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含烟:“他不会愿意见你。” 奚玉急了:“为什么?” 沈含烟不说话,她的冷静与沉默,连带着奚玉也沉默下去。 其实奚玉心里很清楚为什么——她这么多年,从一穷二白走到今天这个地位,趋利避害的凉薄本性帮了她很多的忙。 所以在季唯民出事的时候,她像她每一次的做法那样,把季唯民当作一艘快沉的船,毫不犹豫的弃船逃生。 然后现在,当她发现这艘巨轮居然缓缓驶了回来,而她自己快要溺毙在海里,她已经没了再次上船的资格。 此时的她已经慌不择路了,死死攥着沈含烟的手腕:“我必须和季唯民结婚,我必须拿他的钱来救我公司,不然我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就完了!” “坐牢的不是季唯民,而是我!” 其实沈含烟不难想象,奚玉一个毫无资源和背景的人,能把生意做到今天这么大,多少用了一些手段。 不同于季唯民是被卷进错综复杂的案件中,奚玉是实打实钻了一些法律的空子。 沈含烟说:“我没有办法。” 不管季唯民看上去如何儒雅,说到底他是个利益至上的商人,沈含烟想不出任何理由,他现在还愿伸手拉奚玉一把。如果奚玉不是慌到失神、而和她一样保持起码理性判断的话,奚玉甚至不会深夜找到酒店这里来。 并且尖叫一声:“沈含烟!你是让我给你跪下吗!” 沈含烟:“你给我跪下有什么用?” 她把奚玉的手从她手腕上剥下来。 奚玉的手指很凉,过长的美甲甲片深深嵌进她皮肤,和所有小说中所描写的、和沈含烟从小所想象的、妈妈那种温暖的手很不一样。 沈含烟头也不回的走了。 身后只余奚玉离开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竹林寥落的摇动,哗啦,哗啦。 ****** 沈含烟回房间的时候,看到季童趴在床上,她本以为季童是在打游戏,没想到走近一看,季童手里捏着那本《古都》。 她一下子翻身坐起来,把书丢在一边:“沈含烟,你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你妈找你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沈含烟问她:“书好看么?” 季童:“难看死了,我要去洗澡了。” 她抓了浴袍冲进浴室,总好像有种被抓现行后的慌张。 沈含烟走到床边,拿起她丢在那里的那本《古都》。 书很旧了,书页很软,以至于季童丢开以后,她刚打开的那几页还有空气的缝隙。 沈含烟把书翻开,才发现那几页大概是季唯民最喜欢的。 季唯民把一些句子划了下划线,又随手写了好几句读书笔记,并且很细心的,用的是铅笔,和很轻的力道,方便书的原主人随时擦去,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沈含烟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并不喜欢任何人在她书上的记号。 但是。 她想,这些痕迹对季童来说很重要。 季童从不是一个喜欢文字的人,她只喜欢一切视觉化的呈现。要不是她对着这书看了这么久,沈含烟还不至于发现,她还是低估了季唯民在季童心里的位置。 沈含烟把书收到一边,季唯民所做的那些记号,就让它们那样留着了。 ****** 季童洗完澡出来:“沈含烟,你现在喝睡前牛奶么?” 沈含烟看了眼季童,小兔子已经有些困倦的样子。 她暂时打断自己整理实验步骤的思绪:“可以。” 季童拿起房间里的座机。 沈含烟叫她:“季童。” “你要不要问下季总吃不吃宵夜。” 季童:“不用了吧,他想吃的话自己会点。” 不是“不用了”,是“不用了吧”。 沈含烟:“你还是问问吧,他今天忙了一天,自己应该没空想这些。” 季童好像终于得到了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好吧。”她给季唯民打了个电话:“一直在通话。” 沈含烟:“直接去他房间问吧,不远。” 季童看上去一脸嫌麻烦,脚步却拖拖拉拉向季唯民房间走去。 很快她就回来了。 沈含烟:“这么快?问好了?” 季童摇摇头:“我没进去。”她小声说:“季唯民房间里有女人的声音。” 沈含烟面色淡淡的。 固然季唯民刚刚遭遇了人生的重大一劫,在这场算得上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中,他看清了人心凉薄的一面,这可能让他改变很多以前的习惯。 但也有可能不会,毕竟人是如此固执的动物。 从二叔带给奶奶的伤害、和奶奶对二叔的无原则付出里,她已深谙这一点。 所以就算季唯民还跟以前的那些女人纠缠不清,沈含烟也不会有什么惊奇。 而且说到底,这和她无关。 但季童继续小声说:“那女人的声音我很熟。” “是你妈。” 到这时沈含烟才微微抬了抬眼皮,但要说她真有多惊讶,其实也没有。 虽然沈含烟并不理解,季唯民为什么又愿意见奚玉了,但转念一想,奚玉这么多年混到现在这个位置,一定有自己的手腕。 本来奚玉那句“有可能会坐牢”像石头一样,硌在她心里,现在看来,实在是多余了。 