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 午后,皇帝躺在龙榻上,连日的病痛让他本就面色萎黄,再加之赵王的事情,更令他形容憔悴,直到看见一旁的司徒清潇,面上才勉强有了几分精神,“潇儿啊,你扶着父皇,出去走一走吧,父皇,咳咳——有些话想与你说。” “好。”司徒清潇颔首,搀扶起皇帝,身后的宫人给他披上厚厚的麾裘,慢慢出了大殿。 殿前的侍卫立刻跟上,皇帝伸手阻住他们,“咳咳——不要跟了,朕想与温宁公主,父女二人说些心里话。” 两个侍卫却没听到一般,视若无睹,依旧要跟上来,司徒清潇沉了沉脸色,“陛下说不要跟了,你们是在违抗圣旨?” 两个侍卫训练有素,一看便知来自哪里,二人手持佩剑,一齐拱手,“温宁公主,奴才不敢,只是我等奉平南王命保护陛下,陛下若有事,奴才只恐无法交代。” 她清冷绝俗,端正威严,“本宫只是陪父皇散散心,这皇宫之内,四处皆是禁卫军,本宫武t功亦是不弱,怎会让父皇受险?” “这——”两个侍卫对视一眼,上次主上曾交代过陛下与温宁公主父女谈话时可以撤出来,犹豫片刻,又望了望司徒清潇,清冷威严的样子令人生惧,最终还是退了下去,“公主恕罪,奴才只是担忧陛下安危。还请公主和陛下早去早回。” 皇帝身体已如风中残叶,摇摇欲坠了,只不过经过连日的医治和施针,意识还极为清醒。父女二人来到御花园一处亭台水榭中,坐在其中,可少受一些刺骨的寒风。 皇帝自嘲,“没想到,朕要与朕的女儿说几句知心话,在这皇宫之中,却还要躲到此处来。这里,哪里还像朕的家。” 皇帝叹了口气,“说来,朕最后悔的事,便是没有立你为太女,否则,如今会好许多——” 他只是因为诸王平庸,江山被窃取,才有如此想法。他只是盼望他的女儿能帮他,帮司徒氏留住江山,即便天下人,人人皆知温宁公主的美名,立太女也非易事,凡事身为开天辟地的那一个都绝非容易之事,他并非那样的人,没有开天辟地的勇气,他恐受反对与责难。 司徒清潇只轻声问,“父皇有何事要与我说?” “潇儿,这么多年,委屈你了,朕知自己时日无多了,便是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把你的终身安排妥当。” 司徒清潇心下一颤,皇帝又继续道,“朕知你心气高傲,满朝文武,王公子弟,也不曾有中意的,也是,也不曾有能配得上你的。可是你一个人,父皇始终不放心,朕挑来选去,觉得陆太傅的次子,陆子淮还算是合适。一来陆太傅官居高位,他年轻时就辅佐朕,几十年了,还是太子的师父,二来陆子淮是武将,手里也有兵,至少可护你姐弟二人周全,三来陆子淮也算是青年才俊,勉力与你相配。前些日子,朕本想给他官升一级,多争取一些兵马,却被那司徒云昭拦了去,”皇帝握了握拳头,又松开,“朕只好,暂且封他一个侯爵,也好日后指婚,配得上驸马的名号。潇儿,你看,你可愿意?” 她已经猜到了。司徒清潇苦笑,“多谢父皇周全,只是——事来突然,父皇可否给我几日,考虑一下?” 皇帝叹气,“也好,也好。只是,要快一些,父皇时候不多了——” 司徒清潇垂下睫羽,“女儿知道的。” “万岁爷,万岁爷,您在这啊?元丞相来了,在永阳宫候着您呢。”路公公打远处来,跑的气喘吁吁。 路公公搀扶着皇帝起来,“咳咳——朕知道了,潇儿,你好好考虑,考虑好了,只管告诉父皇,朕先走了。” 已近黄昏,自从午后公主去了永阳宫,苏木始终都未曾见公主人影,于是在宫中四处寻找,终于在御花园的水榭亭台中找到了。 苏木气喘吁吁,“公主,原来您在这儿啊,奴婢可算找到您了。”她隐在狐裘斗篷下的纤手都通红了起来,苏木心疼极了,“公主,您不会在这儿待了一下午吧?您怎么了?” 司徒清潇眯着狭长凤眸,抬头看着一轮红日,一瞬不瞬。红意打在她身上,显得有些孤独,苏木察觉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公主,怎么了?” 司徒清潇语气轻飘,“我和她,是不是当真有缘无份?” 苏木眉心一跳,心头预感不妙,紧着问,“公主,可是出了什么事?难道是,是陛下为公主选了驸马?” 司徒清潇没有言语。 果然如此么?“公主,是哪位公子?” 苏木苏叶打小就跟在她身边侍候,没什么好隐瞒,“其安侯。” 苏木静默了一会儿,紧瞧着她的脸色,思量着又小心开口,“其实,其安侯人很不错的,是皇都里有名的青年才俊,皇都里对他都是交口称赞,奴婢看他的样子,对您也是很敬爱的——” 司徒清潇开口有些艰涩,“嫁给什么样的人,是好是坏,又有何区别?” 苏木心下心疼,却不知如何劝慰,狠了狠心,“可是——可是,您终究无法与她相守的。” 她凄然一笑,美的惊心。 “我知道,可总还是在心底存着一丝一毫的期望,若是应了,就连这唯一的一丝希望,都不剩了。”说不清,言不明的苍凉凄楚。 “公主——” “既然如此,又为何要让我遇见她。”司徒清潇闭了闭眼,喉间哽了哽,一行清泪自颊间划过。
