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椿目光微颤道:“公主……” “说罢,你到底知道什么。” 慕椿笑了笑,扶着椅子坐了下来,微微松了身子向后靠去,目光浅淡:“戴泽……曾经有一名爱妾,五年前,自长安北里的倡楼一跃而下。” 五年前,三皇子府 慕椿走到堂上时,一眼就见到平王府长史,不禁疑惑,一见到那门口摊着的几口大箱子,珠翠珊瑚宝光溢目,便有些了然。她走到堂上,作揖道:“殿下。” 苏渭正在把玩着一只色泽莹透的犀角杯,见了她来,笑着道:“阿慕,这位是平王府的长史,叫他和你说吧。” 那长史作揖道:“翰林院戴知制诏家有位美婢,为我家大王重金聘来,谁知婢女一入我家大王府上,本已情愿服侍我家大王,却在那戴翰林赠诗之后,愤然举身投了府中清池。” 慕椿心中暗道,平王仗着自己身为宗亲,抢了翰林院知制诏戴泽的爱妾,那婢妾不堪受辱自己,此人却还要喋喋不休,实在目无王法。 她道:“那戴翰林,赠了什么诗?” 那长史依言道:“章台柳,章台柳,往日依依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慕椿心中一寒:“果然是诛心之作。” 那长史道:“如今我家大王嫌恶那戴氏,特意恳请三皇子殿下从中助益一二,将那戴泽按罪下了大狱,报他个身染恶病死了便好。剩下的,便不劳烦殿下钧驾。” 慕椿觉得此事不妥,那戴氏是太后母族门生故吏,平王自恃宗亲,肆意妄为,早已将太后母族外戚得罪个透,到时免不了一场恶斗。 如今苏渭正与苏郁缠斗,太后一族隐隐有助苏郁之意,苏渭若涉入此事,只怕树敌颇多,积毁销骨。 “殿下……”她欲劝说一二,谁知苏魏实在喜欢那只犀角杯,又觉得以自己今时今日的地位权势,拿一个小小的翰林岂非容易至极,便道,“你想个法子出来,把他关到大牢里就是,旁的也不与我相干。这一只好杯,可不多见。” 慕椿叹了口气,只得作罢劝说之意。她设法以讽谤朝政之罪将戴泽下了刑部大狱,只是平王还来不及对戴泽下手,太后赵氏的母族就已经对平王下手,平王那等蠢物,在封地侵吞地产,强抢民女,横征暴敛,被人捏了罪状押到御前还盛气凌人,后来被夺了爵位圈禁宗正寺后,戴泽便被放了出来。 苏渭对此却只道:“这人命还大得很。” 慕椿对他的愚不可及实在无奈,但木已成舟,戴泽除了牢狱后,自然要报复这个帮助平王打压自己的三皇子,谁知苏渭竟还不知思危,只怕将来祸患压身。 苏郁听罢,忍不住道:“苏渭倒台,想必也有戴泽一手笔。” 慕椿无奈道:“有无都不重要,没有戴泽也有旁人,他树敌太多,我实在处置不过来了。” 苏郁不禁有些可怜她。 “戴泽出官到扬州后,我曾派人盯过他一阵子,发现当时他频繁出入一家青楼,领着的女子虽各有不同,但总是那么相似。” 苏郁顿悟:“难道……戴泽自那爱妾死后,执念过深,一直在找一个影子?”她琢磨道,“可光凭这个,也断不了他的罪。” 慕椿道:“可……那些被他领走的女子,都再没有出现过。” “她们……” ---- 我考完啦 谢谢大家!
第28章 细雨江南 慕椿半个身子没于暗处:“爱恨嗔痴,哪一个不是罪孽呢?” 苏郁一时无言,处于这个故事之外的人,无法体会到个中的滋味,比如,她看不见戴泽曾经流下的眼泪,不知那滚烫的温度早已逾过情场轻浮的狎弄,也无从体会戴泽在那之后饱尝的痛苦与悲辛。 她看见了眼前的戴泽,偏执,阴鸷,狠毒,嗜杀成性,而她无法在戴泽受屈时帮助他,却要在戴泽也拿起那把刀时,用所谓的道义王法来处置他。 “你会怕吗?”苏郁问。 慕椿似笑非笑:“公主指的是什么?” “戴泽的事情,其中也有你的手笔,除了戴泽,那七年,还有多少人……” “我记不清了。”慕椿说,“其实,我起初也劝过他,可他不愿。我的命都是他救的,没有他……我就不可能活下来。” 苏郁无奈地想,是啊,怎么偏偏,就是差了一点呢。 她叹息道:“罢了,将来……若你真有那一日,只要你乖顺,我自然会护你周全。” 慕椿笑了笑:“我以为公主会比旁人更严厉些。”她缓缓坐下,抬起茶盏,缓缓啜了一口,“不过,我还是承公主的厚爱。” 苏郁道:“如今,你知道戴泽的事情,可又该如何拿到证据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慕椿道,“得看公主舍不舍得用人了。” 苏郁眉头微蹙:“什么人?” “紫苒姑娘。” “你不是……在公报私仇吧?”苏郁道。 慕椿叹了口气,委屈道:“怎么会……只是我记得紫苒姑娘,和戴泽的爱妾,眉眼处有那么几分相似罢了。公主若舍不得,那只能……” “我知道了。” ———— 醉红楼中,鸨母已叫龟奴将那群与赵翠翠关押在一处的女孩子们严刑拷打了一遍,但没有人能说出那救出赵翠翠,杀害了那娼女与龟奴的究竟是何人。 鸨母气急败坏,却也无可奈何,只又将那群女孩子狠狠鞭笞了一顿了事。 数日后,在苏郁巡视赈灾粥棚的当日,乔装为讨生乞丐的紫苒已用二两银子将自己卖入了醉红楼。她衣衫褴褛,跟着一行被买来的女孩子们瑟缩在一处,炎天溽暑,气味难闻得厉害。正当她想抬手按按鼻尖时,紧锁的柴房大门却被打开,一名打扮艳俗,衣衫单薄,眉骨上一颗榆钱痣的中年妇人格外引人注目。