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迟谙随口道了声好。 绪以灼应了一声,等郎迟谙走后,她将扫帚往边上一搁。秋风不歇,银杏叶子止不住地掉,刚扫出一片空地又有新的落叶落上。 绪以灼知晓郎迟谙今日为何会有此异样。 今日又逢郎迟谙生辰,她正式来到了二十一岁,距离命定的死劫只剩下九个月又七天。 郎迟谙回到棠声班后,将早点一一分发出去,却发完就走,有意避开棠声班的人,免得待久了被人发现异样。送完最后一份后她回到自己的院子,不像刚住进来那会儿,她还不知道自己一个月后会彻底决定留在这里,只把这间小院当做一个临时居所,什么也不添置,不去变动自然也不用多加收拾。 此时院中其余的空房也被她收拾干净,卧房的摆设更是按照自己的喜好移动过。郎迟谙嫌弃院里空空荡荡,唯有一口石井,在去年秋天从他处移植了一棵桂花树到井边。 院子很小,桂树的枝干铺了小半的天空。郎迟谙坐在阶下,抬手有桂花飞到手中。 深秋将过,桂花也会随之凋零殆尽,来年入秋又会再开。 但是来年秋天,她又会在哪? 郎迟谙呼吸稍滞,每每思及此,她都好像被一只手掐住了喉咙。 在姑姑逝世后,她度过了无比迷茫的一段时光。她走遍明虚域寻找破除死劫之法,好似是在想方设法求生,但她知晓自己内心无比麻木,只是木偶一般继续着姑姑生前在做的事。她并不在意自己的死活,也未打心里相信姑姑算得的天机。 直到现在。 郎迟谙开始相信宿命。 因为她不想死了。 桂花攥在手心里,能实打实感觉到自己握住了什么东西,而不是万事如风如雾一般虚幻无迹。 郎迟谙脑子乱糟糟的,她还没有想明白自己迫切地想要抓住什么,但她知道自己此刻想要活下去。 手顿然一松,缺了瓣的桂花落在泥土里。 可是,时间已然只剩下九个月,她仍未看到那命定之劫的征兆。 * 回到清禧镇后的第二日,白落棠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下床一触地,两条腿上传来的酥酥软软的感受就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不得了,这次巡演和以前相较已然算得上轻松,她不过躺了一日便觉得浑身骨头好似都躺松了,莫非真是开始老了? 年方三十的白班主决定都出去活动活动。 洗漱后先去厨房找些吃的填填肚子,班主最大的特权就是可以让厨子为她开小灶。厨子一边下面一边同白落棠聊天,白落棠一下子就抓取到了最重要的消息。 “来了支沙漠那头的商队?”白落棠重复了一遍厨师的话。 “是呢,”厨师抄着筷子把面往碗里挑,“这支商队还没停留过几座城市,好东西还没全被买走。他们据说会在清禧镇停上一天——哦,就是今日,班主要是有兴趣的话可得赶早!” 这世间谁不知道除了离断江对面流过来的,就属沙漠另一头的货物最为稀罕。清禧镇并不是座商业发达的镇子,那商队只停留一日,想来也是因为什么原因不得不耽搁,这可是几年都遇不上一次的好机会。 白落棠立时心动了,就算买不起,看看也不吃亏不是? 手中的番茄鸡蛋面一下子不香了,白落棠三两口一碗面下肚。她醒来的时候就是中午,这会儿忙不迭要去看看那支商队。 眼看着大门就在前面,白班主脚步忽地一拐,拐去了郎迟谙的院子。郎迟谙不像她们这些懒虫,早就醒了,这会儿正在拾掉落的桂花做香囊。 不愧是武功盖世的前游侠,就是自律! 白落棠上前抓住郎迟谙就往外走,郎迟谙一头雾水:“怎么了,找我去练琵琶?” 郎迟谙已经在白落棠手底下练了两年琵琶。 白落棠作为乌倰国数一数二的琵琶大家,自然眼高于顶,哪怕她没少夸过郎迟谙的天赋,也足足用了两年才勉勉强强承认郎迟谙算是出师。勉强出师的郎迟谙,时不时就要被严格的师傅抓走练习。 但今日并非如此。 “带你去看些好玩的东西!”白班主声音轻快。 郎迟谙也没细问,循白班主的意保留了一分神秘感。 白落棠早就从厨子那儿问清了商队下榻何处,一路快步走到商队所在的客栈。客栈的一二层作酒楼之用,店家特地给商队清出了一块地方让他们兜售货物,显然也是知道沙漠那头来的商队多能揽客。 琳琅满目的货物置于桌上,几张被充作柜台拼起来的桌子被慕名而言的镇民围得水泄不通。 白落棠拍了拍郎迟谙的肩膀,豪气道:“想要什么和班主说,班主给你买!” 郎迟谙干得多要得少,在戏班里一待什么匪徒强盗都不怕,又对钱财毫无兴趣,涨工资也不要,整得白落棠都不好意思了。 趁此机会,刚好给郎迟谙添些稀罕物件。 白班主在清禧镇可是大户,此刻揣着鼓鼓囊囊的荷包很是自信。 商队运送的无非是丝绸首饰一类成本低利润高的东西,在郎迟谙这儿还没吃的有吸引力,不过白班主都这么说了,她也就分开人群上前看看。一眼扫到的就是布匹,用的是阳属沙漠西端没有的工艺,花纹仿佛浮在布料上,动时纹样好似活了过来。 郎迟谙想起回程时编剧变出了新戏,路上反正无事可做,就顺势排了排,等休息几日后就会在清禧镇试演试水,这布匹倒是很适合用来做这部以神仙精怪为题材的新戏戏服。 郎迟谙将那布匹选上,对白落棠简短道:“能做戏服。” 