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郁心道,再等等。 很快,很快,就不会痛了。 她起身对地上的银伶道:“去墙根儿底下跪几个时辰自行离去吧。”随即走出房门,领着金城往河堤上巡视去。 银伶待她走后,踌躇着要不要将衣袍拿走,谁料慕椿却突然睁开眼,颤抖着从身上将她的衣裳揭了下去。 银伶不禁道:“我已然受罚,衣衫……你可以留着蔽体。” 慕椿叹了口气:“该弄脏了……” 银伶眼波一颤,低声道:“我……给你服些药。” “不了。”慕椿摇头,“奴婢不敢连累大人……” “那你就快些招供。”银伶道,“公主一向于所求之事上分外执着,你一日不招,就会多受一日苦楚。” 慕椿涩然一笑:“我没什么能招的。” “那就求饶。”银伶道,“乞怜虽令人不齿,但总是能活的。” “我不会向她乞怜的。”慕椿垂下眼眸。 银伶不欲与她再多言语,转身离去,然而却在离去之前,从外头取了一只茶碗,里头倒了一些温水。她将慕椿手腕上的绳索解开,低声道:“你若敢跑,我第一个杀你。” 说罢,便关了柴房的门,独留慕椿一个。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茶碗,和着水将药吞了下去,又舍不得一口喝完,便将剩下的水寻了个干净地方放着。 身上还在痛,神智却是清明的。 苏郁以责罚之故调走了银伶,又以巡视之由带走了金城,这样以来,此处无人把守,若此行还有人伙同金城一起,势必会借此时机将她杀死。 拔出萝卜带出泥,只要有一个,剩下的就都好办。 想完了这件事,她又忍不住想起方才银伶那一番言辞。虽说苏郁身旁出了金城这样不干净的人,但还有紫苒银伶这般忠心不二的下属臣僚,冷而不漠,貌似无情却都有情,倒是和苏郁性情相近,实在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了。 苏郁这样的人,不正是她所期盼的明主、挚友、甚至是爱人……慕椿连忙掐断了这一念头,苏郁不是柳依依,哪怕是柳依依,她也不能将这种心思言说于口。 要是苏郁知道了自己于情爱之上这一点扭曲的癖好,不知会作何感想呢。 约莫也只是一笑置之而已。 真奇怪,慕椿叹了口气,演苦肉计时,明明心知肚明这是一场做戏,痛得厉害的时候她也确实想过放弃,可一看到苏郁的目光时,看到她眼中对自己那一点点怜惜的颜色时,自己竟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受下来。若是在从前,只怕早就求饶了,毕竟活着才是要紧事,其他的一切都能抛弃。 大约她也被苏郁迷惑了。 也不知到底谁才是狐狸精了。 慕椿自顾自地一笑,以手扶额时,她似乎有些热,大约是虽服了药,可这般厉害的伤口到底难免发炎。她现在突然有些期盼楼邺可以快点派人过来刺杀她,这样她就能赶紧出去清创养伤了。 到时候她一定叫苏郁亲自伺候羹汤。 ———— 河堤上,两岸芦苇被风拂起阵阵波浪。苏郁身着便衣,领着金城暗访其上。金城望着前方苏郁的背影,忽然觉得这风光如此秀丽,他竟有一阵一阵阴冷凄清之感。 “金城。”苏郁突然唤道。 金城趋步上前,低头应道:“公主……” 苏郁怅然道:“你跟着我……大约也有四五年了吧。” 金城颔首:“回公主,快四年了。” “四五年前……那时候,也是多事之秋。”苏郁的背景喜怒难辨,金城不禁一阵惶惑,只得笑道,“是啊……那时属下险些成了路边一具冻死骨,是公主赏赐属下这一条性命,方有如今。” “我一生救过的人那么多。”苏郁也不禁苦笑,“能记到如今的,到底还在少数。 ” “公主积德行善,扶危济困,天下贤才知士无不有归顺之意……” “那你觉得,慕椿呢?” 金城眉头微蹙,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应答。 他永远都记得,平王落败当日,隆冬烈雪,那人拥着一身雪白的狐裘,冷眼旁观,唇角勾起的那一抹讥讽之笑。后来,平王府落败,平王遭革爵圈禁,他被流放辽东,大赦之时跋山涉水回到京城,却于坊间听闻平王自尽于宗正寺,尸骨草草葬入城外的消息。 惊噩之下的他,到了城外那处荒坟,一介亲王却落得无棺无椁,无碑无祭的下场,任谁也不免唏嘘。就在他祭拜之时,忽然又见到了那抹刺目的白影。 她抱着一副灵位,上头写着柳依依的名讳,眼中是冰冷到极致的恨意与不甘。 他听到慕椿对那副牌位说。 “你可以瞑目了。” 那一刻他就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她在为那个妓女报仇,他虽不知三皇子的长史与戴泽的爱婢究竟有何渊源,但如若不是她,平王依旧是那个不可一世的亲王,而自己也绝不会落魄至此。 后来,他改头换面,濒死路边之际,为苏郁所救,此后再无平王长史楼邺,只余一名暗卫金城。 他原本以为,这一辈子,都只能在悔恨与无助当中痛苦余生。 不曾想老天开眼。 思及此处,金城笑了笑:“慕椿此人……断不能留。” 苏郁轻挑眉梢:“哦?” “非我之类,其心必异。”金城道,“公主拿不住她,只能杀之。” “你当真这样觉得?” 金城道:“回公主,是。” “很好。”苏郁轻轻笑了笑,“我从未见你对谁如此用心,看来,慕椿此人,我实在不能留。” 