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扶枝认命地闭上了眼,看来他今日便要命丧于此了。 预料之中的痛楚并未发生,反倒是手起刀落,绑缚着他的绳索被一刀两断。 齐扶枝一个不稳,眼见着就要摔个狗血淋头,旧伤未好又添新伤之时,一双手却稳稳接住了他,将他甩到后背上:“抱紧。” 熟悉的声音传来,齐扶枝蓦地瞪大双眼,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两人:“沧海桑田?” 身下的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并未作答,却听另一人亲亲热热道:“哎呀齐少府,怎么才认出来。浪费我的感情。” 沧海淡淡瞥了他一眼:“别废话,你时间很多么?” “别那么凶嘛......”地牢外有人发现了这边的动静,正缓缓聚拢过来。 “有那功夫说我,倒不如拿来对付这群小喽啰。”桑田举起刀,他看着是笑吟吟的,眼神却有着压抑不住的嗜血和兴奋。 今日朝堂无事,刘煜听着朝臣上奏着千篇一律的事务,心不在焉地应着。 “陛下,今岁凉州又有流民滋事,您看......” 刘煜摆了摆手:“让人派兵便是。” 那人被堵得哑口无言,讪讪地闭了嘴。刘煜环顾一周,见无人再报,便道:“散朝吧。” “大将军可否留下,朕有要是与大将军商议。” 窦云正要跟着朝臣离开,闻言,他转过身,对上高台之上九重天子含着笑意的眸子。 像是无声的宣战。 窦云无声地勾起了唇角,他作了个揖,头却抬着,明晃晃地直视刘煜那含着无形威压的眼神。 “臣遵旨。” 地牢里,两方激战,死伤无数。 “行不行啊你!”桑田一刀劈倒一个扑上来的士兵,对着沧海吼道。 沧海侧身避开横劈过来的刀,那刀堪堪擦过他的额前,斩落了一缕额发。 “你来试试?”他护住背上的齐扶枝,到底多了个人,行动不便了许多。 桑田替他砍杀掉了身后飞身过来的士兵,鲜血溅了满头,他抹了把脸,豪气干云道:“今天你若是输了,那这暗卫头头便让我来做一做!” “想翻身?”沧海目光冷凝,他牢牢盯着眼前如海潮般涌上来的守卫。 “要翻我的身,先看看今天有没有命从这里杀出去。” 桑田闻言,眼里的嗜血之色不减反增,他活动着握刀的手腕,奋然道:“走着瞧!” 朝堂之上,空空如也,只剩下了一高一低对峙的两人。 窦云立于阶下,仰头看着刘煜渐渐显露出恨意的面庞。 不,应该算是欣赏。 那是精心布置好陷阱的猎户看着猎物自投罗网,惊慌挣扎的神情。 真令人心情舒畅。 “朕尊称您一声国舅。”半晌之后,刘煜缓缓开口,他的声音还算平静,细微处却有着令人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在努力克服内心的畏惧,这个犹如庞然大物般,像是巨大的阴影笼罩于他头顶数十年的巨兽。 “离魂散的滋味如何,我的好皇侄?”窦云怡然自得地欣赏着他有些扭曲的神情:“不,应该是,我尊敬的陛下。” 刘煜蓦地睁大眼,像是难以置信一般:“是你......是你?” 窦云愉悦地笑了起来,他端详着刘煜,故作惊讶:“我还以为陛下早就知晓了呢。” “毕竟......”窦云抬头,眼里闪烁着杀意:“陛下不是早就想置微臣于死地了么?” 刘煜无力瘫软在偌大的龙椅之中,只觉周身如置冰窟,连三九天的寒冬都不会这么让他心如死灰。 她想起了自登基以来,窦氏时不时会差人给崇德殿送些上好的香,她当时并未在意,以为窦氏左右不过害怕他,不敢对他真下手。 毕竟是骨肉至亲,血浓于水,又何必如此步步紧逼呢? 看来他到底还是太天真了,竟真蠢到相信窦氏到底还念及母子情深。 窦云端详着他失神的面容,恍然大悟:“陛下该不会真的毫无察觉吧?” 他说着,又满怀恶意地笑了笑:“到底是孩童心性,总以为将后背毫无保留地交给旁人,便能换得真心以对。” 刘煜红着眼,怒吼道:“你闭嘴!” 那声音声嘶力竭,含着滔天的怒火和恨意,像是要焚尽这荒诞的一切。 窦云缓缓走近,他走到阶下,立住,看向刘煜的目光有着不加掩饰的怜悯:“如果你听话,好好做你的傀儡皇帝,念及舅侄情分,我也能让你安安稳稳地在这个位置上了却一生。” 他悠悠长叹了一声,像是胜券在握:“只可惜,你太不听话了。别忘了,是谁把你捧到这个位置上来的。如今你全然不顾恩情,想翻身为主?” “天方夜谭。” “哗啦——”一声响,血柱扬起,溅了齐扶枝一脸。 他伸手胡乱抹着脸上的血痕,谁料越抹越多,盖了满头满脸。 桑田抽空瞥了他一眼,他气息有些不稳,眼前已然堆了尸山血海,剩下的几个士兵也是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那些人看着缓缓逼近的浑身浴血的桑田,连连后退,到最后竟丢盔弃甲,四散奔逃了。 桑田啐了口血沫,他踢开挡在脚下的尸体,累道:“好久没这么杀过了,痛快!” 他又想起了之前跟寒鸦一起在乌镇被包围的时候,念及此,他偷偷看了沧海一眼。 显然沧海也想起来了,是故脸色不豫,没开口。 完了,捅大篓子了,桑田心想,好不容易把这事翻篇,他又嘴贱提起来了。 沧海负了伤,胳膊被砍了几道口子,汨汨流着血,看地桑田心惊胆战的。 齐扶枝被放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扶着墙走,边走边问:“陛下派你们来的吗?” 