她一提点,白落棠就意识到这布料在戏台上效果确实很好。 买下三匹布后荷包就空了大半,白落棠推了推郎迟谙:“给你自己也选一件。” 郎迟谙只好再去看看其他展柜。 布匹旁边是香料,香料旁边是首饰,首饰里头,混进去了一件格格不入的东西。 郎迟谙怔住。 商家一直关注着这个一指就带走了三匹布的大客户,看见她目光落在何处后,立刻介绍道:“这面镜子的做工虽然比不上边上的珠钗首饰,但可是件不折不扣的古物,是从一艘沉船里淘出来的,要不是没人鉴得出这是哪国哪朝的物什,还不会放在这儿卖呢!” 商家不遗余力地推销道:“这镜子只卖一两金子,要是哪天把它来历弄清了,价格说不准能翻个百倍!” 白班主震惊了,一两金子买一面光秃秃的镜子,你抢钱呢? 郎迟谙好似也被这价格震住了。 而她所想,却与身边人截然不同。 何止是百倍……哪怕千倍万倍,也抵不上这面镜子的价值。 因它而死的人足以筑就尸山血海,那些亡魂可能想到,往世镜最后竟然就卖了一两金子? 藏有破妄镜的玄玉仙宗自然有着对其余黄泉镜碎片的记载,是以郎迟谙才能认出这就是下落不明数百年,传言中流落到了东大陆的往世镜。 没想到这传言竟然所言非虚,往世镜当真在东大陆,还正巧被她遇见了! 在周边人都被这“破镜子”的价格震撼得说不出话的时候,郎迟谙直接扔了块不知有多少,总之绝对超出一两的黄金过去,强压心中激动,故作淡然道:“我买了,包起来吧。” 白落棠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郎迟谙。 商家确定这是块真金子后,不由也迷糊了,难道这面镜子当真大有来历,是他们请的那些鉴宝师具为酒囊饭袋,愣是没鉴出来? 任商家心中如何千回百转,卖出去的东西没有反悔的道理,他飞快找了块锦帕将铜镜包起。那块黄金的分量也称出来了,足有五两重:“您看多出来的我们是切下来还您,还是……” 郎迟谙只嫌麻烦,她只想尽快去无人的地方动用往世镜。传说中往世镜可视人过去未来,也许这就是她度过死劫的契机! “桌上那些布匹我都要了,这块金子足够了吧?”郎迟谙道,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 摆出来的并非商队这次带来的全部布匹,现下桌上也就七匹,自然是够了,甚至还有余:“那我们找您的钱,您看看是用金子还是银子……” “不用了。”郎迟谙没工夫在废话下去,拿了镜子就往外走。 白落棠这会儿总算反应过来,追出门去,商队的伙计又抱上布匹追上她。她踏出门,只见郎迟谙已然在长街的尽头。 侠客的轻功就这么不讲道理的吗?! 白落棠大喊:“郎迟谙你疯啦?” 买这玩意儿?还有你哪来的黄金啊! 郎迟谙好似没有听见,飞快地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白落棠扭头看见抱着布匹堵住门,唯恐她反悔回去要找银的伙计,只觉得自己能被郎迟谙气得昏过去。 她知道五两金子是多少吗,这是哪家出来的大小姐啊! * 郎迟谙确实没有听见白落棠的话。 她现在满心满眼只有往世镜,甚至等不及回到棠声班,拐进一条无人的小巷后,摊开锦帕直接并起二指,将许久未曾动用的灵力注入往世镜中。 镜面影像飞快闪过,直至稳定地呈现出郎迟谙心中所求。 郎迟谙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镜面,甚至没有感觉到体内灵力眨眼间就空了一半,天上忽地乌云密布,劫雷在云间闪现。 一艘精美绝伦的船只,出现在郎迟谙眼前。在看到它的一瞬间,郎迟谙脑袋里忽地多出许多往世镜传达的信息。 “登墟之船……”郎迟谙喃喃,她曾偶然听闻过登墟之船的传说,但从没有人记载过,这艘船竟然还能穿越时间! “是了,只要我通过它跨过死劫的那一日,死劫不就不会来临?”郎迟谙握住往世镜的双手不住发颤。 她简直无法想象,姑姑的多年所求,与她这些年的寻觅,竟然会在今日如愿! 郎迟谙迫不及待地就要翻找空间法器,里面有一件法器连接着玄玉仙宗的藏书阁。 然而,往世镜上的画面还在继续。 在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时,郎迟谙瞳孔骤然紧缩。 只见往世镜上,“聊琴”单手持剑,剑尖直指她的咽喉。镜中不曾出现过郎迟谙的身影,她好似以镜为眼,死死盯着“聊琴”。 哪怕隔着一层镜面,郎迟谙也感觉到了“聊琴”身上浓郁的杀气。 “你是谁?”耳畔响起的声音好似是她亲口所言。 镜中“聊琴”嘴唇动了动,没有声音传来,但三个字直接印在了郎迟谙脑海中。 ——绪以灼。 所有影像一瞬消散,郎迟谙灵力蓦地被尽数抽空,天雷落下,郎迟谙狼狈避让,堪堪未被波及。 天道未要她性命,她不该死在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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