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落棠忧心忡忡地回到了戏班,她能感觉到郎迟谙与聊琴之间藏了一个巨大的秘密,却看不到那个秘密的全貌。 她回到戏班时,郎迟谙可算醒了。 她搬回了自己的住处,白落棠有意问她同聊琴可是有了什么龃龉,可郎迟谙避而不谈,敷衍了几句后便闭门送客。此后她便将自己关在了屋里,不见外人。 如果不是每回放在门外的饭菜郎迟谙都好好吃了,只怕白班主已然忍不住进去逮人。 郎迟谙不愿让戏班的人担心,然而她实在没有什么心情应付其余的人与事。等身体稍稍恢复一点后,她就扑在了玄玉仙宗藏书阁浩如烟海的资料上。 郎迟谙已经无力找出藏在暗处的绪以灼,她没有功夫同绪以灼在这里纠缠,于她而言当下最紧要之事,莫过于找出登墟之船究竟在何处。 足足过了两月,她才在一本游记中找到了有关登墟之船较为详细的记载。她翻找出北域的古地图,根据文字记录在地图上标出一个个已经消失在赤地之中的古城,最后在海岸线上确定了龙骨浅滩的位置。 郎迟谙当下卷起地图和往世镜就往外走。 推开门,炽烈的天光落入眼中,郎迟谙已然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见到太阳,竟会被阳光刺得一下子闭上眼了,缓了许久才睁开。恰时院门被人推开,她迎面撞上过来送饭的白落棠。 白落棠先是已经,再是一喜:“迟谙,你可算出来了!” 郎迟谙脚步勉强停住,低低应了一声:“嗯。” “你这些时日怎么了,可把我们吓得够呛。”白落棠将饭菜搁在一边的井盖上,仔细看了看郎迟谙面色,没瞧出什么异样才道,“莫要整日将自己锁在屋里了,没病也要闷出病来。” 郎迟谙不愿让她担心,扯了扯唇角,尽力露出一个笑来:“以后不会这样了。” 等她登上登墟之船,度过自己的死劫,就再也不用如此。 白落棠仍是担心,怕她一扭头又回到屋里不出来。脑内一道灵光闪过,突然想起可以给郎迟谙找点事做,便说道:“迟谙,你可还记得我们之前排的那场新戏?已经演了好几场,反响颇为不错,等在清禧镇再演一场,就可以着手准备巡演的事了。” “那挺好。”郎迟谙点头道。她为这出新戏也出了不少力,戏子们编排动作的时候,时常来请教她可以如何动作,郎迟谙以修士的角度想了几个点子,用到舞台上后竟然很是不错。 只可惜,她没有赶上这出戏的第一场,眼看着也要错过最后一场。 但只要她能活下来,眼下的遗憾都是值得的。 郎迟谙这般想着的时候,只听白落棠继续道:“意娘前日不小心伤了手,这会儿还没好。戏班里除了意娘同我,只有迟谙你会琵琶。新戏的曲子你也学过,不如今夜就由你来顶上?” 郎迟谙稍稍愣住。 在她出师的时候,白落棠就笑着对众人说棠声班又多了一位乐师。姐妹们纷纷起哄,说郎迟谙又能看家护院,又有琵琶技艺傍身,不若再去学学管账,没几天就可以把白落棠从班主的位置上赶下来啦。 这显然是在开玩笑,但姐妹们确实在期待着郎迟谙同她们同台演出的那一日。 郎迟谙同样期盼着那一日,可她没想到第一次机会,会在这个时候到来。 “抱歉,”郎迟谙回绝道,“我有些事情,必须要离开清禧镇一趟。” 棠声班的成员多有家人在世,隔一段时间就要回去和家人住一会儿。反而是郎迟谙这个后来加入的成员从未听她说过自己家里的情况,和白班主一样把棠声班当做了家,这两年从未单独离开过。 “行啊,”白落棠愣了一下便反应过来,“你要离开多久?” 郎迟谙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最快也得是七个月后。” 她尚不知登墟之船会如何将她送到未来,其中会产生多大的偏差。 白落棠沉默了一会儿,笑道:“那行李可得准备得周密些,我来帮你收拾吧。” 郎迟谙没有再拒绝。 搁在边上的饭菜被两人遗忘,白落棠进到郎迟谙和两个月前没有什么去别的房间,熟门熟路地翻找出衣服,又将路上可能要用到的东西都考虑到。白落棠就像是整个棠声班的大家长,总能照顾好成员们的方方面面。 最近被装进包裹里的,是白落棠送给郎迟谙的琵琶。 “似乎太重了,”白落棠放进去,想了想又拿了出来,“路上约摸也用不到,不如就放在棠声班,等回来再拿。” 白落棠仰头看向郎迟谙:“你还会回来吗?” 郎迟谙用力点头:“我一定会回来的。”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心中再也没有诞生过回到西大陆的念头。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在玄玉仙宗的时光,忘记了自己其实是个大乘期的修士,除却往世镜那次,她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再用过灵力,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在东大陆过着平淡的日子。 她太晚才懂得姑姑对她的良苦用心,没有珍惜与姑姑在一起的时间,甚至直到最后都惹她伤心。这一次,她不想在一切无可挽回时才知道后悔。 清禧镇为她心安之所,棠声班的大家就犹如她的家人。 心有眷恋,郎迟谙不愿在死去,破局的希望就在眼前,郎迟谙必要放手一搏。 郎迟谙没有带上那把琵琶,她会等到回来那日再次拿起它,彼时她就可以长长久久地留在她们身边,由自己来选择此生的尽头。 