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闲有些意外地看向顾青沅,恰好看到她抬眼,锋锐冰冷生了花,无端惑人。 “怎么?”顾青沅眸光微动,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仿佛天生矜贵,高高在上、不染尘喧。 谢闲缓缓扬起一抹笑来,却没说什么,何况这里也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地方。 “几位是有事?”原本正在刨花的老者抬起头,有些迟疑地开口问,说着,又转头看向另一边的掌柜,“应丫头认识这几位姑娘?” “这几位是我客栈的客人。”掌柜顺势把手里的那杯水递给老者,而后回道。 老者点了点头,看向谢闲几人,“外头来的客人,怎么会来找我这个老头子?” “来找您做样东西。”谢闲笑着回道。 “哦。”老者闻言慢悠悠地点了点头,喝了口水,就把手里的杯子放到了一旁,而后分外慈祥地接着问,“是想做什么东西啊?若是定制,可有图样?没有的话,直接口述也行。别的不说,我老头子的手艺在这十里八乡可是出了名的。” “您这里可有纸笔?”谢闲缓声问。 “有的有的。”老者应道,看向一旁的掌柜,对她道,“应丫头,带这姑娘去里面绘图。” 掌柜笑吟吟地应了一声,再看向谢闲的时候,眼里又多了几分思忖的意思,“几位客人跟我来。” 谢闲自然不会拒绝,顾青沅面色寡淡,谢怜则好奇地盯着院中的那些木质家具和摆件,眼睛都快看不过来了。 进入屋内,谢闲没有多言,直接执笔开始在素白的纸张上勾勒着什么。 在她画着什么的时候,其她人自然不会死盯着她,与其好奇她究竟要画什么,不如耐着性子等个一时半刻,答案自然就揭晓了。 顾青沅盯着房中那一株瘦弱干瘪的绿植出神,谢怜则跑去院子里继续盯着那些木质摆件瞧,相较于那些实用性更强的家具,小丫头当然更喜欢美观性占上风的东西。 与此同时,掌柜就倚在门边,有时看看屋内正在提笔画着什么的谢闲,大多时候目光都落在院中的老者身上。 老者又拿起了刚刚放下的刨子,竟是连这么片刻都不肯停下忙碌。 谢怜细细看过了那些摆件,又蹲在旁边去看老者干活儿,她的眼里纯然稚嫩,浑然不觉自己蹲这儿的姿态有失王室体面。 谢怜看了会儿,又开始提问。老者很是耐心,看向她的眼神格外慈爱。 通过这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谢怜知晓这位老者叫吴业,而掌柜的叫应红玉。谢怜好奇二人的关系,没等老者回答,便听应红玉开了口,“这是我家老头儿,百年之后我可是要守孝服丧的。” 谢怜闻言忙将看向应红玉的目光收回来,又看向吴老,吴老笑了笑,转过头看着应红玉笑骂道:“你这丫头,可别咒我,老头子身子骨硬朗着呢。” “我哪儿咒你了,百年之后我都能陪你过奈何桥了。”应红玉回道。 吴老好笑地摇摇头,“行,行,我说不过你,就你牙尖嘴利。” 应红玉挑眉,“你早知道我什么德性了。” 闻言吴老像是想到了什么,眸光沉了沉,双唇动了动,到底没说什么,只是无声轻叹,转过头继续手上的活计。 谢怜被这两人一人一句搞得很是困惑,毕竟这两位并非同姓,年龄差得也不小,不像父女,言谈间却自有亲情流淌。她搞不清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但也清楚别人的私事不应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刨根问底,硬是忍着没问。 谢怜有些羡慕,她从没在父王身上感觉到过父女亲情,虽说母亲也没亏待过她。 小丫头那点儿微妙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在谢闲走出来之后便消失得没影了,甚至转变为了一种雀跃,她现在除了母亲还有长姐了,开心。 谢闲将画好的图样交给了吴老,一转头就对上了谢怜亮晶晶的眼睛,不由失笑,“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没,就是觉得爷爷真厉害。”谢怜说。 谢闲莞尔,“喜欢?拜托爷爷给你做一个吧?想要什么?” “唔……”谢怜显而易见地陷入了纠结。 谢闲也没催她做决定,看向正盯着那张纸皱眉的吴老,“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我能问问,这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吗?”吴老试探性地开口。
