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县令大人呢?”傅程神情一肃,面色顿沉。 “大人……大人他……” 傅程皱眉,“支支吾吾的,是想被一并治罪么?” “他……他不见了,小的去他府上找过,一个人都没有。” 傅程脸色一黑,该死,还是来迟一步,让人跑了。 县令王思畏罪潜逃,通缉令贴便了整个故陵,而与此同时,被绑在衙门门口柱子上的郡守常年也总算是被放了下来,关进大牢里等待秋后问斩。 有关常年各种罪行的调查基本上也接近了尾声,整理工作结束后,官府立即贴出告示,将其罪行公之于众,一时间,常年成了故陵人人喊打的角色,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讲稿都更新了几轮,恨不得把常年树立成贪官的典型,再将翁主闲说成不世出的明主。 但不管怎么说,贪官鼠辈一除,故陵的百姓顿时觉得头顶的乌云都散开了,任谁都看得出来,天亮了。 翁主府内,谢闲总算是从成堆的文书工作中抬起了头,她主要在忙政策调整的事情,轻重缓急,配套措施等等都要考虑,不能操之过急,也不能放任自流,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搞得谢闲头都大了。 收拾好桌案上的东西,谢闲抬眸看了一眼窗外渐暗的天色,眸中晕开一抹薄薄的光,点染几分笑意。嗯,似乎是时候去赴约了。 不消片刻,谢闲动身前往顾青沅的住所。 宅子的大门开着,透过大开的大门,能看到远处屋中点着的灯火,影影绰绰。有侍从站在门口候着,一见到谢闲便直接道:“殿下,我家主子说了,您来了直接进去便好,她就不迎了。” 谢闲扬眉,含笑应了一声,迈步走了进去。 宅子当中的树木很多,越过门口的影壁,能看到一盏盏并不算明亮的石灯将花纹典雅的砖石路照亮,树木的影子落下来,仿佛婆娑起舞的仕女,平添几分清幽雅致。 谢闲沿着这条被灯火照亮的路来到正厅,其中空空荡荡的,不见人影,她只好再向内走去。 拿了放置在一旁的一盏提灯,谢闲踏进游廊,仰莲座样式的提灯古朴大气,随着步伐轻微晃动,光晕轻拂过叶脉,有鸟语虫鸣作陪。 谢闲还未逛过顾青沅的这个宅子,如今置身其中,倒觉得与自己想的不大一样,时间终究是有痕迹的。 敛眸略一思忖,谢闲轻抿了抿唇角,再往前便听到了细微的水声。 谢闲抬眸,那是一间透着微光的暖阁,暖阁的门开着,能看到侧边有一池波光粼粼的水。 谢闲向着暖阁走去,没走几步,便看到了池边的顾青沅,她一袭青衣,侧身跪坐在池边,如瀑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身侧是一盏玲珑的灯,将她的面部轮廓照得柔和了许多。 她一手拿着一卷书,另一只手正在轻轻拨弄池里的水,纤长白皙的手指莹莹如玉。她就这么低垂着眉眼,视线落在池中,便如同一幅卓然出尘的美人图。 “先生。”谢闲顿住脚步,出言轻声唤人。 顾青沅抬眸看向她,视线微顿,似是眸光深了深,而后才淡淡吐出两个字,许是因为眼下的夜色太过朦胧,听来竟有些缱绻,“长风。” 谢闲偏头轻笑,这才迈步踏进暖阁当中,顺手将手里的灯放至一旁的桌上,视线移到了那一池水上。 池中有一尾游鱼,红白相间的颜色,仿佛雪中盛放的一抹灼灼艳色,又像是纸上晕开的浓浓血色,格外惹人注目。 顾青沅顺着谢闲的目光看过去,眸光微动,面上仍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半晌,淡声开口:“坐吧。” 谢闲在桌旁坐下,复又看向顾青沅。 顾青沅从池边站起身,宽大的衣袍显得她身形纤薄颀长,扣在书卷上的手指细白干净,几缕发丝从肩头滑落,便衬得眼角眉梢多了几分旖旎的味道。 谢闲这才发现顾青沅赤足站在木质地板上,袍尾随着步伐轻曳,不见丝毫窘迫,更添了几分随性风流,好似任何靡艳的词句用在她身上都是一种亵渎。 大抵是顾青沅此时给人的感觉与素日里大相径庭,谢闲浅浅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但饶是只有一眼,依旧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谢闲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四下太静了,她的心跳又如擂鼓,便生出些惶惶的无措来,轻捻指尖,微蹙起眉,谢闲定了定心,复又抬眸去看人。 顾青沅随意将手中的书卷放到桌上,轻拢衣袖,行至一侧燃起清隽幽冷的香,便回眸去看谢闲,一边淡声道:“今日不若宿在我府上,夜深露重的,若是就这么让你回去了,倒显得我不够周到了。” 谢闲正在看顾青沅随手放在桌上的那卷书,那似乎是一卷佛经,其上都是梵文。听到顾青沅的话,谢闲眸光微动,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过来。”顾青沅凝眸看向谢闲,开口道。 谢闲再抬眸,就见顾青沅已经坐到了窗边的榻上,榻上支了一张矮桌,矮桌上放着一张棋盘。棋盒中棋子仿佛洒落着细碎的光,璨如星辰。 谢闲起身走过去,边走边问:“先生信佛?” “不信。”顾青沅回答得几乎不假思索,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但可用。” 十分具有帝王气质的答案,让谢闲偏了偏头,唇边勾起若有似无的弧度,开口时嗓音带了几分调笑的意味,“多亏先生不信,否则我就得找上门与佛理论理论了。” “说什么诨话。”