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童笑着说:“够了。” 她拿钱给沈含烟买完手机以后,还剩了一百块左右,她想了想找了家老式奶酪铺,给沈含烟买了奶卷、酪干和杏仁豆腐。 虽然季唯民订的酒店里有很好吃的甜品,但这不一样,这是她给沈含烟买的。 季童上车的时候跟邓凯说:“邓叔叔不好意思,这些甜品是我特意给姐姐买的,就不分给你了。” 邓凯笑:“谁想抢你们小姑娘的甜品吃了?” 他边说边笑着回头,看清季童后吓了一大跳:“季童,你头发怎么了?” 季童眨眨眼:“剪了。” 邓凯:“为什么啊?” 季童:“短头发不好看吗?” 邓凯:“好看是好看,但你以前那一头长发长得多好啊,剪了多可惜。” 季童笑着说:“留了很多年长头发了,想来点新意。” 邓凯摇摇头,实在搞不懂小姑娘都是怎么想的,只好发动车子。 一路上车稍微有点颠,季童把她给沈含烟的甜品抱在怀里,宝贝似的。 邓凯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你真的很喜欢沈小姐啊?” 季童小声说:“喜欢啊。” 她对沈含烟喜欢到人尽皆知,但她并不避忌。 邓凯开玩笑的问:“喜欢到她当你后妈也能接受吗?” 季童吓了一跳:“你说什么呢,她是我姐姐。” 邓凯笑着不说话了。 车平稳的开到酒店,季童在酒店前跳下车:“邓叔叔你先进去,我坐车坐久了有点累,散会儿步再进去。” 邓凯心想在酒店门口也不可能有什么危险,于是点头:“那你注意安全,别逛太久。” 他把车开走以后,季童一个人拎着手机和甜品,沿着酒店的青瓦墙溜达。 其实她不是累了,她是紧张。 剪完这样的短发见邓凯没什么,但是要进去见沈含烟,她还是踟躇起来—— 沈含烟看到她这副小男生的样子,会怎么想呢? 她摸摸自己的发尾,心想刚才坐了一路车,不知有没有被衣领弄翘。 算了,总是要被沈含烟看到的,总不可能在这里散一夜步吧——最终季童迫切想见沈含烟的心情,战胜了心里的忐忑和紧张。 当她正准备回酒店的时候,墙边一个声音传来。 ****** 那个声音季童印象很深,在讨好什么人时甜得发腻。 像香水柜台季童最不喜欢的香水,充斥着一股劣质的奶油味。 是奚玉在对沈含烟说:“含烟,算妈妈求你。” 沈含烟这么理性的人,平时一点多余的表情和语气也没有的,这时居然轻轻笑了一声。 其实季童也想笑,她背贴着那面青瓦墙,双手背在背后摸着墙面的凹凸不平,耳边是墙后的竹林被夜风吹的哗啦啦响,还有奚玉压低声音的那句话。 奚玉居然对沈含烟自称“妈妈”。 要不是她这会儿是躲在墙后偷听的话,她一定会跑过去挡在沈含烟面前,对奚玉说一句“你别演了”。 她亲眼看过奚玉和沈含烟的相处,奚玉从眉毛的挑动到唇角的抽动,甚至每一个微表情都在说明,她从没一刻把真的把自己当沈含烟的妈妈。 沈含烟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 季童甚至不知沈含烟为什么要跟奚玉纠缠这么久。 可转念一想,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对季唯民这么别扭。 夜风一阵阵吹着,季童刚剪了短发还不适应,脖子后面凉飕飕一片。 然后就听奚玉说:“跟季总结婚不是一个坏选择,我是你妈,我不会害你的。” 季童猛然一震。 脖子后面凉飕飕的感觉,像灌进血管的水银,缓慢而沉重的流遍全身。 刚才回酒店的路上,邓凯那句半开玩笑的话再次在她耳边响起:“喜欢到她当你后妈也能接受吗?” 要不是季童心里太过笃信沈含烟跟她才是一辈人,她又怎会傻到天真的立刻回答一句:“你说什么呢,她是我姐姐。” 季唯民真不是个东西。 季童发现自己浑身发起抖来了。 季唯民真不是个东西,这句话很多年没在她心里出现过了,只有在她第一次发现季唯民跟别的女人有染时,这句话曾清清楚楚在她心里冒出来过。 后来,她的世界只剩季唯民,她强迫自己一次又一次把这句话按了下去。 然而今夜,她耳边是凉凉的风,鼻端是竹叶凉飕飕的味道,这句话再一次的,像退潮后的海石一样在她心里冒了出来。 比六岁那年第一次亲眼偷看到季唯民跟别的女人有染时更清晰。 季唯民,真不是个东西。 后来,等她的理智稍微回来一点了,她才发现她在世界上两个与她最亲的人之间,近乎本能的选择了站在沈含烟这边。 季唯民像一艘漏过太多次水的船,季童过往花了太多力气让自己不至于对季唯民绝望,可毫无疑问,她心里因一次次漏水留下的残洞从没消过。 永恒的留在了那里。 所以当季唯民这艘船最后一次燃起漫天火光的时候,季童毫不犹豫选择了弃船逃生。 沈含烟是一条小小的救生艇,足以带着她在广袤的海面上逃出生天。 果然,沈含烟的声音从青瓦墙后传来:“他是你喜欢的人。” 季童的心定了定。 耳畔风吹竹叶的声音,稍微变得悦耳起来。 嗯果然,沈含烟跟她想的一样。 季唯民天然被划归到了奚玉的领域。