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沅如今想来,对那个时候的谢闲最为深刻的印象便也就是一袭红衣,与记忆里那个永远一身玄色的小孩儿大不一样。那是艳艳如火的红,遮天蔽日,几乎足以将人灼伤,霸气疏狂。 再见到谢闲便是在四方国会猎之时,如同每次会猎都要有的争执一样,帐中人对各自的位次皆有不满。 顾青沅行至帐外时,便听到了帐中的声音。 “依我看,王储殿下不如就与北铭那位坐一起好了,这下就不需要什么争执了。” “要我与她并肩,不若等到黄泉路上吧。”顾青沅听到一声冷笑,那人的音色低沉撩人,说出口的话却满是寒霜,化在眉睫,一片凉意。 顾青沅脚步顿在帐外,紧接着便感觉眼前的门帘被人掀开,入目便是一片灼灼的红。 谢闲的目光没什么温度地落在她的眉眼,匆匆一瞥,错身而过,衣袖袍尾翻飞,烈烈成晖。 顾青沅轻抿唇角,她察觉到帐内的人在看她,她却在将方才看到的人与记忆中的小孩儿对照,而后转身追了上去。 在走到一处营帐时,谢闲顿住脚步,回身瞥她一眼,“跟着我做什么?” 顾青沅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开头。 谢闲对她的反应像是很有兴致,伸手直接将人拽进了帐内,不由分说便抵在了桌案上,“这可是你送上门的,嗯?” 顾青沅凝眸看她,“所以呢,你准备做什么?” 谢闲凑过去,鼻尖距顾青沅的侧颈不过咫尺,浅淡的冷香萦绕,便低笑出声,“顾青沅,不知道么?我喜欢女人。” “那你喜欢我吗?”顾青沅眉目悠远,视线中的打量和忖度更多。 “不喜欢。”谢闲语调淡淡地回道,“但并不妨碍什么。”说着,她已经在顾青沅的侧颈落了一个轻吻,眉宇间冷漠又清醒。 顾青沅下意识蹙了眉,语调便跟着沉了沉,“是旁人也不妨碍什么?殿下的日子当真过得快活。” 谢闲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视线落在顾青沅眉眼间时便扬起了几分邪性的笑,“这与你似乎没什么关系。” “是么?那你可以松开我了。”顾青沅淡声说。 谢闲扬眉,仿佛调笑似的开口,“讨厌我?” 顾青沅沉着一张脸没吭声。 “那恰好,我就喜欢强人所难。”谢闲嗓音带了笑,而后便直接亲了上去。碰到顾青沅柔软的唇时,谢闲愣怔了一瞬,仿佛没料到顾青沅压根没躲,随即便皱着眉把人松开了,拂袖转身行至桌案后坐下,整个人的气场都沉了很多。 顾青沅转过身看向谢闲,就这个反应,方才那一出只是想把她吓跑?想着,顾青沅眸中便浮起几分笑来。 谢闲微微眯了下眸子,垂眸理理袖口,而后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殿下请回吧,除非你打定主意要委身于我,我会笑纳的。” 顾青沅显然并不会当真,这人话说得孟浪,手上却规矩得很,哪怕是方才的那个一触及分都算不上是吻的吻,也不过只是碰到了嘴角而已,“你就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吗?”比如为什么不回她的信。 “别太天真了,我与你只剩下些淫词艳曲可聊了。”谢闲倾身凑过去,隔着桌案冲顾青沅笑得眉眼疏狂。 顾青沅蹙眉,半晌,抿唇离开。那后来,顾青沅才知晓那些信从来没有送到谢闲手上过,但已经太晚了。 第二次见面,是会猎正式开始当日,谢闲手中拿着一支玉笛,摆明了不准备参与。 “西玄的,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看不起我等?还是你一介女流,根本不适合这种场合?” “别这么说,人家不是拿了支玉笛吗?吹首曲子就放过她吧。” “我?”谢闲执着玉笛挑眉,“不好意思了,这笛子我不会吹。” “说笑了吧?不会吹你拿着干什么?” “当然是揍人了,你不觉得它很趁手么?”谢闲语调淡淡,视线瞥到说话人的身上时带了浓浓的压迫感,“我一直很好奇,究竟是这玉笛硬,还是人的头铁。不如今日,就借你头一用?” “你……!” “放心,我会还的。”谢闲十分亲切地又补了一句。 “咳,不管怎么说,你作为西玄此次会猎的代表,不参与不合适吧?” “这会猎,无趣得很。”谢闲漫不经心地说着,视线若有似无的瞥了顾青沅一眼,而后缓缓笑开,“不过,不参与确是我的不是,既然如此,那我总得表示表示。北铭王储殿下,借你的弓箭一用,如何?” “可以。”顾青沅淡声回道,将弓箭递给身旁的侍从,示意她送过去。 谢闲接过弓箭,搭弓上弦,手腕一转,箭尖便指向了方才一直在蓄意挑事的南疆硕安侯。 “你……你要做什么?!” 谢闲唇边缓缓扬起一抹邪肆的笑,将弓拉满,而后直接松了手,“别动,撞到箭上你可就是那位殿下的猎物了。” 硕安侯身形僵住,眼睁睁地看着箭矢擦着他的耳际掠过,脸色煞白。 顾青沅听到谢闲的话,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收回视线时眉头微蹙。会猎时判断射杀的猎物属于谁,主要是通过猎物身上的箭矢,箭矢的尾端有代表身份标识的印记,所以,谢闲的话正是如此。 箭矢一掠过他,硕安侯便当即对谢闲怒目而视,“谢闲!” “吵什么,这里没有聋子。”