只见她一个个挑过女孩子的脸庞,目光凝在紫苒面容上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的欣喜。 鸨母狠狠摸了两把紫苒的脸颊,尤其在她眉眼的轮廓上徘徊游离,如同挑选货物挑到了心爱之物的商贩一般,露出了贪婪而诡异的笑容。 紫苒被带去清洗干净,熏香更衣,梳头上妆,菱花镜里,是一张与她素日打扮全然不同,却又让人久久难忘的容颜。 “像……”鸨母说,“太久没遇到这般相似的了。”她又忍不住捏了捏紫苒的脸颊,紫苒心中暗暗唾骂,面上却又只得隐忍不发。 她需要接近戴泽,找到他残杀那些女孩子的证据。 但鸨母并未立即将她送到戴泽身边,据说戴泽人在润州,似乎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手脚,紫苒被软禁在房中,饮食优渥。 与此同时,凌霜又从京中送来一份情报,在扬州的一处街巷,有一座废弃多年的荒宅,但那宅子名为荒宅,实则却是戴泽名下的私宅。苏郁派遣暗卫到那宅子中打探,果然那宅子内部留有长久有人居住的印迹,而非所谓的荒宅。 她将那情报拿给慕椿看时,后者正在画一幅女子丹青。 苏郁并不知她擅长丹青,忍不住问:“你究竟会多少东西?” 慕椿正在工笔勾勒那女子的眉眼:“我不比公主,自然什么都要学一些,才能让自己显得有用点。” 没有用的人,根本无法活下去。 “我也跟着翰林院学过画,只不过……”苏郁笑了笑,“你也知道,工于此道是画师该做的事情,皇族规矩,要我们这些人只博不通,以免有失身份。是以……我也只是描摹过几幅古画罢了,工笔上没什么功力。” 慕椿没再说什么,只依照着记忆里那一点浅淡的模样,慢慢将这个婉娈美好的女子描绘出来。 在这世上,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记得她了。 那是在江南阴雨潮湿的季节。 那时她还没有慕椿这个名字。 她实在厌恶这样的天气,朦胧的水雾遮掩着周遭的风景,也遮蔽了她的路。 她一生流浪的时候那么多,找不到路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会死。 连绵的阴雨渐渐喧嚣起来,似乎要将她扼杀在这水天之间,雾霭还未散去,暴雨便瓢泼地落下来,桥下的流水被砸得乱跳,河中的游鱼不安地拍打着鳞尾。 雨落在身上,倒清爽了一些,她抬手抹了抹额上的雨珠,将手背贴在额头上,她走不动了,一如那年在大雪中般绝望。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见到了这个婉娈美好的娼女,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她的名字也如同这古老的诗歌一般柔软美好。 那个人的身上流淌着幽云般的清香,却不冷冽,被那香气笼罩之时,慕椿又想起了那个怀抱,那个在风雪中,喂给她一点豆腐的怀抱。她的一生都那么艰辛,举目见日,却见不到前路。 女子的肌肤如同绸缎一样光滑细腻,眉眼宛如画中的仕女,贞静温柔。拍在她身上的手那样轻柔,在这场濛濛细雨里,抚慰着她年幼孤苦的生命。 也许就是这场烟雨,让她的情感变得扭曲,但她并不觉得那是一种罪过,她只知道,只有被爱着,被需要着,她才活着。 她被那女子救了,才得知,那女子是这扬州的一名歌女,名唤柳依依。 柳依依救下了因为饥饿而昏死的她,将她留在闺阁当中,那时的柳依依便是江南秦楼楚馆的行首,一掷千金只为风流,无数的男子与她山盟海誓,一曲红绡,春风闲度。 柳依依的生命如同那贴在两颊的花钿般,熠熠生辉,那是慕椿第一次知道,原来,生命有时竟是这样的光艳。 她淡淡地羡慕着,也感伤着,年幼的她已经能够看清人心,明白那些达官贵人,文人墨客,不过将柳依依视作一朵开在江南的名花,所谓的爱而不得搔首踟蹰,不过是为了有花堪折直须折,用她寻一个消遣罢了。 柳依依自然也知道,是以当她听到慕椿这般言辞时,忍不住点了点慕椿的鼻尖,笑道:“小狐狸似的脑瓜,怎么这么灵光。” 那时的慕椿已见有出人之姿,于秦楼楚馆当中,便形如一朵为人耽念的蓓蕾,但因有柳依依庇护,那一切都没有沾染到她分毫。这个温柔风流的女子,成了她年少孤苦中,对于感情的唯一渴望。 她望着柳依依的模样,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罪孽,却又无法消解。 而这一切,都终止在那个姓戴的男子身上。 那时她并不知道他就是戴泽,柳依依说,他姓戴,自随晏,是一位闲散文官,人品很是贵重,而且,他给她写了一首诗。 袅袅古堤边,青青一树烟。 若为丝不断,留取系郎船。 柳依依说,他看她的目光没有一丝轻佻与狎弄,她知道自己已经爱上他了。什么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她都忘记了,她只知道她沉醉于与他的相处,为他寤寐思服,为他辗转反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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