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一只手一直给她打着伞,另一只手在身上翻找,好久,从兜里掏出了什么东西。 崔栖烬的手在自己面前摊开,是什么黑团团的东西,池不渝有些看不太清。 反而是崔栖烬看到之后,不露痕迹地皱了一下眉。然后又看她。 叹了口气,好像有点为难。 雨伞侧面是芒果色的雨,崔栖烬往前,递到她面前,应该是两颗糖果,被棕色糖纸包了起来,糖纸还有些包得不整齐。 她很随意地晃了晃手里的糖,跟她讲, “那改吃椰子糖,要不要?”
第30章 「春雨迷醉」 7-11便利店里一共有多少种漂亮的糖果? 池不渝看起来应该不知道。结账的时候崔栖烬的大脑自动辅助计数——算上糖果巧克力、润喉糖和放在柜台的口香糖…… 一共有39种。 在成都生活这么多年, 崔栖烬头一次知道爱情迷航街末尾这家7-11的糖果种类有178种,而其中被池不渝认定漂亮的就有39种,就像她在忽然之间察觉到成都春夜有那么阴雨绵绵。 水汽在玻璃上氤氲,轮椅被卡在门边, 雨伞被放置在门口, 似乎还淌着芒果色的雨。便利店的门时不时叮当一声打开又关上, 所有买来的糖果在门边条桌上依次排开。 池不渝在她身边撑着腮帮子, 很费力地嚼一款包装上印着绿色苹果的苹果味糖果。 含含糊糊地问, “崔木火你怎么会突然过来?” 这个春夜湿气很重。 有无数人从她们面前穿梭而过,她坐在她身边……闻起来像一个新摘下来的青苹果。 崔栖烬发觉自己忽然喜欢上看雨。她靠坐在高脚椅上,心不在焉地说,“我出来看雨。” “出来看雨?” 池不渝似乎对她的答案很费解,嚼了一会嘴里的糖,勉强咽进去, 讲,县祝付 “你什么时候喜欢下雨的天气了哦?” 崔栖烬盯外面飘摇的雨丝, 又盯玻璃窗上倒映着的池不渝,轮廓朦胧,可一双眼睛还是红通通的, 想必哭了很久。 “不知道。” 她撑着下巴说。 接着又突然问一句, “不过出来看下雨就一定是喜欢下雨吗?” 池不渝很迷惑地眨眨眼。 眼睫毛湿湿的, 像一颗被打湿的青苹果,想了半天, 吐出一句, “你好哲学哇崔大师。” 崔栖烬笑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 实际上雨天会把她的轮椅弄脏,甚至在她的衣服上留下某场雨的气息, 还在她的拖鞋鞋面上砸了一颗又一颗酸涩的雨水进去…… 这样一讲,雨天貌似是一件很坏的事。也许她不该喜欢雨天。 这么想着,下一秒瞥到桌面上的糖果,便将这个矛盾而混乱的问题带过去。 “找到了吗?能代替太妃糖的糖?” 池不渝摇头,然后又剥一颗椰子糖到嘴里,嘴巴抿了抿,说,“还是椰子糖最好吃。” “椰子糖?” 崔栖烬看着桌上那堆花里胡哨的糖果,毫不客气地讲,“那我把这些退了?” 池不渝顿时眼睛瞪大。 将所有糖果乱糟糟地圈进怀里,好像被她惹生气的一只河豚,“都已经买给别个了怎么还能退回去!” 崔栖烬又被她紧张兮兮的模样逗笑。 伸手,很熟练地弹一下额头。才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笨蛋。” 侧脸,盯池不渝护食的动作,“都说我请客了,怎么不知道挑贵一点的?” 偏偏挑一个最便宜的椰子糖。 网上批发十三块四毛三有八十颗。而这两颗还是今日崔栖烬点一份那不勒斯意面所得的赠品,她不吃糖,但浪费食物终究不太好,于是她想起了某位连番茄炒鸡蛋都要吃甜口的甜食爱好者。 她随手揣到了兜里,没想到就派上用场。 她以为这样说,池不渝会跳起来反驳,并且和她争辩椰子糖好吃和价格无关。 而池不渝却突然愣住。 然后动作特别慢地将撑在桌面的手肘滑落,直到脸完全贴到小臂,眼眶周围泛出的红以一种无法阻挡的趋势弥漫。 又哭了? 崔栖烬自动回想自己刚刚的语气是不是太凶,等池不渝就这么盯了她半晌,她怀疑自己是否不该反驳让池不渝挑贵一点的……池不渝是真的容易被惹哭。 崔栖烬抚了抚额头。 犹豫许久,很难以启齿地讲,“你要是真的有那么喜欢椰子糖,我可以再给你买八百颗。” 池不渝听了也不讲话。只趴在桌上,下巴枕着小臂,歪头,红着眼睛一动不动地望她。 “八千?” 池不渝的睫毛颤了颤,嘴巴瘪了一下。 “八万?” 池不渝嘴巴越来越瘪。 “八千万,不能再多了。”崔栖烬强调。 池不渝吸了吸鼻子,鼻梢也忽然之间变得红红的。 崔栖烬警告性质地说,“你不要太贪心。” 池不渝还是不讲话,一副快要哭出来但使劲在忍的模样。 崔栖烬叹口气,“再多下去,你下辈子就要变成一棵椰子树……” 说到一半瞥池不渝皱巴巴的脸,池不渝应该快要哭了。然而她却一点也不嘴软,坚持将要说的这句话说完, “来偿还你这辈子的罪。” 于是池不渝终于发出声音,她像是总算憋哭了,又像是被她惹得笑了。