谢闲凉凉地扫了他一眼,“你要不要去问问你们的南疆王,他究竟还有没有闲心纵容你在这儿呛声。” 硕安侯面色微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谢闲唇角扬起一抹笑意,说罢,便直接转身走了。 远处,箭矢飞掠而过,写着“南疆”二字的旌旗应声折断,落在了地上。 整个场地内一片死寂,过了好一会儿,硕安侯大惊失色,“去!快去确认一下国内是否有什么大事发生!快去!” 数日后,消息总算是传回来了。 西玄大举兴兵进攻南疆,南疆守军不敌,节节败退,眼看着西玄大军便已经要兵临南疆王城了。 得知消息的顾青沅第一时间便去谢闲帐中找了她,那时,谢闲正在帐中独自饮酒,纵然听到了脚步声也不曾理会分毫,只自顾自地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着她的动作,衣袖滑落,便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视线瞥过来的时候仿佛化了一池春水,眼角眉梢却像是淬了玄冰一样,美得十足锋利。 “你在做什么?”顾青沅语调微沉。 谢闲闻言嗤笑了一声,“顾青沅,你又在做什么?” 顾青沅沉默不语。 “怎么,改变主意了?想与我试试么?”谢闲拖着长音,声音低沉微哑,眸中的光彩却格外摄人。 那个时候,顾青沅大抵上有些看清楚这个人原本的样子了,她好似清醒地沉沦着,那身红衣像酒也像血,现在想来,回忆里的所有连同她自己都变成了一片灰白,只剩下那个人依旧是灼灼的红,烫得人心间生疼。 顾青沅眉宇间浮现出几分愠怒,“谢长风。” “嗯?”谢闲懒懒散散地应声,一边继续往杯中斟酒,执起酒杯送至嘴边,撩起眼去看顾青沅,视线一动不动,只将酒液送入口中,殷红的唇瓣染上水色,说不出的诱人,将酒杯放下,她才又接着道,“不是就走吧,我没有与你寒暄的兴致。” “是谁教你的,身为王储以身涉险。”顾青沅声音又沉又冷。 那边西玄大军正在与南疆交战,谢闲却出现在了这里,但凡有人有心,将她绑了扭送至天子面前,那她就死定了。即便有亲卫军在,也很难以少胜多。 谢闲站起身,眸光微冷,伸手便将顾青沅拽了过来,“听不懂我说的话么?离我远点儿,要么……”说着,谢闲已经扯松了顾青沅的领口,露出半截精致的锁骨。 顾青沅视线直勾勾地盯着谢闲,面色平静,不见丝毫惊慌。“谢闲,我能抱一下你吗?” 谢闲拧眉,臭着一张脸将她推开,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说罢,便坐回了桌案后方,目光不再在她身上停留片刻。 顾青沅压根没理会她的不快,只是敛眸陷入了沉思。照理来说,为国祚计,西玄王率兵亲征,那王储势必要留在王城,会猎一事并非一定要谢闲来,可谢闲还是来了,最合理的解释就是,王城中有西玄王属意的另外人选,谢闲本就是放出来的靶子。 多精巧的设计,早有不臣之心,树一个靶子,让这个靶子承担所有风险,做一把锋利的刀,反正废立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倘若不是有谢闲这把刀的存在,西玄王恐怕也不会这么早就动手。他有野心,但不蠢。 虽然已有推断,但站在顾青沅的角度,她压根没有立场就此事表达任何看法。 沉默半晌,顾青沅拿出了一枚玉佩放在谢闲面前的桌案上,而后道:“你愿意的话,来找我吧。” 谢闲看都没看那枚玉佩,兀自饮酒,眼神迷离了许多,喃喃自语似的说道:“你我之间,别妄想什么美满收场,那未免太过荒唐了。” 顾青沅轻抿唇角,迈步离开。 不过很显然,硕安侯是个蠢的,没有胆识,也没有魄力,顾青沅担忧的情况并未发生。但谢闲说的话却很快应验了。 局势彻底陷入了混乱,西玄与北铭的军队在边境对峙了一周之久,终于在谢闲抵达前线之后燃起战火。 消息送至盛京,顾青沅眉目霜冷,眸底暗色翻涌,仿佛正在酝酿着一场风暴。 “殿下,西玄的那位传话过来,说……”侍从说着顿了顿,似是对要传的话有所疑虑。 顾青沅面色沉静,“说什么?” “来入局。”侍从低垂着眉眼,讷讷吐出三个字。 顾青沅蹙了眉,却还是透过这三个字看到了谢闲疏狂邪肆的眉眼和张扬笃定的笑,遂轻抿抿唇,眸光渐深。她不知道谢闲究竟是何用意,但西玄的作为显然试探出了些朝都的虚实,而谢闲的话,又颇有些天下为棋的意思,她到底想做什么? 顾青沅自然是去了的,那日两军对阵,狂风四起,旌旗猎猎,肃杀的气氛弥漫开来,遍野尽是死寂。 谢闲坐在谈判的营帐中,衣袖袍摆层叠垂落,墨发红衣,眉眼尽是昳丽。 帷幄帐帘掀开,顾青沅迈步而入,不紧不慢。 谢闲便抬眸,天光烙于眉心,如朱砂,胜血。 顾青沅目光微沉,视线落在谢闲身上时稍凝,随即拂袖落座,却不曾开口。 谢闲认真打量了顾青沅两眼,唇边扬起浅淡的笑来,开口便带了几分调笑,“别用这种表情,你以为我见你一面很简单么?” “在战场上?”顾青沅语气淡淡,眸中却好似压着浓浓的怒气。 谢闲笑得坦然,语调亲昵甚至暧昧,“不然你还想在哪儿呢?元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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