金城隐隐悸动:“公主言下之意是……” 苏郁忽然转过身来,一双凌厉的凤眸在他身上来回逡巡,神情喜怒莫辨:“所以……昨日你才要暗借拷打之意杀了她?我倒不知你究竟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平王?” ---- 哈哈哈我又来了! 今日份演戏part2 大家放心吧~两个人虽然动感情都没有那么快,但是心意会慢慢相通的,尤其后来前尘往事一一揭晓之后两个人都会发现,命运的红线从她们一出生就绑死了! 小剧场 大约两个人都到了三十岁的年纪,苏郁为国事操劳出了皱纹,而慕椿因为年纪小又长得好看根本一点不见老,苏郁突然自卑起来,找到白芨要驻颜秘方。 开了一辈子灵丹妙药的白芨从来没想过自己活到三十了能听主子说出这种要求。 她觉得一定是姑娘给主子的压力太大了。于是决定私下里找姑娘说一说,女人变老不是很常见的事情吗?怎么能因此嫌弃主子呢。 对此毫不知情的慕椿:?????? 但机智如她还是听明白了,于是有了打算
第35章 高热 金城一怔:“公主……在说什么,属下……不懂公主的意思。” 苏郁折下遮挡住目光的树枝,眼望着滚滚波涛,忽然生出一股淡淡的怅然之感。 “楼邺。”她叹了口气,“其实你不该对她下手,如若你不曾对她下手,我不会怀疑你。” 金城脸色剧变,攒动着不安的眉头,河岸上的风拂动他的衣袍,将一腔悲哀尽数覆于身上。 “公主……是何时怀疑到我的?” “从你编造慕椿出走的谎言开始。”苏郁道,“其实你做的很好,如若这其中之人不是慕椿,我是不会看出任何破绽的。” 金城不解:“难道……公主以为她不会伺机而逃?” “不。”苏郁无奈地笑了笑,“我正是知道她定然会伺机而逃,所以才看出了你的破绽。”她转过身,从怀中取出一枚荷包,“如若慕椿真的要逃,她那样的人,连随身的钱财都会一分为银票与碎银,自然会想尽法子为自己铺好路,绝不会将钱财留于驿馆,而去典当自己的衣衫。是以当你告诉我她走了之后,我便让赵权赵贵到她屋子里去找钱袋,果不其然。我想,大约你将她带走之时,她并未将钱财带在身上。后来你为了做戏做的真一些,又拿去了她的衣衫典当。可惜,你从一开始就错了。” 金城忍不住扶额,叹息道:“竟是……坏在这般微末之事上。” “慕椿这样的人,唯有微末之处才能窥见一二那异于常人的性情。”苏郁道,“你花费数年光阴,几度出生入死,究竟为何要在时过境迁之时索她性命?只为了平王吗?你是聪明人,该知道平王并非良善之辈,实在罪有应得。” “他……或许的确过于暴戾,可他待我很好。”金城苦笑,“若只是圈禁,我也可……也可……可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女人居然为了一个妓女指使宗正寺将他辱虐至死?” 风更急了一些,穹苍蒙上一层暗紫的颜色。 金城苦笑道:“公主……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我随公主如何处置都无怨无悔,只是……我必须杀了她。想来此时……我的人该动手了。” “那还真是教你失望了。” 河岸之下,慕椿被白芨搀扶着,垂眸冷笑。 那一瞬,金城脸上的神色由惊到怒,而后疯癫一般,愤然拔出腰间佩刀,跃身向下砍杀过去。慕椿动也未动,霎时那刀刃离她不过数寸,却再也挥不下来了。 苏郁手中的折扇扇骨格住了刀身,随后轻轻一拨,直接将金城手中的长刀按住,动弹不得。 那一刻苏郁看着慕椿失神的双目,忽然觉得可惜,不曾教她瞧见这一手四两拨千斤的巧劲。 金城颓然跪地,刀身磕出一阵清脆龙吟 ,无力无助,仿佛一个苍白冷漠的讥讽。 慕椿身上痛得厉害,实在支持不住,只得低声道:“扶我坐下。” 白芨应了一声,随后将她搀扶着坐在一块石头上,又替她拢了拢披着的衣衫。 慕椿叹了口气,将手揣在袖中,她瞧不见天色渐暝,只是觉得突然有些冷。 “我想你大约永远也不会明白,为什么平王一定要死。” “是为了那个妓女?”金城冷笑道,“你究竟与那个妓女有何渊源,愿意为她去残杀一介亲王?” “所以依你所见,柳依依为平王强掳羞愤而死……这件事,全然不该平王拿命来偿吗?” “她一个娼妓……” “她不是娼妓。” 慕椿轻轻蹙起眉,她向来厌弃与人说起自己的过往,可有的时候,她总要找一个人倾诉,才不至于沉湎于旧日的悲哀而沉郁终生。 “她倾尽所有为自己赎身,于风尘之地坚守一丝清白,她原本可以嫁给自己心爱的人,可以与那个人……白首如新。”慕椿想,那样良善而温柔的女子,连路边困厄潦倒的孩子都愿意搭救,书中说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可为什么偏偏就不肯饶过她呢。 “或许在你眼中,平王乃一介亲王天潢贵胄,可在我眼中……他只是一个必须要为柳依依偿命的恶徒。”慕椿疼得厉害,扶着额头叹了口气,“你自然可以为他杀我。而你有今日,并非为天道不容命运捉弄,只是你技不如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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