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前其实本打算修不好就去买一个新的,可季童手里那个淡紫色的新手机,深深刺痛了她的眼。 与其说她不能接受季童给她的新手机,不如说她不能接受两人“施”与“受”关系的对调。 那时的她还并不明白,因为那深深打破了她赖以生存的骄傲、自尊心以及安全感。 那是她从小到大,仅存的东西。 她浑身是汗、穿行在小巷里、一家家的问了下去。 直到终有一家店的年轻老板,露着花臂转着她的手机:“实在要修,也行,两千五,而且我跟你说,就这价格我一点没赚你的钱。” 其实沈含烟知道,因为这就是前面无数个老板都不修她手机的原因。 两千五,基本也是沈含烟买下一个新手机的预算。 并且花臂老板还跟她强调:“就算修好了,也比不上新的好用,通话质量不怎么样,而且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坏了。” 话里话外都是劝沈含烟别修。 但沈含烟说:“修吧。” 不修的话,那个淡紫色的新手机将永恒的刺痛她。 当沈含烟终于拿着修好的手机钻出小巷,她起了球的旧T恤已经汗透了黏在身上,兜里的手机震了起来,一个过分迅速的来电好像在庆祝手机的起死回生。 是季童吗?沈含烟犹豫了一下。 其实她很怕是奚玉,但“有可能是季童”这个念头让她还是把手机掏了出来。 结果不是季童也不是奚玉。 电话里的男声相当严肃:“沈含烟,马上到医院来一下。” 挂了电话沈含烟盯着天边一轮太阳,惨败的光线让她眼晕。她想:六月的太阳光线已经有这么刺眼了? 她背上的汗出的更密了,一层一层,应接不暇。 她给实验室打了个电话:“师姐,我还要请两小时的假。” “你手机修好了?”师姐问:“有什么事么?” 沈含烟:“要去趟医院。” 师姐:“你生病了?” 沈含烟:“没有,就是我生病的那个朋友,情况不太好。” 师姐:“那你赶紧去吧!别担心实验室的事。” 挂了电话,沈含烟迎着惨白的太阳光线向地铁站走去。 ****** “沈含烟?” 顾峥在吸烟室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简直以为自己看错了。 因为那人站在窗口,纤细的指间夹着一支烟。 可那修长的身材、挺拔的体态、秀美而清冷的一张脸,不是沈含烟还能是谁? 而且那人听顾峥叫“沈含烟”三个字时还回了头。 这下顾峥确定了,向着那人走过去:“沈含烟真是你啊,我还以为我看错了,你怎么会在这抽烟?”他又看了眼沈含烟指间的烟一眼:“你会抽烟?” 沈含烟也跟着看了自己指间的烟一眼。 顾峥直接把烟拿走掐了:“别跟我学这些不好的习惯,谁说搞学术就一定要抽烟?你看骆嘉远不就不抽烟?学术搞的也蛮好。” 他酸溜溜的说:“反正我也不是你硕导,你跟我学干什么?” 沈含烟笑了一下。 顾峥说:“走吧,陪我去花园溜达溜达。” ****** 顾峥把沈含烟带到花园,自己左右环顾一圈,偷偷摸摸把烟点了。 他边走边跟沈含烟说:“你师母每周都要来看一次中医,恨不得住在这医院里,你说她是不是魔怔了?” 沈含烟:“师母还是觉得身体不舒服?” 顾峥一挥手:“她哪儿不舒服,她那就是闲的。明明西医整套体检都做了,身体比牛还壮,非说自己从中医角度是亚健康,得慢慢细心的调。” 沈含烟:“师母跟你撒娇呢。” 顾峥嘿嘿一笑:“我也跟她说找了我是她的福,哪怕我搞学术一辈子清贫赚的不多呢。就是一点。”他扬扬手里的烟:“护士不让在花园抽烟,逮着我好几次了。” 沈含烟:“那要不回吸烟室……” 顾峥:“不,我想出来溜达溜达,你得陪我。” 顾峥这个看上去粗糙的老男人有腔别样的体贴,明明是陪沈含烟,偏偏说是要沈含烟陪他。 他问沈含烟:“还是来看你那个朋友?” 沈含烟点点头。 他又问:“情况不太好?” 沈含烟再次点点头。 其实顾峥也猜到了。 虽然沈含烟年纪轻,但她几乎是顾峥见过最理性自持的人,能让沈含烟做出抽烟这么打破常规的事情来,估计刺激受得不轻。 他问:“有多不好?” 沈含烟犹豫了下,才说:“可能有生命危险。” 其实顾峥带了沈含烟这四年,早已发现她有个特点,就是很不喜欢麻烦别人,所以说起自己的事情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好像连倾吐都是一种打扰似的。 所以沈含烟这次的倾吐,让他几乎有点感动。 他多说了一句:“人生的得失就是很无常。” 沈含烟:“专心搞学术也不能避免吗?” 顾峥笑了一声:“沈含烟,你在开什么玩笑?” 沈含烟也笑了笑。 顾峥:“人生啊,无非就是避免能避免的遗憾、接受不能避免的遗憾罢了。” 沈含烟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 因为下午又耽误了不少时间,所以沈含烟独自一人在实验室加班到很晚。 