沉甸甸的行李背在了肩上,白落棠一路送郎迟谙离开。往外走的时候,她们遇上了不少人,没一会儿整个棠声班都知晓郎迟谙要远行。 大门口被堵得水泄不通。 郎迟谙连声让她们不必再送,反复承诺等事情解决了以后,一定会回到清禧镇。 郎迟谙从未対她们说过谎,姐妹们连连点头。只是郎迟谙从未离开那么久过,哪怕郎大侠在她们心目中是武艺冠绝天下的侠客,她忽然要远游,归期又未定,姐妹们止不住的心忧。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目送着郎迟谙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其余人都被郎迟谙劝下,只有白落棠坚持将她送到渡口。拿出的说辞也有理有据,棠声班的行程素来都是她安排的,郎迟谙哪还记得走哪条道最为便捷。 郎迟谙没话说了,她以前仗着修为遇山翻山,见河渡河,可这会儿她毫不怀疑自己敢多用点灵力天道立刻会将雷劈她。 白落棠为她打点好行程后,亲自将郎迟谙送上了可以直达洄水县的船。 “你可是要到离断江的对岸去?”白落棠叮嘱道,“可得瞧好时间,若是起了雾莫要登船。” 郎迟谙点头:“我知道的。” “眼下已是初冬了,之后日子会越来越冷,包袱里有厚衣裳,可别仗着身体好就不穿。再像上回那样受了风寒,身边可没有人再照顾你了。” 无论白落棠说什么,郎迟谙都点头应下。 船家站在船头催促,船就要开了。 白落棠最后为郎迟谙理了理衣襟,将她送上船只。 “迟谙,一路顺风。” 船桨摇晃,一荡便在几丈外。 白落棠的身影消失在码头,好似已经离开了。 才不是呢——她一直站在码头上目送郎迟谙远去,是船越开越远,码头连带班主,都渐渐消失在郎迟谙的视线中。 郎迟谙抬头看天,云高天阔,只是刚刚离开,她便已然知晓思家是何滋味。 ----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晚上还有,今天尽量结束此卷。
第284章 绪以灼搭乘船只离开清禧镇的时间,要比郎迟谙晚上半日。她已经无需时时刻刻盯着郎迟谙,郎迟谙的目的地只会指向登墟之船。 找到可以直达洄水县的船家后,绪以灼直接将整艘船包下。她雇的是一艘小船,坐在船舱里的时候,还可以和船头划船的船家对话。 “姑娘好像不是乌倰国的人。”船家随口说道。 “如何见得?”绪以灼心想,不熟识郎迟谙的人可瞧不出她不属于这里。郎迟谙好似命中注定属于这个地方,如鱼入水,她来到这儿以后没一会儿就融入了进去。 “很难说具体从哪里看出来的,只是每一处地方都不太相似。”种种差别融合一处,便使得绪以灼一眼瞧上去就不是出身乌倰国的人。 “我确实,只是暂经此地。”绪以灼透过船舱的竹帘往外看去,只见清禧镇已成水波上一道模糊的影子,好似山水画间的一笔墨痕。 绪以灼将清禧镇最后的模样留在了眼中。 她没有和郎迟谙同时出发,但这些时日,她其实一直待在郎迟谙的院子里,多数时候就坐在桂花树上。她亲眼看着郎迟谙与白落棠道别,也亲耳听见郎迟谙一定会回来的承诺。 但绪以灼知道,郎迟谙再也无法回来了。 无论她生,或是死。 此去即是永别。 不到一年的时间,乌倰国沿岸离断江水无端涨潮,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洪水即将在这个小国上演,洪水过处,一切生命俱被吞没,当洪水退去之际,乌倰国自此在东大陆的板块上消失。 带走生命的一部分是滔天洪水,另一部分则是离断江水中裹挟着的黄泉水带来的混乱。洪水之下尚有生机,但面对黄泉水的普通人十死无生。 无人能在大灾中幸存。 郎迟谙到底是没有拿回她的琵琶。天道向她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她因与棠声班众人的羁绊而对凡间有了眷恋,无论如何也要通过登墟之船度过死劫,而当她通过登墟之船来到几年之后,满心欢喜地回到东大陆,却发现乌倰国与她所爱的一切已然不复存在。 此后,便是长达两千年的孤独。郎迟谙逐渐变成了绪以灼所认识的长生,她的身体逐渐溃散,唯有意识留于人间,终有一日她将连傀儡之躯也无法御使,只留意识可悲地与明虚域永存。 长生之名,有如对她此生的最大讽刺。 轻舟送入浩渺烟波之中,绪以灼合上双目,再度在脑海里演练起来。 * 当郎迟谙走上那条既定的道路时,一切都无比顺利。 当她到达洄水县,离断江恰好还未进入雾期,她赶上了最后一艘船。一路上她无比紧惕,想法设法探寻绪以灼躲在何处,不过绪以灼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遭,她的最后一段路是用法术直接跨过去的,天道意料之中的没有对她怎么样,绪以灼顺利赶上了在郎迟谙之前的那艘船。 到达对岸后,绪以灼就在渡口守株待兔。 没过几日她就等来了郎迟谙,熟门熟路地跟了上去。在船上提防了空气一路,郎迟谙显然心神俱疲,再也无力去管绪以灼,直接租下一艘飞舟,往北域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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