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含烟轻声说:“其实,我已经体会过拥有一个家是什么感觉了。” 在那间小小的出租屋里,她和季童用同款的沐浴露,会散发淡淡的香。 还有两人一起过年,小兔子把包硬币的饺子悄悄掐出月牙般的指甲印,又在一堆煮熟的饺子里找出来塞进她碗里。 甚至还有那些她抵挡不了的拥抱,还有季童坐在她膝头,一字一句的说:“因为我喜欢你啊,沈含烟。” 又说:“我可以等,沈含烟,等到你觉得我足够大了为止。” 可季童不知道的是,沈含烟有什么资本叫她等呢? 骆嘉远观察着沈含烟的脸色:“你有真正喜欢的人了?” 沈含烟点点头。 “那你们会在一起么?” 沈含烟摇摇头。 骆嘉远顿了一下,突然问:“为什么人生这么难呢?” 他几乎愤怒起来了,手攥成拳,用泛起血红的双眼看着沈含烟固执的重复质问:“为什么人生这么难呢?” 沈含烟走上前,轻轻拍了拍骆嘉远的肩:“骆师兄,谢谢你。” “不过,我们以后别再联系了。” 她仍然笑着,但骆嘉远很清楚,沈含烟的事,他再也无能为力了。 沈含烟轻声劝:“骆师兄,回去吧,我自己的路,终归还是要自己走。” ****** 季童没想到,第二天她会接到秦菲的一个电话:“有空么?” 季童:“什么事?” 秦菲:“脏活苦活累活,像你这样的公主有没有兴趣?” 反正放暑假没事,季童就去了。 她一点也没想到,秦菲这样的人会到流浪猫组织来做义工。 放暑假之后,秦菲穿得更张扬了,耳环脐环黑色唇膏,头发有一缕挑染成火红,一双厚底鞋有转头那么厚,小臂上一个骷髅与天使共存的纹身露出来。 季童看了半天,秦菲说:“那是纹身贴。” 季童:“哦。” 给流浪猫洗澡、喂食、打扫笼子、联系绝育,都是些累而繁琐的事,秦菲做起来却很娴熟。 季童听公益组织那人的意思,秦菲每年暑假来这里帮忙,已经有两三年了。 今天秦菲叫了好几个季童这样的闲人来帮忙,忙了大半天,总算差不多了。 对付流浪猫真是个体力活,季童休息的时候靠墙边站着,仰头咕噜噜喝下一瓶冰水。 秦菲走过来:“公主,想不到你比看起来能吃苦。” 季童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秦菲:“你那样看着我干什么?觉得我这样的人来这里很奇怪?” 季童在心里说:是很奇怪。 今天见到秦菲的这一面,让她忍不住想:是不是人都有很多面呢? 比如沈含烟。 沈含烟一定想不到,昨晚她和骆嘉远说话的时候,季童就在小区路灯没照到的角落,远远看着这一幕。 她也不知道她跑沈含烟家这边来干嘛,她甚至一点也不想见沈含烟,因为她心里根本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沈含烟。 沈含烟不要她的示好,不要她的手机,甚至不愿再跟她住在一起。 却对着骆嘉远笑得那样柔和,连眼里都泛着光。 季童忽然觉得,她是不是一点也不了解沈含烟? 沈含烟明明说过不喜欢骆嘉远,为什么又对着骆嘉远那样笑? 同样,沈含烟看起来对季唯民毫无兴趣,为什么又在奚玉提议时没有一口否决? 季童蜷了蜷手指。 她不能不了解沈含烟。 因为在她的潜意识里,埋藏着一个直到现在都未彻底动摇的想法:就像她喜欢沈含烟一样,沈含烟也是喜欢她的。 如果她一点都不了解沈含烟,那她的这一想法,会不会根本就是错的? 这时秦菲推了推她胳膊:“想什么呢?为什么别人跟你说话时你经常走神?” 季童眼睛眯起来,迎着明晃晃的太阳看秦菲。 秦菲:“别走神了,看在你今天挺帮忙的份上,晚上请你去个好地方去不去?” 季童:“什么地方?” 秦菲神秘一笑:“你从没去过的地方。” 季童在心里说:哦,不就是酒吧吗。 倒是很符合她的计划。 ****** 秦菲以为季童连酒吧都没去过,殊不知,她去过更乱的地方。 在去之前,她甚至不知道邶城有这样的地方,小胡同通往幽暗的地下室,天空蛛网一样布满电线和荒草,有一些店招都变黄的小店不知是开着还是倒闭,巷口坐着形容枯槁的大爷,穿着背心拿着蒲扇慢慢摇。 胳膊上都已没什么肌肉,浑身散发出腐朽的气息,就像这胡同本身。 老人晶体浑浊的眼睛看过来,季童咽了咽唾沫,继续往里走。 托赖于便利的互联网,不然季童打死也找不着这里。 走到一座旧屋边的时候,忽然有人捏了捏季童的脚。 季童警惕的后退一步,低头看着一只满是纹身的手,从她脚底地下室的气窗出来,瘦、柴且脏,与她脚上闪闪发亮的英伦小皮鞋形成鲜明对比。 那手的主人笑道:“下来吧。” 季童捏着双肩包的带子,顺着狭窄逼仄的楼梯走到地下室,一只毛茸茸的粉兔子挂在她包上晃啊晃,与她格纹短裙的晃动保持同一频率。 她推开地下室的门,一阵浓烈的酒味飘出来。 里面黑而杂乱,里面瘦削的男人穿着与巷口大爷同款的背心,露出满是纹身的胳膊。 他叼着支烟:“是你在网上联系的我?” 饶有兴致的歪头打量季童:“你这样的小姑娘,要度数这么高的酒干什么?” 原来这是个不怎么合规的私人作坊,酿那种浓度极高的酒。 