当她从实验室出来时,夏夜夜空,月朗星稀。 实验楼外的松林前,站着的那个人让她有点意外:“骆师兄?” 即便骆嘉远对她怀有一种真实的关切,但两人的关系还是有点不尴不尬,加上这段时间张愚教授那边实在事忙,两人已经有段日子没见了。 她走过去:“怎么没打电话?” 骆嘉远:“你手机修好了?”看来也从朱蔓那听说了沈含烟手机坏了。 沈含烟点头:“修好了,而且你也可以打实验室的电话。” 骆嘉远笑了下。 然后沈含烟意识到,骆嘉远站在这里,是因为有话想跟她说,但又没那么好说出口,所以拖着,想多给自己一点酝酿的时间。 所以当骆嘉远提出:“坐公交送你回家?” 沈含烟点了点头。 公交车摇摇晃晃,像一个沈含烟不曾睡过的摇篮,摇着月光下的梦。 骆嘉远一路不说话,她就一路看着车窗外的风景,一个年轻的母亲,牵着小女儿的手漫步走过。 一直到下了车,骆嘉远和她一起往小区走的时候,才开口:“我听说了一件事。” 沈含烟示意他说。 骆嘉远又犹豫了一下:“我有个姨妈,她有个同学在邶城做房产生意,最近她在一个酒会上,认识了一个叫奚玉的女人。” 沈含烟已经知道骆嘉远要说什么了。 骆嘉远:“据我姨妈的同学说,奚玉以前生意做得很大,但最近出了状况,四处找人想办法,眼看不行了。但突然之间,不知怎么又傲了起来,说自己有个女儿可以跟季总结婚,说她的公司肯定没问题。” 骆嘉远看了沈含烟一眼,沈含烟的脸色如今晚的天一样淡而沉。 他小心翼翼的问:“奚玉……是你妈妈么?” 沈含烟:“是。” 骆嘉远呆呆的。 过了很久,他才从嘴边挤出一句:“季总他,不是什么很好的结婚对象。” 这句话对骆嘉远来说太难说出口了。 骆嘉远是那种人,寡言,温和,有担当,似乎有一种义务是从不在背后说人长短。 说季唯民的这一句,已经算是很重很重了。 沈含烟告诉他:“我知道。” 骆嘉远急了:“那你……”他稳定了一下情绪:“我想过了,如果你是真的想找个人,你别找季总,我……” 沈含烟轻轻打断:“不是那么回事。” 骆嘉远固执的说了出来:“我和你在一起。”他又重复了一遍:“你别找季总。” 因为骆嘉远是个过分认真的人,所以当他知道沈含烟的秘密以后,面对沈含烟“在一起”的提议,他一度拒绝了沈含烟。 但现在,当他站在自己的角度认为沈含烟是在往火坑里跳的时候,他说:“我和你在一起。” 沈含烟了解骆嘉远,他是一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人。 他现在说出口,就意味着无论过程中他将如何痛苦,到最后他都一定会和沈含烟在一起。 这让沈含烟获得了一种感动,尤其在面对了自己那样的亲妈后,骆嘉远的善意像今晚的月光,含着一种皎洁的、纯粹的、不染纤尘的勇气。 沈含烟从小获得的这种善意实在太少太少了。 她笑看着骆嘉远说:“你放心,我不会跟季总结婚的,我也会跟我妈讲清楚,让她别再对人那样说。” 骆嘉远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沈含烟想,若在其他人眼里季唯民是个火坑的话,那当其他人得知了真相,又何尝不会觉得她是个火坑呢? 骆嘉远就是知道真相的人,但他还是义无反顾的要往里跳。 这让一向寡言的沈含烟,忍不住与他多聊两句:“骆师兄,你和家里人关系好吗?” 其实沈含烟知道,骆嘉远和家里人关系很好,他家就在离邶城不远的一个北方城市,父母都是高中老师,还有个妹妹,一家人在寒暑假的时候,经常来邶城看骆嘉远。 关系好到,曾是R大人尽皆知的存在。 沈含烟忍不住想,当时她在选择骆嘉远的时候,会不会是被这温暖的家庭氛围所吸引呢? 还是说,她和季童两个同样破碎的人,更能彼此依偎着取暖? 为什么又想到季童了。 沈含烟默默打消了这个念头。 明明今天下午在医院里的事,已让她觉得人生够无常了,她有什么奢侈任性的资本吗? 骆嘉远也有心与沈含烟多聊一些,他絮絮说起自己的家庭,说起童年趣事,说起父亲的花、母亲的菜和妹妹的胡闹,眼里泛着柔和的光。 说得沈含烟微笑起来,明明是那么理性的一个人,此刻脸上的向往却几乎藏不住。 骆嘉远的心揪了起来:“沈师妹,我今天既然来找你,我就想好了。” 年轻的男人梗着脖子:“如果你想体验拥有家的感觉,我可以给你一个家。” 沈含烟笑着说:“不行,骆师兄,其实我后来想清楚了,我之前对你说那些话,是我太莽撞了,真抱歉。” 她今晚笑这么多,是真的被骆嘉远那一往无前的善意和勇气打动了。 她人生中很少见这么纯粹的人。 这在无比糟糕的一天里,多少带给了她些慰藉,让她知道人世间还有美好的东西。 骆嘉远垂头丧气的问:“为什么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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