季童叫的热牛奶很快送来了,沈含烟和季童一起喝完,季童直接上床,沈含烟去洗澡。 她在淋浴下站了很久,出来的时候,季童已经睡着了,缩在五星酒店过分洁白的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小小的头顶,头发乱乱的,额头是一种粉嫩的白。 沈含烟看了两眼,关灯上床。 说实话她今天有点累,本以为会睡得很沉,没想到一直做梦。 梦里全是奚玉惊恐的一张脸,死死攥着她手腕,指尖冰凉,说:“沈含烟,你想让我去坐牢么?” 据说人做梦时是不会感觉痛的,可沈含烟就是觉得一阵生疼,她从梦里挣扎着醒过来,发现窗帘有一条缝没拉好,明亮的月关洒进来。 她轻轻转身看了眼季童,还好,季童的床离落地窗更远,并没有被晃醒。 黑暗中她摸不到拉窗帘的遥控器,索性轻手轻脚的自己起来拉,走到窗边的时候月光一照,她这才发现自己手腕上真有几点淡淡的淤青。 所以刚才梦里会觉得疼。 是今晚奚玉攥她手腕时留下来的,用力到这种程度,可见奚玉心慌到了什么地步。 也许奚玉那句“坐牢的会是我”并非夸大的虚言,而是真碰上什么大事了。 不过,沈含烟拉好了窗帘,强迫自己回床上去睡。 反正奚玉已经找到季唯民了,这也不是她能力范围里能管的事。 她只是奚玉一个从来不想搭理的女儿而已。 她并不需要奚玉对她下跪。 ****** 第二天一早,季童缩在被子里。 她醒了,但她并不想起床,甚至也不想玩手机。 她听着窗外婉转的鸟鸣,心想,季唯民就睡在离她不远处的房间。 真的不远,昨晚去找季唯民的时候,她数了,从她房间门口到季唯民房间门口,总共只需要六十五步。 虽然季唯民是她亲爸,但在她人生里,与季唯民距离这么近的时候其实很少。 季唯民总是在忙,忙公司,忙女人。刚开始是很少在家睡,后来,是几乎不在家睡了。 有时候季童都不知道,是否是那三层的老宅里,自己的存在让季唯民感到尴尬。 因为她总会让季唯民想起他的妻子,也就是季童的妈妈。 在季童五岁的时候,外公和妈妈相继病逝,外婆大受打击年纪轻轻就中了风。也就是说,在季童的记忆里,关于她爸妈相处的记忆其实都在五岁以前。 但不知怎么她还记的挺清楚。 妈妈和外公外婆几乎没给过季唯民任何好脸色。 那是一种很奇异的关系,季唯民本是个学文科的穷学生,当年白家准许他和女儿结婚,几乎可以说是一种恩赐。然而婚后他们很快发现,季唯民居然是一个做生意的奇才。 白氏的壮大靠的是祖产,然而到了季童外公这一代,却出奇的不会经营,季童的妈妈身体不好,在生意上也没有任何的野心。其实她和季唯民结婚时,白氏集团外表光鲜,内里却几乎已经伤到根基,大厦将倾。 季唯民居然可以一手力挽狂澜。 从此季唯民和白家陷入了一种很病态的关系。白家对他一边看不起,一边依赖。一边觉得季唯民现有的一切都建立在白氏根基之上,一边又清楚如果不是季唯民的话白氏已经什么都不剩。 从前高高在上的恩赐,到现在胆战心惊的仰仗,他们并没有对季唯民更好,而是用加倍的鄙视掩藏自己的不安。 比如在季唯民还没完全掌握有钱人的社交法则时,嘲笑他不懂餐桌礼仪,讽刺他用来配西装的袜子颜色根本不对。 季唯民从不顶嘴,他在白氏一家人面前总是表现得很顺从,季童小时候一度以为季唯民是不在意这些的。 可等她长大一点了,她就明白不是这样。 因为季唯民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找女人了。很多时候季童觉得他也不是多喜欢那些女人,而是把这视作一种消极的无声的抵抗。 季童一度觉得她妈病逝以后,季唯民的这种行为会停止,没想到季唯民愈演愈烈。 她才明白过去在白家的经历像一根刺,扎在季唯民的心里拔都拔不出,让他近乎饕餮的需要证明自己的权势、成功和受欢迎。 从那时起季童明白,她不止失去了妈妈、外公、外婆,她也失去了季唯民。 可这些人中,季唯民是唯一还清醒的活在这世界上的。 她唯一能抓住的,只有季唯民。 ****** 季童也不知自己躺了多久,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她马上看了眼沈含烟的床,沈含烟还在睡,这很少见,不知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她生怕那敲门声再响,兔子一样飞快的溜去开门。 本以为是季唯民安排了早饭送到房间来,还在腹诽怎么送这么早,没想到一拉开门,是季唯民一张脸在门外。 居然穿的很休闲,一只手插在裤兜里。 季童已经很多很多年没看季唯民穿这么休闲了,或许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有过,但再后来,她每次看到季唯民都是一身西装革履,无比商务。 也有时候季唯民刚打完高尔夫,可那也不能叫穿的休闲,那只是商务的另一种表现。 季唯民今天这样的装扮几乎带给季童一种恍惚感,让她敏感的察觉出这次在看守所的经历,给季唯民带来了超乎她想象的巨大变化。 季童小声说:“姐姐还在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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