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沅唇线紧绷,她莫名有些恼怒,因为这人在剑拔弩张的时候唤她的表字。但那也是她唯一一次从谢闲嘴里听到这两个字了。 谢闲因顾青沅的反应扬了扬嘴角,仿佛觉得很是有趣似的,话出口却是直接堵了谈判的路,“边境战事不会停,除非我死。” 顾青沅皱眉,语气没有什么波动,“你在耍我么?” “怎么会,二者存一,不是一个很简单的选择题么?”谢闲嗓音带了笑,仿佛谈论的是晨间过耳的风与冷夜高悬的月。 谈判本就是为了停战,顾青沅惊觉眼前这个人在向她递一把刺向她的刀,因而面色骤沉,“谢长风,你把我当成了什么?” “棋子。”谢闲淡声回道,视线落在顾青沅的面容上,那一瞬她眸色深黑,覆了层薄薄的光,以至于让人难以窥探其中真意,她在桌案上扔下一枚黑子,“一招险棋。” 黑子在桌面上碰撞出如同涟漪的声响,最终顿住,帐内静得吓人。 顾青沅脸色十分难看,她一早便知道这人行事从来不计后果,偏执又疯狂,如今竟是连自己的命也不打算要了。不,或许她先前本也就没有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过,顾青沅甚至怀疑她有非常严重的自毁倾向。 “别这么生气吧,好像舍不得谁似的。”谢闲嗓音依旧带着笑,顿了一下,却补了一句,“谁说我打算死在你手里了?” 顾青沅神色缓了缓,蹙眉,“你想假死?” “嗯,去投奔你怎么样?”谢闲偏头盯着顾青沅轻笑。 顾青沅在那个瞬间想起了她幼时给谢闲的承诺,张了张嘴,半晌才吐出一个字,“好。” “这么爽快?”谢闲扬眉,却是生了几分好奇,“那殿下准备将我安置在哪里?” “天下这么大,何处不可?”顾青沅淡声说。 谢闲略想了想,而后道:“那我要一株红枫,能拥月入怀的那种。” 顾青沅看她,瞬间觉得遍染天际、艳色如火的红枫格外适合她,唇边便勾起了浅淡的弧度,“可以。” “非常感谢,不过,为了防止殿下反悔,我决定在这份协议上增加筹码。”谢闲说着,拿出了一张纸,推向顾青沅。 顾青沅看了一眼,面色微变,这是一张新式火器的构造图,构造图上有两个印章,分别是“胡”和“苟”。按照构造图上的说明来看,它已经基本上解决了如今火器因稳定性差容易炸膛、精度不够容易误伤、威力不足等缺陷而无法真正用于战场的问题,对于如今的战局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大杀器。 “只要你往这儿射上一箭,它,包括一支训练有素的火器营,就归你了。”谢闲指尖点在自己心口,盯着顾青沅格外认真地说道。 顾青沅缓声道:“我会射偏一寸。” “我倒下之后,西玄军队会停止抵抗,放过他们,别让战火烧进西玄。”谢闲沉声说道。 顾青沅接着道:“届时,你就是我的战利品。” 谢闲闻言仿佛愣了一下,而后低笑出声,“好啊,合作愉快,殿下。” “合作愉快。”顾青沅应道,顿了片刻,又接着开口,“但我有一事不明,还请为我解惑。” 谢闲好心情地说:“请讲。” “为什么想离开西玄,而不是手握王权?”顾青沅微蹙着眉头问。 “王权?”谢闲喉间压了一声含糊的轻笑,再开口时面色便沉了沉,“我最讨厌的就是王权。” 顾青沅沉默。但那时的她还不清楚,谢闲不想当王,她要做的,是以王为棋,换言之,她要这天下的王授命于她! 谢闲站起身,倾身凑过去,指尖落在顾青沅的侧脸。 顾青沅抬眸看她,却没能看清楚她眼里的情绪。 “不要食言。”谢闲声音轻低,仿佛在顾青沅心里钉下了一枚长钉,她深深地看了顾青沅一眼,而后缓缓笑开。 顾青沅不得不承认,那个笑美得让她几乎忘记了反应,直接愣在了原地。 而谢闲已经站直了身子,将一枚玉佩砸在了地上,而后面色骤冷,拂袖行至帐外,“谈判失败,休战日后战争继续。” “是,殿下!” 顾青沅认得那枚玉佩,正是她先前给谢闲的那一枚。 转眼间,两军交战之日再临,顾青沅立于山间,垂眸去看正在厮杀中的军队,其中,一抹艳丽的红格外显眼。 只是一眼,顾青沅便蹙起了眉,不着战甲,如此托大么? “殿下,再不动手,这批死刑犯就要耗光了……” 是的,死刑犯,顾青沅当然不可能用北铭正儿八经的军队去和谢闲演这出戏,当然,她也不可能告诉别人这只是一出戏,如今,北铭的大军已经包围了这座山谷。 顾青沅眸子一眯,而后沉声道:“擂鼓!” “是!” 顾青沅已经记不清当时的具体情形了,只记得她拉弓射箭时耳边战鼓如雷,仿佛一瞬间万籁绝响,便有千百林风山呼万寿无疆。 顾青沅看着箭矢直冲着谢闲而去,看着人在她眼前倒下,恍惚间仿佛在谢闲嘴角瞥到了一丝笑意。 山谷中的西玄军队仿佛被人一下子按了暂停键,但只是很短的一阵骚乱之后,所有人便冲着顾青沅行礼,而后朗声道:“奉殿下密令,西玄大军从今日起听从殿下调遣。” 不是一支火器营,而是整个西玄的军队。顾青沅已经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反应了,她只知道自己大概是懵的,直到抱起谢闲的尸体,举目残阳如火,天际一轮不甚明晰的月亮轮廓朦胧,那是一株“红枫”。 顾青沅确认她的箭不足以要人性命,可她还是死了。 