总之又哭又笑,表情很不漂亮,池不渝的脸就不适合哭,只适合笑,开心的、跳脱的、不管不顾的笑。 乱七八糟的表情维持了好一会,池不渝昂昂下巴,第一句话,凶巴巴的撒娇语气,“崔木火你不要总是在这种时候逗我笑!” 崔栖烬觉得池不渝对自己有误会,张了张唇,刚想说“我哪里有逗你笑”。结果池不渝先吸了吸通红的鼻子,突然来一句, “崔木火你人好好哦。” 崔栖烬终究是没能说出口。 她不太习惯夸奖,特别是池不渝特别正经的一种夸奖。这简直让人在一瞬之间生起过敏反应。 她抿抿唇,突然站起来。 扶着腰走到货架拿了一包手帕纸,结了帐,扔到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池不渝那边, “擦擦眼泪。” 池不渝眼睛通红地讲瞎话,“我没有眼泪可以擦。” 崔栖烬不看她了,“想哭就哭,又不丢人。” 池不渝没有动静。 过一会把手帕纸拆了。 窸窸窣窣的,透过能映出人影的玻璃,崔栖烬看到她拿出一张纸,完完整整地盖住自己的脸,然后闷闷地说, “我怕你嫌我丢人。” 崔栖烬对心情不好的人保持友好的态度,“我不会那么觉得。” 池不渝说“好哦”。 然后彻底没声了。 崔栖烬倒扣在桌面上的手虚握成拳,过一会,她发现外面已经没有在下雨,可是雨声似乎变大了,稀里哗啦的,就在她身边。 “好吓人哦刚刚。” 池不渝又哭了,池不渝的声音很像是断断续续的雨,一滴一滴,砸落到她的耳膜。 “那么多人,那么多车,我就,我就走在路上,忽然听到‘嘭’地一声,好大的声音,我就去,就去看嘛……” 她的哭腔像雨水漫出来,几乎要漫到她的咽喉,淹过她整个呼吸系统, “我听到人家讲是车祸,但还是不小心回了头,就看到地上全都是血,鲜红鲜红的,看起来还粘粘的,一个……一个嬢嬢躺在,马路上,好像还在动,太近了,太近了,我当时,当时还在嚼你给我的太妃糖,然后我就听到有人在哭,有人在喊,好多好多人,我好害怕,我后来吐了好久,还吐了好多水出来,但还是觉得太妃糖好恶心,好恶心,崔木火我,我再也吃不了太妃糖了……” 一个人在近似于嚎啕大哭的时候,另一个人在她身边时应该说些什么?崔栖烬不知道。 她很不擅长面对眼泪,这是一种她从来就没有过的东西。她不知道为什么在池不渝面前,自己会突然多出那么多不擅长的事。 也许她应该说——池不渝你这完全是倒叙。先没头没尾地讲一句自己吃不了太妃糖,到现在才将事情讲完整,别人会很难听明白。如果你是在讲故事,那么你的听众可能会在一开头就全部跑掉。 但她讲不出这种话。 今天晚上没有爱尔兰之雾,她滴酒未沾,还是讲不出自己理应去讲的话。 她看到倒映在湿雾玻璃上的自己,渐渐松开了虚握成拳的手心,接着逐渐抬起,最终缓缓落到池不渝的背脊…… 那一刻的触感很奇妙。 像自己的掌心之下蜷缩着一只翅膀受伤的鸟,或者是一条鱼鳍受伤的鱼,被风吹落的叶,被雨打湿的花……总之很脆弱,很不可控。 她想到陈文燃在微信群里发来的那个车祸新闻,她看到马路对面的公交站牌,上面的广告从“关爱自己”滑到某款特调鸡尾酒,而掌心轻拍下的背脊正在微微颤抖。 于是她的掌心连同手指末梢似乎都跟着颤抖,犹豫着冒出一句, “你要不要喝点酒?” - 半个小时后她开始后悔自己问出这一句话。 而实际上,当她脱口而出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后悔。 即便在这时候。 酒精的确是某种镇定剂。但她一向崇尚健康生活,反对酒精的入侵。 可池不渝似乎不这么觉得。 在她说完之后的一秒、两秒、三秒……她试图将这句话撤回,而池不渝却率先晃了晃头,将盖在脸上的手帕纸晃下来,敞出那双泛红的眼,抽抽嗒嗒地说, “是不是喝了酒我就会忘记今天晚上的事情了?” 于是那一刻。 崔栖烬没办法说不可以。她看桌上琳琅满目的糖果,叹一口气,讲, “如果糖果不可以,那么酒精一定可以。” 接着她们在二十四小时的7-11喝酒,池不渝似乎是哭够了,势必要将糟糕的记忆从脑子里抹去,凶巴巴地抹一把眼泪。 她硬要请崔栖烬来喝酒。 甚至还当场研究调酒攻略,翻来七个冰杯在桌上排好队,伏特加必富达金酒椰子朗姆酒野格全都买来,又抱来瓶瓶罐罐的饮料,一杯一杯按照比例来兑,一杯一杯试过去…… 崔栖烬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冰杯,看到池不渝的耳朵尖尖已经开始泛红。于是她有些心累地想—— 这个夜晚大概会很漫长。 却终究没有阻止。 她看池不渝颇为认真而忘却痛苦的侧脸,余光瞥到玻璃窗映着的自己好像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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