他和奚玉在那头,季童和沈含烟在这端,中间横亘着一条名为“辈分”的界线,甚至比曾横在季童和沈含烟之间的“成年”界线更难逾越。 因为季童终归会长大,而季唯民始终是长辈。 奚玉笑了一声:“我以为你是个聪明孩子,你怎么会说出喜欢这样的话来?你知道我从没喜欢过季总,他给我的是资源,我给他的是仰慕和陪伴,说白了,成年人的关系不就这么回事吗?” “所以你不用有什么心理障碍,也不用把他当我的人。你就把他当一个正常的男人,有钱,有地位,而且最关键的,现在是他主动提出想跟你结婚。” “含烟,也许你还是太小了,等你再长大一点,你就会明白喜欢是一件最没意义的事情,合适才最重要。我是你妈,说到底,妈妈不会害你。” 又来了,季童心里厌恶的想。 风吹竹林的频率变得快了起来。叶片哗啦啦的声音无比刺耳。 她很想冲过去,捂住奚玉的嘴,让她不要在沈含烟面前自称“妈妈”,就好像她再也无法以一个“父亲”的形象去看待季唯民。 而且,为什么喜欢是一件最没意义的事? 她给沈含烟买的手机和甜品就拎在手里,沉甸甸的重量不是假的。她为沈含烟剪短了头发,光秃秃的脖子在夜风中凉飕飕的,那感觉也不是假的。 果然沈含烟说:“我不这么觉得。” 季童的心终于定了,刚才手脚麻痹的感觉开始退潮。 只要她紧紧抱住沈含烟这条救生艇,她就可以活下去。 此时青瓦墙后不知发生了什么,一阵长久的静默。 其实从物理时间上来说,那阵静默并不长,大概最多也就一分钟的样子。但季童的心里,似有预感一般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像有猫用尖锐的爪子不停抓过黑板。 那阵静默让她快要抓狂。 食草动物逃避危险的天然本能,让她在那时已有感应,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事后季童回忆那一刻她站在青瓦墙后的心情。 不是焦躁不是愤怒不是恐慌,而是一片茫茫的荒凉。 好似她期盼了很久的事在那一刻终于尘埃落定,彻底失效,老天用最残忍的笑声告诉她再无翻身的可能。 她心中那片晒着月光荒凉了许久的土地,疯了般生出大片大片茫茫的荒草,再没留下一朵花开的空间。 青瓦墙后,奚玉说:“答应妈妈,你会考虑一下好吗?” 沈含烟:“……嗯。” 奚玉:“你是有可能会答应的,对吧?” 沈含烟没有否定。 ****** 听上去青瓦墙后的沈含烟和奚玉要散了,季童兔子一样从偷听的墙后逃开。 她慌不择路,一头撞在了什么人身上。 季唯民惊讶的声音响起:“季童,你头发怎么了?” 季童退开了好大一步,气喘吁吁的看着季唯民:“你在这干嘛?” “我来找你。”季唯民温和的说:“邓叔叔说你一个人在酒店外面散步,我忙完了,就想着跟你一起吧。” “就去我们早上散步的那湖边?” 季童沉默了一小阵:“可以。” 她发现她跟沈含烟一样莫名其妙。沈含烟在不停的给奚玉机会,而她在不停的给季唯民机会。 到现在,明明她已经弃船逃生了,却还是忍不住对着那火光冲天的船回头看一眼。 季唯民带着季童走到湖边。 那镜面一样的湖在夜色中显得更静了,像一瓶很久没人用过的墨水,看似平静的黑色,像是要把人吸进去。 季童跟在季唯民身后默默走着。 季唯民:“你头发怎么了?” 季童:“想剪,就剪了。” 她发现自己比想象的厉害,她居然还能对着季唯民正常的说话。 季唯民:“今天去市区就是剪头发去了?还买什么了?看你宝贝一样拎在手里。” 季童捏了捏手里的袋子:“这是给姐姐的甜品,不能分给你。” 季唯民笑了,说了句跟邓凯一样的话:“我怎么会抢你们小姑娘的甜品?” 季童在心里默默的说:你还知道沈含烟对你来说是小姑娘。 季唯民,你真不是个东西。 季唯民又走了两步问季童:“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姐姐啊?你喜欢她什么?” 季童不说话。 季唯民似乎习惯了她这样怯生生的话少,又似乎并没有等季童的一个答案,他只是想跟季童说点心里话:“其实我也挺喜欢你姐姐。”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也许姐姐让你看到了你长大后想成为的样子?不过对我来说,你姐姐让我想到了我年轻时候的样子。” 他近乎苍凉的笑了一下:“季童,我年轻时不是现在这样。” 他朝季童走过来,伸出一只手,季童警惕的往后退了一步。 季唯民一愣:“我是你爸,你怕什么呢?” 季童还是不说话。 季唯民晃晃他手掌:“我只是想给你看看我的手,看得清么?这里有很多茧子,都是打高尔夫球磨出来的。在我年轻的时候,茧子可不在那,而在这。” 他近乎缅怀的摸了摸自己的指尖:“那时茧子在这,都是弹吉他磨出来的,现在早就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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