顾青沅神情恍惚,像是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好半晌,脑子里首先冒出两个字,骗子。而后又想,这才是她要她入的局么? 她用寥寥几句话,给她造了一场大梦,如今,梦醒了,可她却被这个局困住了。 顾青沅再抬眸去看漫天如火的红,怆然,便有一滴泪无声落下。这算什么?从今往后,有个名叫顾青沅的人就要永远活在这株红枫树下了。 不过数日,西玄王身死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大桓,顾青沅近乎麻木地听着,是的,她将整个西玄和半个南疆拱手让给了她,而她不必为此耗费一兵一卒。 那之后的每一日,顾青沅都无比清晰地觉得她像是一只被水困住的鱼。可她只要记起那株红枫,便只会坠到更深的水里。真是狡猾,顾青沅无可奈何地想着。 此后,四方国不再,天子的龙椅上换了人,恰如谢闲写好的剧本,而在剧本的末尾,谢闲会写下这么一句话。 “山河无量,由我始。” 这句话也正是谢闲遗书中的内容。 如今再认真想来,谢闲实在是一个足够恶劣的人,张狂又傲慢,和她那个掌控欲十足的老爹简直是一脉相承,甚至还多了几分睚眦必报的狠辣,毕竟细细算下来,她可从没正经吃过什么亏。即便死了一回,也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 顾青沅夜里没有睡好,醒得更是早,谢闲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身侧已经没人了。等她走出房门的时候,就看见顾青沅正提笔画着什么,一只手拢着衣袖,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墨发披散在身后,晨光熹微里,显得不太真实。 “先生在画什么?”谢闲便走过去边问。 顾青沅并未回头,只是淡声回道:“红枫。” 谢闲看到了画纸上那片灼目的红,若有所思,“美则美矣,却是为何?” “用来安置一个人。”顾青沅语调悠悠。 谢闲皱眉,“什么人?” “死人。”顾青沅放下手中的笔,转眸看向谢闲,幽幽吐出两个字。 “哦。”谢闲仍旧不太爽,睨了那张纸一眼,接着没好气地开口道,“死了便死了,不消失得干干净净就有些不太礼貌了,阴魂不散的,想着夺舍么?” 顾青沅盯着谢闲,没忍住轻扬了扬嘴角。倒也是不必这么说自己。 “这个死人有多难忘,说来我听听?”谢闲凉凉地继续道,瞥见顾青沅嘴角的弧度,心情愈发烦躁,说话也不怎么客气。 顾青沅收了画,没吭声。就还确实挺难忘的。 见顾青沅不说话,谢闲直接气得脸都绿了,和她躺一张床上醒了想一个死人?真是出息!……不对,那个死人也和她躺过一张床?! 谢闲又瞥了眼顾青沅手里的画,“扔了吧,看着碍眼。” 顾青沅顿住脚步,回身,抬手在谢闲脑门上弹了一下,出言轻斥,“不成体统。” 谢闲气笑了,她现在已经比不过一个死人了?别让她知道这个死人是谁,坟都给她刨了!
第21章 一早起来就被气炸毛的谢闲眼下有种在无差别攻击的感觉, 路过的狗都得被踹一脚,由于她在意得实在过于明显了,顾青沅颇觉好笑, 便只是盯着她瞧, 眉眼清隽。 谢闲轻飘飘瞥了她一眼,微微偏了偏头, “先生在笑么?” “嗯。”顾青沅又轻又淡地应了一声, 唇边的弧度又上扬了几分,没等谢闲再说什么,便伸出手拽住谢闲的手腕拉过来,而后将卷起的画放进她手里, 接着开口道,“你自行处理吧。” 谢闲垂眸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画, 拿在左手, 顾青沅刚一松开她的手腕,她便反手扣住了顾青沅的,视线落在顾青沅的眉眼时显得格外幽深,在顾青沅神情微顿,缓缓抬眼看向她时,却又将人松开了, 晃晃手中的画, 嗓音带了笑,“确定?” 顾青沅不动声色地捏了捏被谢闲扣过的腕骨,仿佛在思量些什么,面色仍是淡淡, “有何不妥么?” “没有不妥。”谢闲盯着她扬了扬嘴角, 将手中的画卷展开, 睨了其中灼然的艳色,而后慢条斯理地开口:“既然如此,那就把它挂在正厅,什么时候你看到它只会想起我,什么时候再将它还我吧。” 顾青沅似笑非笑地看她,略顿了顿,而后道:“好啊。”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谢闲浅笑着一颔首,直接转身走到正厅去将画挂在了显眼处,末了还一脸不满地睨了一眼,轻嗤了一声,嘀咕道,“辟邪应该挺好用的。” 顾青沅跟在谢闲身后看完了全程,在谢闲踏出府邸的门之后,哂笑着低声道:“挑三嫌四、贫嘴滑舌的。” 而走出顾青沅宅子的谢闲径直往翁主府而去,刚一踏进翁主府的大门,就看到不远处亭中坐着的谢怜朝她跑了过来,然后盯着她一脸严肃地说道:“长姐,夜不归宿!” “所以呢?”谢闲挑眉,一脸坦然地开口。 “所以……”谢怜皱着小脸十分纠结,好半天,才抬眸看了谢闲一眼,“长姐心想事成了吗?” 谢闲睨她一眼,抬手便弹了下她的脑门,“我想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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