腿上的箭伤还未痊愈,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 桑田实在看不下去了,他走过去,抬起齐扶枝一只手,将他甩到身后。 “......”齐扶枝被他甩得头晕目眩,这两人连背人的姿势都如出一辙。 沧海淡淡瞥了他一眼。桑田见了,炸毛道:“就你那胳膊还想背人,一边歇着去吧你,少逞强。” “不。”沧海面无表情:“我只是在想,你什么时候这么乐于助人了。” 齐扶枝不忍卒听,他心里默念着佛,趴在桑田的背上,自动隔绝了两人的斗嘴。 浑身是血到底不便在街上行走,桑田先背着他去了废弃的秦王府,将他留在这里,叮嘱他不要乱跑,自己跟沧海跑去翻找干净衣物。 “陛下的衣服齐少府是不是穿着小了些?”桑田捧着一叠衣物,有些纳闷。 沧海显然不想理会他这种无聊的问题,他手按在门上,轻轻推开。 下一瞬,他脚步僵住,直到桑田走着走着撞上了他的脊背。 “干什么啊?把我鼻子撞塌了怎么办?”桑田揉着鼻子,没好气地抱怨。却见沧海仍然没动,他探出脑袋,往屋里看:“被吓傻——了?” 下一瞬,他猛地将手里的衣物扔了出去,扔了沧海一头,大惊失色:“人呢?” 只见原本齐扶枝休憩的床榻上空无一人,窗户大开着,凛冽的寒风灌入,也吹寒了桑田的一腔热血。 沧海动了动,他将盖在头上的衣服拿开,缓缓走了进去,他打量着整间屋子,目光落在一旁的书案上。 那里有新研的墨和未干的笔,以及,一张被砚台压着的纸片。
第44章 老翁 齐扶枝扶着墙,在狭窄逼仄的小道上缓缓摸索着。 他的嘴唇因失血过多而异常苍白。背部的伤口因为他的动作重新裂开,渗出的血将他破败不堪的衣服浸了个遍,几乎成了个血人。 他眼前有些模糊,拖着受伤的小腿,一步一踉跄。 忽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齐扶枝勉强抬起头,看见眼前小道的尽头,一队官兵疾步走过。 他们边走边喊:“捉拿罪人齐扶枝,若有擒拿贼人者,赏银百两。” 他缓缓后退,几乎是仓皇地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尽力向外跑去。 捉拿齐扶枝的状书被沿街的窦氏士兵洒了满街,一时之间,整个洛阳都飞满了擒拿状。 一张擒拿状晃晃悠悠地落到付英头上。 她驾着高头大马,勒马于官道上,将头上的状书拿下来细看。 阅毕,她蹙了眉:“齐少府......” 上次见面时,齐扶枝还和她们有说有笑。如今,竟成了官府通缉的亡命之徒。 她沉吟片刻,将那张擒拿状收进怀里,继续打马前行。 齐扶枝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只知道他每走一步,那青苔遍布的青石板路都会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长此以往,定会吸引那些官兵循着血迹找到他。 他有些支撑不住,筋疲力竭地坐在小道出口,垂眸看向水坑中的,他自己的倒影。 那道横亘面庞的伤口此刻血肉模糊,将他衬得人不人鬼不鬼,全然失了从前的清贵。 任谁见了,也不会认为他是那个翩然有礼的士族贵公子。 他被彻底地从云端打进了泥土里。 齐扶枝仰起头,不忍再去看。 倏地,一匹马扬蹄于他身前,不安地在他四周踱步。 齐扶枝闭着眼,半晌之后,他沙哑的声音传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那头沉默片刻,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齐少府。” 齐扶枝抬起头,血色模糊了他的眼睛,只能窥见女子一袭血红铁衣,比初见时更添肃杀意气。 云泥之异,天壤之别。 池海很纳闷。 因为付英让他将一个从路边捡来的浑身是血的人带着上路,最无法理解的是,这个人是官府通缉的囚徒。 他看着马背上一动不动的人,怀疑他几乎已经没了生气。 “好生照顾着,他伤得很重。”付英驾马在前打头阵,她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特意叮嘱。 池海不情不愿地蹬上马,将这个半死不活的人放在身前,勒紧马辔,疾驰而去。 “他跑了?”未央宫里,刘煜转过身来,她死死盯着阶下跪着的暗卫,神色阴沉。 沧海紧抿着唇,一言不发,一旁的桑田看了这木头一眼,硬着头皮开口:“是......” 先前额角被墨台砸中的地方还隐隐作痛,他听着刘煜隐含怒意的语气,有些心惊胆战。 他这位主子发起火来,还真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 “废物。”她冷冷吐出两个字,便任由他们跪在庭中,转身进了屋。 那张沾着血迹的纸张被夹在修长的五指之间,付祂细细看着齐扶枝留下的密信,许久之后,长叹一声。 “他不会回来了。”付祂放下那张纸,平声道。 刘煜不语,她沉默地埋进付祂怀里,一言不发。 付祂有些心疼地摩挲着她的鬓发,说:“不是你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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