据说这人厉害,度数高成那样,入口却还是相对柔和,让人很容易放松警惕。 季童一张脸上没什么表情:“多少钱?” 男人笑:“贵着呢。” 季童继续没表情的说:“我不会差你钱的。” 男人吹了声口哨,把一个小瓶子拿出来:“掺到其他酒里,保证你想放倒谁就放倒谁。” 季童:“如果我是想放倒自己呢?” 男人一愣。 面前穿格纹短裙的女孩,玻璃一样的眼珠,怯生生的神情,像只怕人的小兔子。 看着特别小,却在跟他说话的一瞬,流露出一种过分决绝的眼神。 不像被狩猎的兔子,倒像是狩猎者。 不过很快,女孩脸上的神情又变得懵懂而怯生生了。 男人觉得那一定是自己的错觉而已,晃晃手里的瓶子:“我只收现金。” “没问题。” ****** 从地下室走出来的时候,天边一轮残阳如血。 季童迎着那光,慢慢走出腐败的胡同,风不够强,身上浓浓的酒味走了很久也散不掉。 那小小的酒瓶就装在她的双肩包里。 和她新买的盲盒手办在一起。 和她印满了兔子图案的笔盒在一起。 和一盒铺满曲奇碎屑的草莓味pocky饼干在一起。 季童抓紧双肩包的带子想:这是一场没有归途的冒险。 沈含烟,你可千万不要让我输啊。 ****** 秦菲在傍晚又给季童打了个电话:“化个妆,打扮成熟点。” 季童小声说:“我不会。” 秦菲嗤了一声:“那你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吧。” 挂了电话,季童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那是一双学美术的手,怎么可能不会化妆? 只不过今晚,她对自己的打扮风格另有打算。
第59章 季童待在自己的卧室,她今晚需要的风格,其实不必另外准备,只要做平时的她自己就好。 白色无钢圈的小背心,包裹着两只雏鸟。季童是那种小骨架,虽然瘦,但骨头都被细细嫩嫩的肉包着,锁骨的形状一点不分明。 往下是细细的腰,并不像成熟女人那样凹凸有致,反而像豆蔻年纪的少女。加上那内裤的选择,白色纯棉,一圈细小的蕾丝花边,腰中间一个白色蝴蝶结。 但是,季童的眼神慢慢往上移。 若不去过多关注这些细节,而从整体打量的话,她到底过了十八岁、马上要上大学了。 也就是说,是个准备好的女人了。 她又对着镜子里看了看,给自己套上翻领的白色小衬衫,和浅卡其的格纹小短裙。 最后,是给双脚穿上一双纯白的短筒袜。 走到双肩包边,拉开拉链,把里面那没有任何标签的小酒瓶拿出来,揣进裙子口袋。 拉开门出去了。 ****** 本来该打辆车直接去秦菲告诉她的酒吧,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呆呆站在路边。 风吹起她小男孩一般的短发,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她剪短发几天了?两天了?到现在还没适应。 就像直到现在,她对剪短发那天发生的事也还没适应。 像一双无形的手,迫不及待把所有人往前推。 她有耐心让沈含烟慢慢等她长大,终究是不能。 这时,一个小摊主蹬着三轮从她面前骑过:“杏仁豆腐!宫廷奶酪嘞!” 季童望过去。 这种随街走的甜品小摊,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了,季童依稀记得她小时候有很多,不知怎么今天突然又冒出一个来。 季童几乎把这当成一种命运的暗示,拔腿就追了过去。 “喂,等一等,我要买杏仁豆腐!” 其实后来想想,那天就算没有神奇的出现那个甜品小摊,季童也会给自己找到任何一种信号作为暗示。 比如突然落下的一片叶子——夏天怎么会有落叶? 比如偶然路过的一个小男孩——他的气球为什么是蓝色而不是粉红? 季童追着三轮车,越跑越快。 她需要的不是甜品。 她需要的是在冒险之前,再见一次沈含烟,让她心里更有底气。 摊主被她狂追的姿态吓了一跳,立刻刹车:“小姑娘你跑慢点,我听到了。” 季童在小摊前撑着双膝气喘吁吁:“要、要一盒杏仁豆腐。” ****** 打车到R大门口的时候,季童给沈含烟的实验室打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居然就是沈含烟,清冷的声音传来:“喂?” 季童愣了愣,把这又当作一个命运积极的暗示。 她小声说:“是我。” 沈含烟那边也沉默了一下:“什么事?” 从那天在酒店开始,她们的关系就变得这样奇奇怪怪了。 季童:“我在你学校门口,能出来一下吗?” 她紧紧攥着手里的袋子,以至于袋子又像剪头发那天一样起了褶。 她太怕沈含烟拒绝她了,怕到她现在像刚跑完三千米一样,心在胸腔里狂跳,嗓子眼里一阵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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