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极怒极,她猛地呕了口血,溅在明黄的被褥上。 付祂原本在庭内习武,猛地听到屋里的响动,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进去。 于是她见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刘煜原本素白的衣衫被血染得通红,委顿一地。听见付祂进来了,她直直望了过来,原本灵动的眸子却死寂如再也不见天明的夜。 她说:“付祂,我再也看不见了。” 付祂心下巨震,她死死盯着刘煜的面庞,却不敢再上前去。 她怕她一触碰,刘煜就会彻底碎掉。 “诶,你听说了吗,传闻当今天子来路不正,是个乡野村夫的孩子!” “这么大的事情可不能胡说呦!被人听去可是要掉脑袋的呦!” “千真万确!天子因着这等传言闭朝不出,任它传得沸沸扬扬,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 风声也传到了渺远的凉州。 此地的封王乃今上手足——靖亲王刘珏。 刘珏近日坐立难安,食不下咽,彻夜难眠。 自兄长登基以来,他便以“藩王不得居京”自请离都。 一山不容二虎,这个道理他自小便知。再加上魏思道之流一夜之间被铲除殆尽,荡然无存,他的母族式微,更是独木难支。 于是刘珏只能龟缩于凉州之地,日夜提心吊胆,想尽千方百计地远离朝堂纷争,生怕一个不慎便落得株连九族的下场。 他对刘煜的感情很复杂,他尊敬爱戴这位长兄,却又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位任人宰割的无为帝王。 而今,刘煜身世可疑的消息便如过境寒风,吹彻整个昭朝境内。 一时之间,人人猜疑,皆对这位仓促上位又无甚作为的傀儡皇帝揣测纷纷。 有人对刘珏进言,说这便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刘煜身世不正,便是意图不轨,欲偷梁换柱而蒙蔽天下的大逆不道之人,当落得万人唾骂,剥皮抽筋,死无全尸的下场。 自古以来,名不正而言不顺者,始终为世人所恶。 而皇室便只剩一支正统血脉,虽不是皇后所出的嫡子,到底皇纲正统,能当大任。 于是,天下人的目光都聚于靖亲王府,希冀他能率兵而起,伐无道,诛杀窃国贼。 但任凭风声满天飞,刘珏自岿然不动。 他一向谨小慎微,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断然不敢擅自妄为。 直到今日,窦云近臣洛宴平亲自造访靖亲王府,带着窦云的亲笔书信。 洛宴平毕恭毕敬地行了礼,眼里是不言而喻的笑意,像是祝贺他眼前这位亲王将登大宝。 “这是大将军备给靖亲王的薄礼,还请笑纳。” 刘珏伸手,像是再三确认一般,连伸出的手都有着不易察觉的轻颤。 他翻来覆去地看窦云盖下的那方私印,终于颤抖着打开了那封密信。 信里大抵与他猜测无异,窦云终于要丢弃这枚已无甚作用的旗子,转而向他抛来琼枝。 权臣只手遮天,天子废立与否只在一瞬之间。 阅毕,他双眼通红,反复向洛宴平确认:“当真为大将军亲手所书?” 洛宴平含笑点头,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让人觉着无比安定:“千真万确,若有造假,在下五雷轰顶都不为过。” 刘珏始终高悬的心终于落定,他大肆设宴宴请家臣幕僚,面上喜色溢于言表。任谁人见了,都觉得这靖王终于要一改往常,不再步他那无能兄长的后尘了。 “洛大人,代本王转告大将军:大将军便如本王至交知己,本王日后也定不会辜负大将军一番苦心。” 洛宴平脸上带着笑,他道了声“恭喜”,又称了声“是”,便在欢聚热闹的家宴中悄声离席。 暮色四合之中,他将一张纸条系在信鸢的脚上,微一抬臂,信鸢便振翅飞向夜色渺茫的天际。 洛宴平看着远去的信鸢,唇角流出一丝微妙的笑意。 刘珏今晚快意难耐,他躺在床榻上,望着皎洁的月色,久久难以入眠。 紧绷了许久的神经乍然放松,竟让他升起了些茫然无措。 母妃含恨的双眸在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她临死前只死死抓紧了刘珏的衣袍,瞪大了眼睛,嘴里一直重复着一句话。 坐上那个位置。 他合上眸,今夜终于能睡个安稳的觉了。
第46章 发兵 几日前。 关于当今天子刘珏身份不正的流言不胫而走,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掀起了轩然大波。 大将军府上,又传来一阵重物落地的“噼啪”声响。 “真是不要命了!”窦云面色阴沉,又将桌案上的物什扫落。 洛宴平云淡风轻地品着茶,像是置若罔闻。 “他刘煜竟能做到如此境地!为了将窦氏一族拉下水,甚至不惜和我玉石俱焚!” 他先前一把大火将那个寨子烧得一干二净,就是为了防止有人追根溯源,摸查刘煜的身世。 没想到还是有漏网之鱼,借此带来无穷祸患。 他将齐扶枝府上的下人打得奄奄一息,他才说出那老翁所在。谁料他刚派人去暗杀,就被刘煜的人截了道。 当真可恶至极。 老翁是最后一个知晓刘煜身世的人。刘煜此番将他身世公之于众,就是为了让天下人都知道,刘煜并非皇室正统,而他窦云,就是图谋不轨,霍乱朝政的罪魁祸首! 谁不知道,他刘煜就是窦云一手扶持起来的。 刘煜这番意图,就是要斗他个两败俱伤。以此来告诉他,既然已经反目成仇,那他便奉陪到底。