 他问沈含烟:“陪季童一起搬回去吧?” 沈含烟:“不了,我租那房子的房租交了半年。” 季童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不说话,那部紫色的新手机被她捏在另一只手里晃啊晃。 季唯民点点头,也没有勉强沈含烟的意思:“好,看你自己方便。” 季童不确定季唯民的这种尊重里,有没有一种期待,那就是下一次,沈含烟将以完全不同的身份、正式入主季家。 季童的视线由指甲转移到手机上。 她特意没用手机壳,以后也不打算用,她就打算让这淡淡的柔和的紫色不断不断刺痛她的眼。 和脖子后那股到现在还不适应的微凉一起。 提醒着她有多傻。 季唯民先送沈含烟回家,因为沈含烟和季童走的急没带任何行李,所以沈含烟下车的时候,手里就拿着那本《古都》。 季唯民冲她笑了笑:“下次再借我别的书吧。” 季童一直扭头看着自己这边的窗外,这让她看不到沈含烟的神情。 但脑子里那本《古都》绛紫色的封面,不断刺痛她的眼,让她只得把眼睛眯起来,像窗外正与她对视的一只流浪猫。 车再次开起来的时候,季唯民问季童:“和姐姐闹别扭了?” 季童望着窗外流浪猫被甩在车后的身影:“怎么会。” 季唯民:“看你刚才都没跟姐姐说再见。” “哦。”窗外的猫彻底看不见了,季童又低头看手里紫色的手机壳:“舍不得。” 季唯民笑了:“姐姐很快会住回来陪你的。” 因为你们会很快结婚么? 季童的眼睛再次眯起来,手里手机的紫和那本《古都》封面的紫,好像融成一片。 季童:“《古都》好看么?” 话题这么跳跃,季唯民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季童:“姐姐借你的那本《古都》,讲的什么?” 季唯民:“噢,讲一个女孩叫千重子,从小被父母遗弃被一对商人夫妇收养,有一天她在京都郊外遇到一个少女,竟然正是她的孪生姐妹……” 季童的注意力已经移到窗外去了,季唯民的讲述变成淡却聒噪的背景。 她想问的是《古都》么? 不,她想问的只是沈含烟昨晚为什么跟着季唯民走了,留她一个人在房间,听着两人离开的脚步,像猫一样刮过酒店走廊柔软的地毯。 像她小时候,无数次一个人在书房窗口花园门口,看着季唯民和其他女人的背影。 没有人回头。 十多年过去了,哪怕这个人变成了沈含烟,依然没人回头。 不,就因为这个人是沈含烟,才不可饶恕。 她在孤海漂流时唯一的一艘救生艇,怎么能就这样背叛她? 海水淡淡的湮没过来,没过她的脖子她的下巴她的鼻尖。 原来窒息的感觉,是一种心脏刺痛的感觉。 ****** 沈含烟回家后,对着空荡荡的房子怔了两怔。 明明当时为了省钱,出租屋小成这样,怎么还是因为少了一个人,空到叫人心慌。 沈含烟不让自己继续想下去,匆匆收拾了一下出门。 对她们这样的实验狗来说,暑假是不存在的,每天都要泡在实验室里。但沈含烟赶到实验室时,还是感到一阵由衷的心安。 至少这里的忙碌可以让她暂时忘掉一些事。 师姐见她进来,笑着问:“这两天休假怎么样啊?” 沈含烟笑了下。 谁能想到短短两天之间,她的人生就被推往了一个从没想过的、截然相反的方向。 好荒唐。
第58章 沈含烟先在实验室处理了这两天落下的工作,下午她出了学校,来到附近的一条商业街。 这是一条老而旧的商业街。炸油饼的卖羊肉的卖散发劣质气味丝袜的,各种混杂在一起,想像被抛弃在时光之外。 但沈含烟曾无意间到过这里一次,知道这里有很多修手机的小铺。 她一家家的问过去。 都说不能修。也许不是不能修,而是修起来麻烦又费时,还赚不到钱。都劝沈含烟再去买个新的,现在新手机也不贵。 但沈含烟就那样固执的一家家的问了下去,顶着盛夏的日头,额头沁出一层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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