第31章 “汲水灌溉。”谢闲很是随意地回道。 吴老捧着那张水车的图样, 看了半晌,眼睛发亮,“天才, 真是天才的设计, 我能见见那位设计出这个结构的工匠吗?” “恐怕不能,我甚至不知道那人的姓名, 这份图样也是偶然得到的。”谢闲用颇为遗憾的语气回复这个老人, 微顿了一下,又用一种极轻极淡的声音接着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见见。” 水车的发明者是谁好似还没有定论, 毕竟水车的动力也是多样的,人力(脚踏)畜力水力自动, 就连样式也是多样的, 总之基本可以归结为劳动人民的智慧,谢闲画的图样是龙骨水车,她有意借此解决故陵涧水沿线的农田灌溉问题,让这条河流能够福泽更广阔的地方。 当然,在河流枯水期的时候,水槽就可以脱离引水的功能变为蓄水, 一定程度上缓解干旱造成的一系列的问题。 不过, 即便如此,故陵北部的干旱问题依然得不到很好的解决,涧水毕竟在南部,远水解不了近渴, 谢闲现在可没有能耐在故陵修一条运河, 甚至是开展类似南水北调这样的大工程, 且不说究竟是不是一个合时宜的方案,就以故陵目前的情况,她要做这样的事情就和滥征徭役差不多了。 劳动力短缺一直是悬在故陵头顶的一个大问题。 至于故陵北部的用水,谢闲还需要再好好想想,她的脑子里模模糊糊有一些关于坎儿井的印象,应当是有用的,但具体的记不真切了,只能等回到故陵城之后再试着找找凿井的匠人看能不能想起点儿什么,然后再做打算。 吴老对谢闲的说法也表示非常遗憾,不过他很快就将注意力放到了水车本身上,因为思考的深入,让他甚至忘记了自家院子里还站着几个客人。 吴老脚步匆匆地返回屋内,拿起纸笔对着谢闲画好的那张图样开始拆解。 他正试图研究清楚每一个部件在这架水车上的用途,而非简简单单的复刻,当然,倘若不知道其中的原理,恐怕也未必能够复刻成功就是了。 谢闲对此很满意,事实上她也只是凭记忆画出了个大概的样子,说不定就会少几个关键的零部件,这些还需要吴老看过之后再做改良。 应红玉对站在院子里的谢闲解释道:“客人别在意,我家老头儿一遇到感兴趣的东西就是这个德性。” “不会。”谢闲淡声回应。 应红玉唇边的笑意深了几分,略一思索,便又状似随意地开口问道,仿佛她并不是在借此推测这几位来历不明的客人的身份,“不过,这种大件,即便制出来了,怕是也不太好运送,客人有准备用来运输的车辆么?” “没有,不过镇上应当能雇到吧?”谢闲仿佛没有察觉到客栈掌柜隐晦的试探,很是随意地回道。 应红玉在谢闲似笑非笑的目光里缓缓摇了摇头,“不,镇上没人跑长途。” “只是拉到镇上别处罢了,不算是长途吧?”谢闲笑道。 应红玉很快皱了眉,“客人在这镇上有熟人么?” “人生地不熟。”谢闲回道,接着扬眉,“怎么,镇上雇车还需要熟人引荐吗?” “自然不是。”应红玉神情恍惚了一瞬,后知后觉,“客人的意思是,这水车,是要装在镇上的?” “显而易见不是么?”谢闲嘴角噙着浅淡的笑,侧眸看了眼被谢怜拉到一旁去看那些木头摆件的顾青沅,接着道,“劳烦掌柜问问您家老爷子需要多久,若是有什么缺少的材料尽管和我说,我会安排的。” “好的。”应红玉十分爽快地答应,心下却对这几位外来的客人更为好奇了。她们究竟是什么人?她方才看过图纸了,那东西真造出来,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庞然大物了,想立在这里绝非易事,其中涉及种种,可不是寻常百姓能做到的,莫非,这几位客人是官身? “我还要带我家小孩儿到外面逛逛,就先走了,老爷子若是有什么话,烦请掌柜帮忙带到。”谢闲语调闲适地接着道。 应红玉听罢转头看向另一边目光澄澈的小孩儿,轻笑出声,“这是自然,客人放心便是。” “多谢。”谢闲略一颔首,把一脸兴奋的谢小怜叫走,顺便提醒她想要什么跟应红玉说一声。 谢怜乖乖巧巧地应了声,到应红玉那儿要了只会动的木头兔子,然后噔噔噔跑到谢闲身旁,“好了长姐,我们走吧。” “嗯。”谢闲应了一声,走出院落的门,转过头去看尘嚣不染的顾青沅,对方好似对周遭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兴趣,清泠泠站在那里,就好像山巅终年不化的雪,长风过境,秋毫无犯。 “先生好似没什么兴致,从方才说过几个字之后便再无动静,可是觉得无趣了?”谢闲缓声问道,眸中带着笑,仿佛并不因此而觉得挫败。 顾青沅看她,神情坦然,“我一向如此,你不知么?”是的,她一向如此,寡淡冷漠,不问红尘。 “那就是方才的那几个字不寻常了,发生什么了吗先生?”谢闲并不准备迂回太多,接着便问道,眼角眉梢的笑意如同碎金流淌。 顾青沅微敛了下眉眼,遮去一晃而过的情绪,接着蹙起眉语调冷淡地开口道:“我不喜欢她看你的眼神。”那种明晃晃的探究欲,仿佛自己的东西正在被打量评估,她不喜欢。 “但对方并无任何不当之举,所以是我的缘故。”顾青沅语气平稳地补了一句,像是在剖析什么学术性的问题,看向谢闲的目光又是一如既往的风轻云淡、游刃有余。 “那先生所谓的缘故,又是什么呢?”谢闲慢条斯理地问。 顾青沅盯着她的目光未变,却是微顿了顿,而后缓声开口:“我心情不好。” “……”谢闲一时沉默。行吧。 谢怜装作无意地四处张望,内心非常崩溃,你们两位在谈及这种话题的时候能不能不要选在她在场的时候?她真的不想知道更多了,总感觉她会因为知道太多被死死拿捏,虽然现在也差不多吧……唔,那么她有没有可能用她知道的东西来换取一点生存空间呢? 谢怜正想着想着,额际便被谢闲敲了一下。 “小丫头琢磨什么呢?走了,我准备到河边看看,你有兴趣么?”谢闲好笑地盯着她看了两眼,而后道。 谢怜忙不迭地点头,“好啊好啊。”说着,又转头看向顾青沅,“先生呢?” “我只是陪同罢了,不必问过我的意愿。”顾青沅淡声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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