即使最后万劫不复,声名狼藉,只要能让他成为板上钉钉的千古罪人,他也甘之如饴。 等窦云满腔怒火发泄完了,洛宴平这才放下茶盏,抬起眼皮:“将军息怒。” 他施施然站起身,做了个揖:“今上这是着急了,将军也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自乱了阵脚。” 刘煜此番便是要赌上他的身家性命,堵他能将窦云一举扳倒。 “君子重在取舍,将军此时若还是顾念旧情。便会被他刘煜扳回一城。”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必要关头,舍弃一些不得不舍弃的东西,说不定就会迎来化险为夷的转生之机。 灯火幽微,映着窦氏憔悴的面容。 她已经几夜没睡一个安稳觉了,听着满城飞语,近乎惶惶不可终日。 有时眼前是还在少年时刘煜笑里藏刀的面容,有时又是不久前刘煜暗藏杀机的笑靥。 她忽地有些后悔了。 或许当年没有听从兄长建言,抛下那乡野村夫。就算生活清贫,也不至于每天这么担惊受怕地活着。 先帝在时是卧榻之侧两人同床异梦。先帝不在了,她成了天地间最尊荣无匹的女人,却仍日夜难安,生怕一个不稳,就虎落平阳,被她一手养大的孩子反咬一口。 她确实想过要掐死刘煜。 哀其不争怒其不幸,先帝本来就对她腹中婴孩起过疑心,若不是兄长一手瞒天过海,他们整族都要受牵连;再者,窦氏一族日思夜盼,就是希望生下来个小皇子,来日继承大统。如此一来,窦氏便可扶摇直上,一跃成为皇亲国戚,享无上尊荣。 不承想,竟生下来个女婴。 那几日窦氏成日怨怼,恨她为何不胎死腹中,为何要来这人间一趟给她徒添不快。 那时她的手已经卡住了女婴的细小的脖颈,可是那女婴见是窦氏,还高高兴兴地伸出手要她抱。 窦氏忽地就不忍心了。 恰逢贴身的乳母进来,见此情景,大惊失色地将女婴抱起,独留窦氏一人怔怔地跪在地上,无声落泪。 她以为刘煜不会知道这一切的,毕竟那时她那么小,根本不谙世事。 至少她们还能维持表面上的风平浪静,母慈子孝。 就算她联手窦云散布大皇子命犯皇纲,不能与天子同居一处的流言。让先帝对她忌惮至极,乃至于还未见过她一面就急着将未足月的大皇子送出宫,寄养在齐府,刘煜也从未对她有过半分怨言。 世人称齐侯。 她一直让刘煜以男装示人,平日又对她的学业严加责问,几乎没给过她好脸色,刘煜还是敬她爱她,从不逾矩。 她知晓刘煜想和她亲近,就像每个亲近娘亲的稚童一样。每次她勒令刘煜严加辞色的时候,刘煜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她也看见了。 只是她视而不见,因为每次看到刘煜和她爹越来越像的眉眼时,她就无时无刻不在害怕,她害怕有人看出来,害怕她来之不易的繁华富贵顷刻间烟消云散。 她以为她和刘煜这种一碰即碎的关系会一直维持下去。 却不曾想,幼时照顾刘煜的那个乳母管不住嘴,刘煜小施恩惠,她便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将她勉强维持的慈母形象粉碎了个干净。 自那以后,刘煜不再喜欢缠着她,除非传唤,她绝不会踏入宫门一步。甚至将她身边一直欺负她的大宫女都悄无声息地杀之而后快。 刘煜见了她还是喜欢笑,却令人不寒而栗,让人无端从中察觉一丝萧杀的意味。 她怕极了,就告诉兄长。谁料兄长一笑置之,说她大惊小怪。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有什么翻天覆地的能耐? 可是她心里那种惶恐不安与日俱增,她总觉得无论是她,还是兄长,都小瞧了刘煜。 她从来都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人畜无害,草包无能。 直至今日,她才惊觉,刘煜这步下的是死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忽地平底起风云,吹灭了殿内的烛光。 窦氏如惊弓之鸟般猛地站起,宫门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她无端心生了些惧意。 她试着唤宫人的名字,却发现无人回应。 整个宫殿内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她抬高了声音,又喊了几声。 还是无人回应。 窦氏冷汗直下,她向后,瘫软在椅中,喃喃道:“她......她来了。” “母后料事如神。”倏地,一阵清脆的拍掌声响起,久久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大殿内。 刘煜站在殿外,长身玉立,她还穿着上朝时的朝服,明黄的龙纹张牙舞爪地盘踞在衣袍上,在黑夜中熠熠生辉。 “你要做什么?”窦氏警惕地坐了起来,她看着刘煜模糊的身影,不自觉地吞咽了一口。 “别害怕,母后。”刘煜的声音听起来缥缈辽远,悠悠地传入她的耳中。 她似乎顿了顿,续道:“朕与母后母子情深,母后何故如此畏惧呢。” 刘煜就站在宫门前,也不上前,远处京城的灯火将她的背影衬得孤寂寥落,像是下一瞬就会随风逝去。 远处逐渐传来沸反盈天的呼喊声和兵戟相撞的刺耳铮鸣,由远及近,连天的战火似乎要将整个皇宫连同黑夜一同燃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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