第30章 上元节 转眼间, 上元节已至,晚上,一辆镶玉嵌金的辇车停在公主府门前, 司徒云昭端坐在玉辇中, 着了一身红裙, 没有了平日纵横权势的威严,反而明艳张扬,上扬的水眸更是如水般动人。 稍等了片刻, 便听到侍卫言“参见公主”的声音。随后侍卫打起车帘,司徒清潇提起裙摆上了车,看见她的片刻也是一怔。 被心上人盯着, 司徒云昭有些赧意, 却能不动声色地掩饰着,刻意解释道, “今日过节, 本王图个喜庆。” 司徒清潇依旧一身白裙, 冷艳高贵, 只是面上的妆容更添了颜色, 不似平日清冷, 她笑起来时, 耳间精致小巧的白玉耳坠在模糊的黑夜里散着一丝光芒。 原以为她不食人间烟火, 如今看来,竟也是在意上元节的么,还特地换了妆容。 车辇行的平稳,两人相对而坐, 司徒清潇目光探究,司徒云昭眼神闪躲, 旋即,司徒清潇莞尔一笑,耳间的白玉耳坠也跟着轻晃,柔声夸赞,“平南王原来如此之美。” 司徒云昭又不高兴了起来,难道是第一日认识本王么?难道从前从未认真看过本王么?她此时非当朝权臣,全然一幅陷于爱恋中的小女儿家的模样,心思弯弯绕绕,一双桃花般的眼睛似笑非笑,“本王美艳之名亦不负于权臣之名,公主竟今日才发现么?” 她淡了淡声音,“看来,公主缺少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司徒清潇又怎会没发现呢?她向来如此,张扬明艳又自信,多么桀骜不驯的样子。司徒清潇深深地望着她,望向她如水的眼眸,最后,收回了目光,只是笑了笑,不再多言。 大齐民俗,正月十五入夜上灯,直至正月十七夜里才落灯。夜间燃灯,蔚为壮观,与春节相接,白昼为市,热闹非凡。再晚一些,还有精巧多彩的烟火,上元节的热闹程度一向不亚于新岁。 二人到了最繁华的文成街,方才下了车辇,遣散了侍卫,踱步前行。大红的灯笼满街挂着,照的漆黑的夜空都染着红色,新岁上元,气氛浓厚,长街小巷叫卖声不绝于耳,街上老少妇孺,行人如织,人人面有喜色,高处的楼阁上,男男女女赏月对谈,把酒言欢,吟诗作对,好不快活。 醉仙楼就位于文成街上。酒肆门前,张灯结彩,门庭若市,司徒云昭望了望黑金招牌,顿了顿脚步,不到一月前,司徒清潇还在此与人谋划如何与自己争夺虎符,如今竟平平和和地与她在此并肩踱步,想来也是不可思议。从前那么多的日子,两人一个是当朝权臣,一个是后宫公主,虽然心心念着,可是却连面都不曾见过几回。从那之后,交集却好像无形之中越来越多,不知是否是缘分使然? 还有,与那个小都尉在此密谈,司徒云昭垂了垂桃花眼,又转头看了看她,清冷静美的侧脸,只是形势使然罢了,又或者,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使然。于是低头,叹了口气。 司徒清潇敏感纤细,旁边之人情绪起伏,她自然似有所感,却不动声色,也并不多言。 悬灯结彩,大红灯笼满目,行人喜气洋洋,孩童欢天喜地。皇都繁华之地,四处是俊男美人儿,如此两个绝色佳人,并肩而行,一红一白,仍是引得不少侧目。平日里见到的司徒云昭大多都身着朝服,只有偶尔几个眼尖的官家子弟,认出了这是何人,却也不敢上前一分。 其中也包括两个人。 “诶——那不是主上么!”街旁,醉仙楼门前,孟太尉牵着许都督,面露兴奋。他前几日与许都督吵架了,后来误会消除,和好如初。孟太尉状态比那日催眠后好了许多,连睡眠都好上了些许,直嚷嚷着要再去找张汶。 孟太尉看了看许都督,又仔细看过去,有些疑惑,“旁边的可是温宁公主么?她们怎会在一起?” 许都督看着那边,似有所思。 孟太尉皱着眉思量了片刻,拉着许都督,“不行,我们过去看看。” 许都督拦着他,笑得宠溺,“不要去了。你忘了?主上与公主不是做了交易么?不会有事的,也许主上和公主是在谈事情呢。” “哦——”一经提醒,孟太尉如梦方醒,“还是你聪明!” 许都督笑着,“走吧,琦儿还等着我们呢。t” 二人将要走进醉仙楼,孟太尉顿了顿脚步,松开他的手,眼神微眯,“琦儿?” 许都督不由得有些好笑,又牵上他,“我弟弟的醋你都吃。” 孟太尉前日口中的“那个男人”便是这个“琦儿”了,他一时无言,弱弱地辩解道,“你又没告诉我他是你弟弟,我——” 自己也说不下去了。确实是个乌龙,乱吃了飞醋。许都督拉着他进了酒肆,“走啦。” 这边的气氛却有些沉闷,司徒云昭开口,依旧是平日的淡然,“昨日赵王——” 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司徒清潇竟是打断了她,语气柔和,“今日我们不谈公事,如何?” 不谈公事?司徒云昭一顿。不以平南王的身份,那,是以司徒云昭的身份?面对此人,又怕泄露自己的感情。时逢节日,气氛喜庆,一切都刚刚好,还谈公事,似乎是有些不合时宜。可是,除却公事,其他的竟不知如何开口。司徒云昭憋了憋,半晌,想出了个不太高明的开场白,“公主,近来陛下身体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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