顾青沅睨她一眼,似嗔似怒。 谢闲在矮桌的另一侧坐下,唇边噙着浅淡的笑意,“肺腑之言,先生不信么?” “管的还挺宽。”顾青沅没答,只是含糊地轻笑了一声,而后低声道。 谢闲神情坦然,指尖捻了一枚棋子,侧身单手支起脑袋,眼尾勾着些惑人的艳色,姿态慵懒又随意,“开始吗?” 顾青沅看她一眼,唇边扬起一丝笑意,轻声应道:“开始吧。” 这一局棋仿佛试探的成分更多一些,双方都没有速战速决的意思,以至于整个过程变得格外漫长,直到有侍从进来小声提醒已经三更天了,双方落子的速度方才变得快了许多。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棋局以平手作结,两人各自思量,唇边抿开一抹笑意。 “非得做这个平局,平白多费了不少精神。”谢闲颇有些好笑地开口,早在半柱香之前,这人就胜局已定,硬是拖到现在做了个平局。 顾青沅抬眸看她,接着淡淡道:“胜负不难,和棋才难。” 谢闲莞尔一笑,所以这是在给自己增加难度么? “可惜这一局和棋维持不了多久了。”顾青沅缓声叹道。 谢闲一愣,敛了唇边的笑意,却是语调随意地接道:“早晚罢了。” “所以,殿下可有心思与北铭谈一笔交易。”顾青沅正色道,视线落在谢闲的眉眼,是属于一个统治者的卓然冷睿。 谢闲敛眸轻笑,语息温凉,似有冰霜化于眉眼,“现在谈这些,似乎过早了些,殿下。” “不早,殿下需要什么,不妨先考虑一下北铭。”顾青沅缓声说道,“不论是互通有无,还是各取所需,北铭都有足够的诚意。” 谢闲语气微沉,“我会考虑的。” “相信我,长风,我没有与你站在对立面的定力。”顾青沅似乎低低地喟叹了一声,眉宇间掠过一抹悲戚,眸光一动,便消失无踪,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谢闲蹙眉,这话听着,总觉得有哪里值得深思。 但顾青沅并没有给她深思的机会,接着便道:“时候不早了,安寝吧。” 谢闲暗自思量,皱眉问:“我与你睡?” 顾青沅神情微顿了一下,像是认真考虑了两秒,而后颔首,“若是你想抵足而眠,也不无不可。” 这下轮到谢闲愣神了,她还没应声,就听顾青沅又道:“跟我来。”说罢,她便迈步向着门口走去。 谢闲闷闷地跟在顾青沅身后,视线落在顾青沅轻轻扬起的衣袂上,对眼下的状况感到十分茫然,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呢?她只是不大喜欢顾青沅与她论国事,地位不对等,谈什么都太早。嗯……她也没想到顾青沅会同意,那种仿佛她说什么对方都会同意的错觉又来了。 等谢闲躺到床上的时候,忍不住轻抿了抿唇,心想顾元倾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顾青沅坐在谢闲身侧,倾身凑过去,微低着头唤人,“长风。” 谢闲凝眸看她,视线没忍住挪到了顾青沅半遮半掩的锁骨上,而后很是矜持地移开了视线,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好梦。”顾青沅淡声吐出两个字,躺了下去。 “你也是。”谢闲温声开口,自我厌弃似的闭上了眼睛,直到被困意裹挟,沉沉睡去。 而躺在她身侧的顾青沅此刻却像是被噩梦惊扰,就连睡梦中都紧蹙着眉。 —— 顾青沅仿佛又回到了那段血色的记忆当中,那是与这一世截然不同的记忆。 彼时,她被北铭王从西玄带回盛京,一关便是两年,为的是反省,更为了受罚,作为北铭的王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为不智,未做万全谋划,是为不周,力小而不足变,是为不盛。不智不周不盛,不堪其用。 事实上,北铭王并未发火,就连禁闭都是她自己讨来的。 那时的她还太过年轻,执着于自己食言而肥,又不肯轻易低头,赌气似的说了“错便是错,受罚就是了”这种话,甚至说自己“不智不周不盛,不堪其用”,才算是惹恼了北铭王。 两年的禁闭就是禁闭,外界的消息进不来,里面的消息出不去。 顾青沅再听到谢闲的消息已经是她到禅院之后的事情了。 两年的禁闭让朝中人心浮动,但顾青沅一出去便直接进了禅院,北铭王面色沉沉,亲自去找了顾青沅,顾青沅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我是王储,哪怕身在此地,母亲大可以放心。” 于是盛京所有人都知晓,王储与女王陛下心生嫌隙,政见多有不和,以至于鲜少上朝,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几乎所有与王储有竞争力的王族都已经不成气候,众人才恍然,王储殿下早已威名赫赫,一语定乾坤。 这日,顾青沅在禅院中翻阅一卷经文,有侍从匆匆而来,却停在不远处神情纠结。 顾青沅翻着经文的手便是一顿,仿佛轻叹了一声,而后淡声开口:“还是没有回信?” “是……殿下……” “罢了。”顾青沅将手中的经书扔至一旁,眉宇间覆上几分淡薄的冷意,“四方国会猎,我会去。” 顾青沅自然查探到了谢闲的消息,在她被带回北铭之后的第二年,谢闲就被西玄王立为了王储,据传言,西玄的那位王储殿下暴戾狠辣,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胚子,行事作风诡谲狂狞,所过之处无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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